第107章 但凡你送的,我都不喜歡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R.S.建築設計部忙的如火如荼。
各個小組都開始想盡各種方法對抗這第一輪淘汰,所有人除了自己原有的工作量之外,都額外增加了一些工作,所有人無一例外要從自己以前做的案例中選擇具有代表性的提交。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更像是一場經驗的比拼,整個部門裡面,除了剛入司且畢業時間不長的新員工之外,也就蘇念在這方面最匱乏了。
她手裡的成圖都很有限,別人從上百張裡面篩選,她回頭看看發現自己做出來實際投入到商業案例裡面的效果圖卻少得很可憐。
何曾每天大小會議開不停,還要總結自己之前的案例,全然是一個自顧不暇的狀態,哪怕兩個人工位是挨著的,可一天也說不到幾句話,何曾越來越沉默。
這種沉默本身對於蘇念來說,就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脆弱的經不起推敲,蘇念開始不停地胡思亂想,利益本身就是分割羈絆的一把利刃,現在巨大的利益擺在眼前,每個人骨子裡面的劣根性都蠢蠢欲動。
幾天時間,整個小組內的氣氛就已經變得很奇怪,有賴於劉佳不斷地說關於蘇念的那些八卦,還添油加醋做各種評論分析,小組內其他成員看蘇念的眼光也越來越意味複雜。
如果這是許靜禾的手段,那這一次這手段來的很可怕,這種無形的,精神上的摧毀比之前直接撕破臉皮大鬧更讓人壓抑和焦灼,蘇念連續幾天做夢都是在開會,聽劉佳的冷嘲熱諷,而夢裡面何曾連理會也不理會她。
而在這幾天裡面,靜禾珠寶新一季產品正式投產,主打產品為鑲嵌碎鑽的一個戒指,R.S.集團投入大量宣傳推廣資金,短短几天時間,蘇念連坐個地鐵列車內的視頻廣告都是翻來覆去有J.H的LOGO,她看的心煩,以為坐公交好一點,結果公交站牌上也是。
那廣告簡直鋪天蓋地,J.H同名系列像是一陣颶風席捲整個晉城,引起一陣熱議,尤其是那個當時在R.S.內部獲得眾多投票的戒指,蘇念下班回到房子,下車的時候看到巨大的站牌廣告上的J.H,覺得許靜禾簡直無孔不入。
她在小區門口果蔬超市買了一些菜,拎著往回走,垂頭喪氣,冷不防在樓下撞到一堵人牆,手裡的袋子落在地上,裡面有番茄滾出來,她鬱悶抬頭,一愣,發現是葉殊城。
有幾天時間不見,他看到她,似乎心情還很好,唇角帶了一點笑意,彎身幫她撿東西的時候眉心一蹙,「你要做飯?」
她沒好氣,「不然呢?買菜做擺設?」
第一句就嗆聲,她心裡有些氣。
這幾天本來就已經夠煩的了,她這個時候實在不想見他,而且她這幾天忙的沒時間琢磨,現在看他們算什麼?
明明分手了,這麼拖泥帶水藕斷絲連,她自己忍不下去。
他倒也沒和她生氣,將東西裝好提著直起身來,她要去拿,他卻先擋了一下,「你給那個男人做飯了嗎?」
「做了又如何,和你有關係?」她秀氣的眉頭糾結著,懶得和他多說。
「……」
葉殊城被堵了個死,她給別的男人做飯,這事兒讓他心底多少有些堵,可以他現在的立場,也不好說什麼,蘇念將他手裡袋子奪過去,也不問他來做什麼,就要往前走,他攔了一把,「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
他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個精緻的首飾盒。
她冷眼看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氣卻在心裡翻騰。
她壓抑了幾天了,被同組的人鄙夷和責難,然後看J.H同名系列的廣告鋪天蓋地,這一切都讓她無比煩躁和厭倦,她無處發泄,有苦難言,可是現在好了,這一切追本溯源可以指向的那個根源——葉殊城,現在就站在她眼前,他還拿了個可笑的首飾盒子對她笑。
他打開來,裡面是一條鉑金項鏈,菱形吊墜樣式有些冷峻。
他問:「喜歡嗎?」
