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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燕思空急急衝出門后,見到了正在庭院中等待的元南聿等人。


  隔著不遠的距離,兄弟二人愴然對視,一眼之間,彷彿時空倒退了二十年,那些被遼東的風雪掩埋的陳舊記憶,都展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二哥。」元南聿顫聲喊道。


  燕思空看著元南聿那張與自己神似的臉,終於,他不必在這張臉上看到那厚重的面具,終於,他不必在這張臉上看到陌生與猶豫。


  「二哥。」元南聿又叫了一聲,這一聲「二哥」道盡了心酸與歉疚,他眼圈一紅,大步走了過來。


  燕思空也幾步上前:「聿兒!」


  兄弟二人緊緊相擁,一時悲從中來,幾乎落淚。


  「二哥,對不起。」元南聿哽咽道,「我竟把你一個人丟在敵營,我竟……我竟忘了你。」


  「不怪你,二哥從來不怪你。」燕思空用力抱著元南聿的肩膀,抓握著他的後頸,再開口已是哭腔,「你受了太多苦,你替我,受了太多苦,若要說對不起,也該是我。」


  「沒有什麼替不替,都是我願意的,我知道,只有你能給爹報仇。」元南聿痛心地說,「你這二十年又何嘗不苦,還好老天有眼,我們還能活著團聚,還能……回家。」


  燕思空閉上了眼睛:「對,我們回家了。」
——

  封野帶來的七萬兵馬,是他能從京師分出來的最大兵力,畢竟後方仍有陳霂和各路諸侯在眈眈虎視。


  儘管卓勒泰的兵力依然倍於他們,但廣寧有了狼王,有了封家軍,彷彿就堅不可摧了,至少原本已經絕望至極的遼東百姓,終於看到了希望。


  進入臘月後,遼東盛寒,廣寧衛內外已被皚皚白雪所覆蓋,朔風凜冽,刮在人臉上,像刀子一樣生痛。


  潢水已經完全凍結,而卓勒泰仍在備戰,並無要進攻的跡象。


  眾人分析,卓勒泰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若拖到冬末初春,將是進攻廣寧的好時機。


  古來征戰,多宜在秋後,因秋後糧草充足,氣溫適中,不宜在夏,夏季糧草青黃不接,且天氣太熱,最忌在冬與春,冬日酷寒,而春天開戰,便無法屯田,無法屯田,來年便沒有糧草。


  金人多以牛馬為食,不事農耕,若卓勒泰是在等冬春交接之時機,那實在是陰險得很,因為他們最希望的就是速戰速決,否則這一戰拖過了春種,來年廣寧的田裡將顆粒無收。


  卓勒泰要麼是有心要拖過春種,要麼是在逼著他們主動出兵。


  商議了一天,他們也暫時未有決斷,只得繼續派斥候去探查敵情。


  眾人散去后,燕思空對元南聿說道:「我回廣寧多日,一直想去元家舊宅看看,只是不願一人前往,你跟二哥一起回去吧。」


  元南聿苦笑一聲,「那處荒廢多年,恐怕看了也是徒增傷懷。」


  「你不想去嗎?」


  「想。」元南聿垂下了眼帘,「想去,但又有些害怕。」


  燕思空笑笑:「我也是,所以便叫上你與我壯膽。」


  「走吧。」


  「思空。」封野走了過來。


  燕思空掃了封野一眼,面色十分平靜。


  「你要去哪裡?」


  「回老宅看看。」


  封野遲疑道:「我同你們一道去可好?」


  「狼王軍務繁忙,不要在這些瑣事上浪費時間了。」


  「那裡曾有你我童年的回憶,怎會是瑣事。」


  燕思空蹙起眉:「那是我與我弟弟的家,狼王要追憶過往,還是改日吧。」


  封野的臉龐黯淡了下來,他低聲道:「來人。」


  封野的貼身侍衛捧著一件厚厚的皮氅走了進來。


  燕思空和元南聿都一眼認出了,那是封野為他做的那件熊氅。


  封野拿起熊氅,輕聲道:「我自離開太原,一直都帶著,望有一天它還能為你擋風避寒。」


  「不必了,我……」


  「穿上吧。」封野殷殷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不想在此事上糾纏,實際上,能與封野少說一句話也是好的,他道:「多謝狼王。」


  封野展開熊氅,繞到了燕思空身後,親自為其披上,當蓋上肩頭的時候,他多想順勢從背後將人抱在懷裡,他希望能為燕思空擋風避寒的,是他自己。


  元南聿默默地看著封野和燕思空,一言不發。


  燕思空裹了裹大氅,朝封野行了個禮,拉著元南聿走了。


  梁慧勇的衙門離元家舊宅不遠,倆人踩著薄雪,並肩走著。


  「你還記得這條街嗎?小時候我們跑過無數遍。」


  「當然記得。」元南聿微微一笑,「這條街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兒的,那家豆腐坊,娘叫我們一大清早就來排隊,來得越早,打到的豆腐就越嫩,那家賣刀斧的,老闆五大三粗,長得好嚇人……」他順著記憶的脈絡,如數家珍地說著他對這條街的記憶,最後,他嘆了一口氣,「小時候覺得這條街好長,好像走一個來回,一天就沒了,如今看來,只有這麼短嗎……」


  「是啊。」燕思空也感慨道,「小時候覺得廣寧好大,大的沒有邊際,如今看來,它是這樣地小。廣寧沒變,是我們長大了。」


  元南聿沉默了,這二十年在他們身上烙印下的道道傷痕,細數來都是痛徹骨髓。


  傷感的氣息在倆人之間流淌。


  「二哥,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是計劃好了要假死遁走,還是……」


  燕思空低聲道:「如今還重要嗎?」


  「我想知道。」元南聿偏頭看著他。


  燕思空頓了頓,道:「我沒打算走,是阿力將我從火中救了出去。」


  元南聿深吸一口氣,胸口堵得慌:「二哥,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輕生。」


  「『輕生』二字,不適宜用在我身上,我並非悲痛欲絕因而要尋死覓活。」燕思空平靜地說,「只是在當時當下,我覺得我死了比活著更好。」


  元南聿咬了咬嘴唇,黯然道:「是因為我對你說了那些話嗎?」


  「不是。」燕思空忙道,「與你無關。」


  「那是因為……封野?」


  燕思空垂下了眼帘,沒有回答。


  「二哥,我眼見著你們變成了這樣,因為大哥,因為我……」


  「不,聿兒。」燕思空淡淡一笑,「我與他走到今天這般田地,其實與你們關係不大,從前我確實虧欠於他,而他遭逢的變故,將他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們之間,是積重難返。」


  「……但他,確實對你……」元南聿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是啊,他對我有情,我知道,那又如何呢。」燕思空雙目失神地看著天地間的蒼茫白雪,「恐怕連他自己,都已經分不清愛恨與執念的差別,我也難以辨認,他愛我時,一往而深,他恨我時,百般折辱,哪一個是他,又或都是他,我怎知他今日情深款款,明日會不會就風雲突變。」


  元南聿重重嘆了一口氣。


  「我如今只想著用封家軍來守住遼東,旁的,都微不足道。」燕思空的目光逐漸變得冷凝,「尤其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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