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缺月 3
元南聿只覺脊背寒涼,渾身發毛,彷彿面前正直勾勾盯著自己的並不是人,而是猛獸。
而他就是獵物。
他不禁將半身向後傾了傾,遠離危險是人之本能。
陳霂晃著杯中酒,玩味地看著元南聿,看著這張與燕思空神似,氣質卻又截然不同的臉。他當初怎會認錯呢,如今他絕不會再認錯。他低笑道:「想往哪兒退?從你同意來京朝貢的那一天起,你就該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元南聿冷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我?」
陳霂笑道:「朕今日好意為你接風,既無責備,又無刁難,談何『處置』?你這般發問,倒顯得迫不及待似的。」
「你……」
「你希望我怎麼『處置』你?」陳霂輕輕舔了舔嘴唇,「你心裡是否已經在想……我會如何『處置』你?」
元南聿咬牙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元南聿絕非貪生怕死之人,望陛下不要逼人太甚。」
陳霂哈哈笑道:「你這左一個『殺』右一個『死』的,聽來未免駭人,我幾時說要殺你?你是我大晟名將,我疼惜你還來不及呢。」
「你少裝蒜!」元南聿低聲怒道。
「不知元將軍到底想說什麼?」陳霂眨了眨眼睛,「不妨直言。」
元南聿氣得胸膛用力起伏著,若沒有那些太監宮女侍衛在旁,他恐怕倆人早打起來了,陳霂這個陰險狡詐的混蛋,為何這樣的人偏偏得了勢?!
「哦。」陳霂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含笑道,「元將軍是不是想說,朕不能寵幸你。」
元南聿忍無可忍,起身就想走,陳霂卻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膝蓋,漆黑地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壞笑著說道:「朕不能寵幸你,不能bo光你的衣裳,不能吻遍你的全身,不能插進你那……」
「住口!」元南聿騰地站了起來,將一桌酒席都撞翻在地。
十二名御前侍衛刷地一聲齊齊拔出了佩劍,眨眼間就將元南聿圍了起來。
御前侍衛各個武功高強,身懷絕技,元南聿自認就算三頭六臂也打不過他們,此時一點都不敢妄動。
侍衛長厲聲道:「元南聿,你竟敢衝撞聖上!陛下,臣請將此賊就地正法。」
陳霂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元南聿。
元南聿握緊了拳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毫無血色。
侍衛長急道:「陛下!」
元南聿恨恨地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臣喝糊塗了,臣該死,求陛下贖罪。」
陳霂輕哼一聲:「元南聿,你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朕滅了你九族?」
「臣該死。」
陳霂放下酒:「罷了,你喝多了,朕也不與你計較,你便在這兒跪上一夜自省吧。」
元南聿道:「謝陛下不殺之恩。臣卑鄙,豈能污了乾清宮的祥瑞朝氣,願在午門外跪……」
「朕叫你在哪兒跪,就在哪兒跪。」
「……是。」
這乾清宮是內廷正殿,是皇帝的寢宮,此處離陳霂的龍寢不知有沒有百步之遙,元南聿一想到自己要在此過夜,就頭皮發麻。
「陛下,外臣怎能在宮中過夜。」侍衛長一看就是個耿直之人,大聲道,「這有背宮規啊。」
陳霂斜了那侍衛長一眼:「誰是宮規?」
侍衛長還要說什麼,孫末趕緊給他使眼色,他才猶豫著閉了嘴。
陳霂打了個哈欠,抬起了手,孫末立刻迎上來,將陳霂扶了起來,諂媚道:「陛下累了,就早些就寢吧。」
「嗯。」陳霂指了指元南聿,「將他看好了。」
「是。」
陳霂走後,元南聿就在御前侍衛的監視下,直挺挺地跪著。若能就此跪上一夜,便算是他的運氣了。
入秋之後,氣候不免寒涼,到了半夜,真真冷的人直抖,元南聿閉目運氣,練起了心法,以此渡過漫漫長夜。
忽地,耳中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元南聿睜開了眼睛,見來人正是孫末,他心裡陣陣發緊。
孫末走到了元南聿面前,沖侍衛長道:「陛下夜不成眠,喚元將軍去喝酒。」
侍衛長拱了拱手:「是。」
孫末沖元南聿笑道:「元將軍,請吧。」
元南聿能感覺到那些御前侍衛刀子一眼的眼神。他與陳霂之間素有流言蜚語,從當初他被囚楚軍營時已經不脛而走,根本不是新鮮事兒。咬了咬后槽牙,他早知道,這一趟必不能善了。
孫末見元南聿只是瞪著自己,也不著急,只是緩聲道:「元將軍,請。」
元南聿僵持的身體動了動,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兩條腿早就麻了,一時站立不穩,險些跌在地上,孫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狀似關心地說:「哎呀,元將軍小心點,你看看你,何苦惹陛下不悅呢。」