她定定看了幾秒,想起,這是她那天投票的那條項鏈。
現在它不再是效果圖,是實打實的真品,在他手中,在她眼前,碎鑽折射出夕陽的光。
她默了一會兒,說:「不喜歡。」
他一怔。
「不是你選的?」
她嘲諷地笑,「我選的時候想,只要不投給許靜禾,投給誰都一樣,隨手勾的。」
他拿著首飾盒的手指緊縮,眼底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挫敗,「我以為你喜歡,讓廠里特別做出來了。」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不喜歡,你拿走吧。」
她話說的冰冷,近乎無情。
其實她不是那種不識好的人,以前哪怕他給她一張冷冰冰的銀行卡,她知道他是有心對她好,她也會努力表現的很開心,可是現在,她沒有那個心勁。
更何況,她覺得也不能再這麼不清不楚糾纏下去了。
兩個人裡面,總得有一個果斷一些,才能結束這一切,現在葉殊城變得猶豫,只能是她來做這個人。
她又說:「但凡你送的東西,我都不喜歡,你以後別來這裡了,你讓我覺得很困擾,我只是個基層員工,受不起。」
她說完,與他擦肩而過。
他依然是那個拿著首飾盒微微低頭的姿勢,她的語言讓他反應變得極其緩慢,而她的速度快的像是一陣他抓不住的風。
腳步聲踏踏踏,逐漸變小,她那樣迫不及待離開他。
幾天了,她真的就一點都不想見到他。
良久,他合上手中的盒子,放進衣兜里,又雕塑一般愣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樓上她的窗口。
燈亮著,不是為他亮的,以後也不會再為他亮,他猜想她也許在做飯,可那也不是為他做的。
他臉上已經沒了什麼表情,只是眼底有濃霧一樣化不開的黯然。
他不知道還能拿什麼留住她。
回憶里上一次受到這種冷遇的時候,還是很早以前,那時候他是程凜,混跡街頭巷尾無人看管的小混混,看過的冷臉自己都數不清,自從他摒棄以前的身份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用這種態度說話。
——而他居然毫無辦法。
他開車離開,在接近榕城的時候又調轉了方向,去了「迷魅」會所一趟。
安子晏夜夜笙歌,常駐迷魅,在門口遇到葉殊城,神色疑惑。
「你胃病好了才多久,跑這裡來幹嘛?」
來這裡的大都是喝酒的,如果沒記錯,醫生叮囑葉殊城喝酒要等三個月以後,而且還需要嚴格控制酒量,現在在這種聲色犬馬之地見到葉殊城,安子晏十分驚訝。
葉殊城淡淡道:「少喝一點沒事。」
安子晏還要說什麼,周圍還有幾個常常一起玩的晉城紈絝,呼朋引伴地往包廂里走,葉殊城認識其中一兩個,也被一起拉過去。
他倒是從容,以往不喜歡這種地方,大都是應酬才來,可是這會兒,他心裡堵,他得找個途徑讓心裡舒服點兒,可惜進了包廂,他連酒杯都沒沾到,安子晏一直擋著。
「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不行我給你找個姑娘陪你?」
安子晏覺得玩女人也是一種發泄,和包廂裡面其他人一樣,叫了一些會所的陪酒姑娘進來,有一個被推到了葉殊城身邊去,那姑娘聲音嬌滴滴,上來就抱住葉殊城手臂親熱地蹭。
他也沒推開,只是表情很冷,冷的與這個已經熱火朝天的包廂格格不入。
旁邊那幾個公子哥兒在聊什麼名門韓家有個極端折騰的二少爺,好好的富二代不做非要追求夢想,跑去做攝影師,然後被家裡斷了財路斬斷前路搞的潦倒至極,葉殊城並不愛參與這些話題,有些恍惚地聽,豪華包廂裡面一派紙醉金迷情景,炫彩的燈光劃過他沒有表情的臉。
哪怕身處人群中,哪怕耳邊有再多聲音響,他也不能忘,他又開始想念蘇念,懷念從前在一起的時光,回憶變成骨頭裡一根刺,隱隱作痛,而身邊那姑娘湊過來在他耳邊吹氣。
「我們要不要偷偷跑出去?」
說話間整個身體都挨過來,胸口貼著他的手臂,低胸裙子露出令男人遐想的溝壑,他眯眼看這姑娘,而她又蹭他身體,突然一愣,低頭看。
