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328章
聞言,陳霂冷笑:「封野,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我在關外擋住四方蠻夷,你在關內坐擁大好江山,誰的胃口大?」封野寒聲道,「你怕是還沒聽明白,我要的,可不只是當個總督親王,我要這四府道完全、永遠屬於我封家。」
這回,陳霂和沈鶴軒的臉色都沉了下來,原本封野提出要執掌四府,尚可商榷,但封野現在要的竟然是諸侯封邑!
秦以前,乃封建建制。各諸侯國自治的同時,擁一天下共主——周天子,這個天下共主雖稱為「帝」,但實際只掌管京畿地區的軍政法稅,西周王室兵馬強盛時,諸侯國還要向其封貢朝覲,後來周王室沒落,各諸侯國逐漸脫離掌控,他們此時敵彼時友,征戰不斷。
自秦滅六國,天下一統,便再沒有了諸侯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府道的軍政法稅大權,介由朝廷指派的官員代管,得到封邑的皇親國戚或功勛官將,實際只有「封」,沒有「邑」,雖然榮華富貴可世代沿襲,但不擁有土地子民,更不允許擁有兵馬。
如今封野要求的,竟是改制,改這自秦以後千百年來都不曾動搖過的國制!
沈鶴軒脫口而出:「荒唐!」
國制一改,後果不堪設想,且不說封家將在這四府的滋養之下壯大到何種程度,此舉恐怕惹得各藩王或封疆大吏效仿,貽害無窮。
這哪裡是要封邑,這是要跟陳家分天下啊!
陳霂那緊抿的唇線微微顫抖著,眸中閃動著陰狠地光芒,封野一雙狼眸同樣的犀利而冰冷,二人怒目而視,劍拔弩張。
燕思空徐徐說道:「黔州除河套外多是窮鄉僻野,大同是蠻荒之地,還常年受蒙古人侵擾,遼東大片凍土,自古也是瘠薄之地,外有女真、契丹等多蠻族虎視眈眈,這四府之間,只有宣化較富庶一些,但跟千里沃土的中原、魚米之鄉的江南相比,仍是雲泥之別。」他掃了陳霂一眼,「孰重孰輕,三歲小兒也能分辨。」
陳霂寒聲道:「若讓你們得了北境四府,中原將永無寧日。」
封野要的這四府,確實不富庶,但它們從西北至東北連成一線,是抵禦北方游牧民族的重要門戶,剛剛壓在中原的頭頂上,從最近的宣化到京師,快馬幾日可達,若給了封野,那之於陳霂,便是脖子上懸了一把刀,一輩子也別想把皇位坐安穩。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你我無休止的爭鬥下去,中原才永無寧日。」封野嘲弄一笑,「你不想把北境給我,我還不想把中原給你呢,你自己去取,取得來嗎?」
「封野!」陳霂面顯猙獰,「你別忘了,我現在想殺你,易如反掌。」
「你殺了我,我叔叔便會頑抗到底。京畿尚有我封家十幾萬兵馬,紫禁城固若金湯,乃天下第一雄關,你陳家的龍子龍孫全在我手中。」封野露出兇殘地笑意,「攻,你攻不下來,圍,京師糧草足夠三年之用,三年之後,恐怕山河變遷,物是人非了。」
陳霂與沈鶴軒再次對視,神色複雜。
封野說的句句屬實,想要強攻下京師,幾乎不可能,如此拖延下去,只是彼此消耗,最終落得兩敗俱傷,還可能被他人趁虛而入。如今唯一能讓陳霂坐上皇位的辦法,便是封野將封家軍主動撤出京畿。
可若真的將北境給封野,則是為這江山永埋禍根。
燕思空勸道:「狼王已經讓步,楚王也需看得明白,這場仗打得曠日持久,打得百姓苦不堪言,該結束了。」
沈鶴軒眯著眼眸,以指責的口吻說道:「燕思空,你可知要江山改制,可能貽害千秋?」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這場仗繼續打下去,江山怕是沒有『千秋』了。」燕思空輕笑,「所有事情,都有因果可循,走到今天這一步,若二王能止戈為武,休兵養民,還天下太平,已經是此時最好的結局。」
陳霂咬了咬牙:「好,我答應你。」
「殿下!」沈鶴軒叫道。
陳霂逼視著封野:「既然你要四府封邑,那麼朝貢幾許?」
「從前賦稅的十一。」
「殿下,不可答應啊!」沈鶴軒激動得幾乎從車輦上跳起來,「若任其壯大,有朝一日必然……」
「我今生今生,不入中原。」封野一身雄渾之霸氣,目光滿是堅毅,「只要你信守承諾。」
沈鶴軒怔怔地望著封野,他欲言又止,最終沉默了。
利害其實全都在他們面前擺的清楚明白,但如何權衡得失,卻是一道大大的難題。