元南聿甩開了他的手,他雖站妥了,但兩條腿還在發抖,他勉強邁出了兩步,才算找回了走路的感覺。
孫末帶著他穿過昏暗的宮廊,走進內寢宮。
一路上,孫末幾次想要與元南聿說什麼,元南聿都扭著脖子不看他。
直到了陳霂的寢卧前,孫末才停下來,壓低聲音,苦口婆心地勸道:「元將軍,識時務者為俊傑。」
元南聿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孫末無奈地搖搖頭,輕輕推開門,跨了進去,然後回頭看著站在原地的元南聿。
元南聿深吸一口氣,跟著邁了進去。
屋內點了香,氣味淡雅怡人,幽暗的燭火,襯得龍床上垂落的帷帳就像一層迷霧,不知掩藏了多少見不得光的秘密。
孫末將元南聿帶到屋內,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元南聿站在帷帳前,心緒逐漸平靜。
在來京師以前,他設想過無數遍要如何應付陳霂,也早已有了打算,他可以千刀萬剮,但陳霂休想再辱他一絲一毫。
「你這樣站在朕的龍床前,是很想爬上去嗎?」
黑暗中突然傳來幽幽地聲音,嚇了元南聿一跳。
元南聿猛地扭過頭去,才發現燭火照不到的漆黑的角落裡,隱隱有一個人影。他這才發現陳霂根本不在床上,而是半依靠在炕上,可他方才竟全然沒有感覺到異樣的氣息,此人的內力修為照之從前,確實是突飛猛進。
陳霂點燃了矮桌上的燭台,他披散著頭髮,穿著純白的裡衣,前襟半敞,健碩厚實的胸脯隱約可見,俊美非凡的臉龐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元南聿皺眉看著他。
「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上這龍床。」陳霂調侃道,「你若想上去,那便上去吧。」
元南聿沉聲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想C你。」陳霂坦然道,「這個答案元將軍可滿意?」
「休想。」元南聿惡狠狠地說,「我說了,士可殺,不可辱,你不怕我抹了你的脖子,你也不怕北境四府幾十萬大軍嗎?」
陳霂眼神一暗:「你身為人質,也敢威脅朕?」
「又如何?」元南聿倨傲道,「我不信你毫無顧忌。」
陳霂瞪了元南聿片刻,又笑了:「朕若只是要幸你,可謂不費吹灰之力,可那樣不免無趣。此時,朕只想與你喝喝酒,談談天罷了。」他用下巴點了點身旁,「過來。」
元南聿走了過去,也坐在了炕上。
倆人隔著一個矮桌,四目相接。
陳霂又用眼睛斜了斜酒壺。
元南聿僵硬地倒了兩杯酒。
「終於只剩下你我二人了。」陳霂端起酒,自顧自地喝了一口,「在這宮裡,隨時都有人看著我,怕也只有睡覺的時候,能獨自一人。」
元南聿依然沒說話。
陳霂看著元南聿,問道:「燕思空好嗎?」
元南聿遲疑片刻,道:「尚可。」
「他如今是鎮北王的大司馬,在北境四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陳霂冷笑一聲,「遂了他的願了嗎?」
「也許吧。」
「你不必遮遮掩掩。」陳霂又喝了一口酒,「怎麼,你怕我知道他過的好,便心懷怨恨?」
「你會嗎?」元南聿看著陳霂。
「會。」陳霂毫不猶豫地說,說完露出一個陰惻惻地笑容,「區區四府的大司馬,他就滿足了?他本可以做宰輔,如今沈鶴軒的位子,本是他的,你說,他會不會後悔?」
「悔不悔,我無法代他作答。」
「你不答,我也知道,這世上本沒有不悔之人,說不悔的,都是嘴硬。」陳霂嗤笑一聲,「只是,他為了封野,悔亦無悔。」
「你對他再是怨恨,也別忘了,你有今天,是拜他所賜。」元南聿冰冷地說。
「是啊,是拜他所賜。」陳霂冷冷一笑,「他是我的老師,他教給我的,令我一生受、用、無、窮。」
元南聿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微眯著眼睛看著陳霂:「你有多少憤懣,只管沖著我來,你若與他再起衝突,遭殃的是北境百姓。」
陳霂嘲弄道:「你對他可真是忠心耿耿,他卻將你當做一枚棋,送入京師為質。」
「那是我自願的。」
「自願?」陳霂哈哈笑道,「你不過是被他操控而不自知罷了,他便是有那本事,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你也罷,封野也罷,都是他的棋子。」
元南聿寒聲道:「你根本不懂。」
「你又懂什麼?!」一杯一杯的酒,浸紅了陳霂的雙眼,「他背叛我。」
「你背叛他在先。」
「不,從他決定追隨封野的那一刻起,他就背叛了我。」陳霂凝望著元南聿,陰冷地說。
元南聿譏誚道:「爭論先後也無甚意義,是,他背叛了你,所以呢?你要折辱於我來報復他,這就是你要我進京的目的。」
陳霂低低笑著,沒有說話。
「陳霂,你聽好了。」元南聿無畏地盯著陳霂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沒錯,你是皇帝,你可以為所欲為,但你敢犯我,我一定想盡辦法殺了你,就算你將我千刀萬剮,剝皮抽筋,也永遠別想得到我的臣服,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