原來是他衣兜裡面一個奇怪的東西被摩擦的掉了出來,她拿起來,一個首飾盒,她眼睛亮了亮,「怎麼先生出來找樂子,還帶了寶貝過來……我能看嗎?」
他先是有些恍然地點了一下頭,見那姑娘真打開來,他又一把奪了過去,合上了。
那姑娘還沒來得及細看,倒是被他搶奪一樣的動作嚇了一跳,失笑:「我又不會搶……」
他沒說話,把盒子寶貝一樣攥掌心裡,然後說:「我要走了,你放手。」
突如其來的變臉讓那姑娘有些訕訕,但見他神色森冷也不是開玩笑,只得悻悻放手。
他和周圍幾個人打過招呼出門,安子晏跟出來,「你今天怎麼了?」
他沒說話,手插在衣兜,那個盒子都被他掌心捂熱了。
安子晏不依不饒跟著他腳步從大廳過,「你說你,不就失戀嗎?怎麼還過不去了你,我看你最近園藝博覽會項目競標名額下來了,靜禾珠寶新品也快要上市了,光工作就有你忙的了,怎麼還這麼一蹶不振的樣子呢?」
安子晏說話像老媽子,他不愛聽,腳步匆匆。
已經走到停車場,安子晏索性在他開鎖的一瞬拉開車門也坐進去。
他在駕駛座上擰眉看著安子晏,「下去。」
安子晏說:「你真的不能這樣下去,你不是都要和許靜禾結婚了?凡事要往好處想,你看許靜禾畢竟對你還比較單純,人家真心喜歡你,從十幾歲到現在,那感情得多深厚,為了你差點被燒死,怨言也沒一句,你老是記掛一個心裡沒有你的女人,你說你對得起許靜禾嗎,對得起你自己嗎?」
葉殊城愣了愣,好久,才說:「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划不划算來衡量的。」
安子晏無語,「那現在分都分了,你還想怎麼樣?難不成真和裡面那些傢伙一樣,家裡一個外面一個?就算你想,以蘇靜禾和蘇念的性子,怕是沒一個願意過那種窩囊日子。」
葉殊城看著前方,說:「我想和靜禾分手。」
安子晏一怔,「開什麼玩笑……」
「我認真的,我之前同意和她在一起,同意和她結婚,是因為我想照顧好她,可是現在她和我一起很痛苦,她整個人都變了,我給不了她想要的,這樣拖下去,彼此都累,現在J.H同名系列珠寶我已經盡最大努力去做,很快就能見成效,這樣以後她會有自己的事業,我會給她鋪好路,分開以後也會盡我所能去幫她……」
安子晏打斷他,「做這麼多,你終歸還是逃不過你心裡的內疚,可是女人的胃口很大的,你以為給她們一些物質能夠彌補,可她們要的更多,你填不飽,許靜禾想和你結婚,分明是你的一切都想要,你這樣,沒用。」
他沉默下來。
安子晏所說的他不是沒有想過,也許就算他讓許靜禾夢想成真坐上首席設計師,或者擁有自己的珠寶設計公司,全都沒有用,她還是不會接受他給的安排。
安子晏又說:「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對許靜禾,蘇念也是這樣對你的,恨不得要逃,你有把握還能和蘇念走到一起嗎?蘇念在整件事裡面雖然狠是狠了些,可回頭想想也沒錯,她受的委屈也不少,現在肯定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糾葛,你以前處理什麼事情都有條不紊胸有成竹,可現在你怎麼慌成這樣,思考模式一點也不理性,這種情況下,你做出的決定,你可能會後悔的,你想清楚。」
安子晏說完,嘆口氣,「我去喝酒了,你早點回家吧。」
安子晏下車離開后,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黑暗中他看到他給自己築的城,用來抵禦外界所有干擾他的因素,從十多年前開始到現在,他的心就安放在這樣一個不見光的角落裡面,被死死封起來,好讓他對這世上的一切都能保持冷漠和無謂,從而保持理性。
可現在,整座城都在坍塌,沒有一磚一瓦在他掌控之中。
榕城的房子太大,沒有蘇念,顯得空蕩蕩,他最終去的地方是酒店。
從前他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並不覺得孤獨,可這個晚上他才感覺到長夜無盡,無論他身在何處,不能安眠。
……