陳霂選的,是先坐上皇位,再征服北境,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今生今世,還有沒有可能真正的統御。
陳霂深吸了一口氣,他臉色蒼白,但雙目更加陰冷:「好,我也准了,但封邑可不止納貢,還需有人朝覲述職。」
言外之意,陳霂要一個人質。
封野第一個便想到燕思空,果然,陳霂的目光也飄向了燕思空,封野齜起里獠牙:「休、想!」
陳霂冷笑:「怎麼,既是封邑,卻不敢派人來京述職,封野,莫非你心懷鬼胎,還想著伺機謀奪我陳家的江山?」
「如若此,我現在根本不會給你。」
「那便派一個你真正在乎之人,每年秋後豐收時節,來京納貢朝覲!」陳霂厲聲喝道。
「你這輩子。」封野咬牙切齒地說,「都別妄想再碰他一根頭髮。」
陳霂咧嘴一笑,笑的露出一口白森森地牙,笑得冷酷而陰毒,他道:「你不捨得燕思空,好,那我要他。」他舉起馬鞭,指向了——元南聿。
元南聿渾身一僵,而後瞠目欲裂,無意識地一把抓住了腰間佩劍。
這回輪到燕思空吼道:「休想!」
封野也毫不猶豫道:「不可能,我會派……」
「派誰?派封長越?那一把行將就木的老骨頭,禁得起幾次舟車勞頓?還是派你的兒子?怕是還要等上十幾年吧。」陳霂冷笑不止,「你要派誰?」
「我會派王申將軍去述職,他追隨我封家三十年,是我封家率然軍主將,德高望重。」
「不夠份量。」陳霂嘲弄道,「我說了,我要你真正在乎的,北境,封貢,我都讓你了,你不同意,我便圍到廣寧糧草殆盡,再談不遲。可到了那個時候……」他目露殺機,「你就只能保你自己的命了。」
燕思空只覺胸中怒意翻騰。
陳霂說得對,若真的拖到廣寧不得不棄械投降,讓陳霂進了城,或許封野和自己的命能留下,但梁慧勇,佘准,闕伶狐以及萬千封家軍,都有可能喪命於陳霂的復仇怒火之下。
以陳霂的心狠手辣,還有什麼是他干不出來的。
可陳霂要的,是他絕對不能給的,是他的……
「好。」低沉的嗓音突然插入眾人之間。
一直沒有開口的元南聿,吐出了這樣一個看似輕易,實則重若千斤的字眼。
燕思空瞪大眼睛:「聿兒,你……」
「我去。」元南聿絲毫無懼地直視著陳霂,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每年秋收過後,我會帶著封貢,進京向你朝覲述職。」
「闕忘!」封野厲聲道,「我命你閉嘴。」
元南聿面色平靜:「狼王不必擔心,封將軍年事已高,不宜奔波於車馬,二哥更不能去,所以我去。」他說這一席話時,並沒有看向封野,而是始終冰冷地看著陳霂,譏誚道,「陳霂,你以為我怕你,我不敢去?我只後悔當初那一箭,沒能將你射落亂蹄之下。」
陳霂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我,可無論你怕不怕我,恨不恨我,都要向我屈膝下跪,俯首稱臣,多好,否則為何人人都想當皇帝呢。」
元南聿拽緊了韁繩,掌心被勒得通紅,他亦渾然不覺。
燕思空低吼道:「元南聿,我不准你去,狼王亦沒有準你,你敢自作主張!」
元南聿翻身下了馬,半跪於封野馬前,抱拳道:「將士們吃了太多苦,不可為我一人,徒增無謂的犧牲,這場仗該結束了,結束吧,求狼王允我。」
封野沉著臉,沒有說話。
元南聿又看向燕思空:「二哥,封邑的規矩不可不遵,你心裡清楚,我去最合適,你從小教我背『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此事關乎重大,你不能護短。」
燕思空本是又氣又急,卻見著元南聿目光堅定而無畏,心緒也慢慢鎮定下來,他不能始終將元南聿當做孩童,人生而在世,誰能一生平安順遂,不做出犧牲,也許,這就是元南聿的天命吧。
他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封野沉聲道:「闕忘,你可想清楚了。」
「我為狼王赴湯蹈火,何曾猶豫?」元南聿斜了陳霂一眼,輕蔑道,「何況是這等易如反掌的差事。」
陳霂嘴角帶笑,眸中卻並無笑意,他看著元南聿,就像猛獸看著獵物。
封野嘆道:「好,闕忘,我便將此事交給你。」
元南聿用力一抱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