安子晏說的沒錯,最近葉殊城的確很忙,不僅他忙,R.S.上下沒有一個閑人,建築設計部總監是抽著空兒跑了一趟總裁辦,做了一下關於競標的工作彙報。
之前葉殊城已經大概聽說過會採取部門內部小組淘汰制進行篩選,這次正式的文件被遞交上來,連同分組詳情一起,他仔細看了看,蘇念和何曾一組,同組內的設計師除了何曾之外其他的水平處於中游,他皺了皺眉頭,抬頭問設計部總監:「分組什麼原則?」
「老員工按照原有分組,新員工我們有分配建組。」
葉殊城手撐了下巴,視線盯著白紙上蘇念的名字,「按照招標方給出的要求,我覺得老員工都參與進項目,應該不成問題吧?」
僧多粥少的問題他早就意料到,按照原有人員規模應該是所有人都能參與的,只是擴編后新進人員太多,才會出現這種內部競爭局面,在他的計劃里,蘇念應當以老員工身份和別的老員工享有同樣的優先權。
總監說:「老員工人數上是可以滿足,不過我們在商量的時候,許總提出一點,非常有道理,如果直接讓老員工參與而不給新員工一點機會,那麼會打擊到新員工的積極性,所以我們也是綜合各方面考慮,覺得可以借著這個機會讓新員工也表現一下自身價值。」
葉殊城有點沒耐心地把文件合上了,「我就想知道,是不是部門內所有老員工都能參與進去,我爭取這個項目,最主要是為了老員工,不能本末倒置。」
總監想了想,「應該沒有多大問題,除了何曾那一組的蘇念……」
葉殊城聲音一沉:「蘇念怎麼了?」
「在制定規則的時候,許總提出一個軟性條件,就是資歷這方面,雖然說我們不太在意這個,可是許總說的也有道理,資歷也是實力的證明,從專業度的角度考慮,考核設計人員資歷也沒錯,但如果在各個小組實力相當情況下,這一條就會轉化成硬性條件,那何曾那一組就很有可能被淘汰。」
頓了頓,又道:「要真那樣就可惜了,何曾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葉殊城默了幾秒,他也摸不清,許靜禾到底是真心在考慮專業度,還是在針對蘇念,他叮囑:「盡量保住何曾那一組,我現在忙靜禾珠寶的新品,可能沒多少時間去關注,你有什麼情況及時和我彙報。」
總監出去后,葉殊城抽了支煙,醒醒神,強灌了自己兩杯黑咖啡,然後帶上Rita去二十樓的靜禾珠寶駐R.S.總部辦公點。
靜禾珠寶新品上市在即,工作需要,他還得親自去一趟。
二十樓會議室內,許靜禾從接到Rita內線之後就已經安排需要參加會議的人員全部就位。
看著面前產品圖冊封面頁的那個戒指,許靜禾臉色不大沉穩。
誰能想到,她為了趕交稿用了Kelly的那兩個設計,居然有一個最終成為主打產品,半個外行人,居然將她的作品都碾壓了下去。
Kelly自然是高興得很,可她的感覺則要複雜得多。
會議室門被推開,所有人站起身,許靜禾也站起來,回頭對上葉殊城沒有情緒的雙眸,她微微低頭,別過視線。
打從那天不歡而散之後,兩個人就沒有見過面了,她這一刻見到他,最先感受到的,依然是委屈。
作為她的男友,愛上別的女人這件事他居然能夠那樣直白說出來,哪怕她苦苦哀求,他也沒有給她一個準話,換了任何一個女人恐怕都難以接受。
會議的內容自然是圍繞新品上市,整個過程中葉殊城沒有再看她一眼,哪怕是在她做彙報的時候,他的視線也一直盯著投影看。
會議結束后,人稀稀拉拉地走,葉殊城這時候才出聲,「許總監,你留一下。」
她將收拾好的本子放桌上,待人走完,門被關上,房間裡面安靜下來,房子裡面只餘下投影儀的光,葉殊城整個人隱匿在一片暗裡,開口,語調緩慢。
「小組淘汰,是你的主意?」
她愣了一下,雖然也在意料之中,她心底還是無比苦澀,他到底還是在關注蘇念能不能參與那個項目。
她說:「是的,為了選擇最優秀的團隊,當然要有競爭。」
他點了一下頭,「你會參與實際淘汰的整個流程嗎?」
她扯扯唇角,露出個譏諷的笑,「如果你害怕我藉機針對蘇念,我就不參加。」
他說:「那好,你別參與了。」
她攥緊了拳頭,有一種去給他幾巴掌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