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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翌日清晨,燕思空剛剛起身,見著屋外春光正好,想活動活動筋骨,可他一套拳還未打完,封野的近身侍衛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說狼王有要事,命他馬上過去。


  想起昨日也是「要事相商」,最後卻變成質問,燕思空便根本不打算理會,可侍衛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心吊了起來:「楚王又派了使者入宮。」


  萬一,是元南聿……


  燕思空不敢耽擱,忙隨著侍衛去了。


  一進屋,就見封野在屋內焦躁地踱步。


  「可是闕忘的消息?!」燕思空急急問道。


  封野回過頭,沉聲道:「他的身份被陳霂發現了。」


  燕思空眼前一陣發白,臉上的血色更是褪了個乾淨。


  自他離開平涼,整整過去了四十四天,元南聿在陳霂的眼皮子底下,能隱瞞四十四天,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可如今還是被拆穿了。


  「他……他想怎麼樣?」燕思空顫聲道。


  封野目光陰寒:「陳霂要我三日內退出紫禁城,否則……」


  「否則什麼!」


  「否則就將闕忘……」封野惡狠狠道,「一塊一塊地送還給我。」


  燕思空倒吸一口氣,極度地恐慌反而換來了他非同尋常地冷靜:「狼王,是時候了。」


  「你聽好了,我不會拿你去換。」封野眯起眼睛,冷冷道,「假使我真的拿你去換回闕忘,他必羞愧至極,再說,陳霂定會對你不利,闕忘也不會同意的。」


  「至少陳霂不會殺我。」


  「不殺你,也有的是辦法折磨你。」封野咬牙道,「你莫非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燕思空狠聲道:「為了救他,我可以不惜一切,你阻止不了我!」


  「你舍掉一切就能救他嗎?!」封野厲聲道。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那狼王有何妙計?」


  「我會暫緩新皇登基,由內閣代理朝政,與陳霂拖延時間,派他的外公去議和,若還是不行。」封野堅定道,「便派兵襲營,用死士設法將他救出來。」


  燕思空沉吟片刻:「……好吧。」


  封野看著燕思空:「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別妄想自作主張,我不會放你走,尤其不會讓你去找陳霂。」


  燕思空別過了臉去:「我要親自提審謝忠仁。」


  他們一入京,就將謝忠仁嚴密看管,以防他自盡,原本打算等十三皇子登基后,再處置閹黨和反骨的官員,如今為了不激怒陳霂,便要維持現狀,那麼謝忠仁,便沒有再多活幾天的必要了。


  只要謝忠仁死了,他便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了。


  「好。」封野眼中迸射出恨意,「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

  燕思空換上了多年不曾穿過的大晟朝服,乃玄色與赭紅相間,腰佩玉帶,頭頂烏紗。他看著眼前的銅鏡,鏡中恍然間映出了當年經筳之上,那個才貌驚四座的年輕翰林、新科進士。


  十年了,他臉上的每一絲滄桑,都道盡了十年間他所歷經的一切。


  他拂了拂廣袖,大步踏出了門。他的臉上,不再有那枚面具,也直到這一刻,他才感覺他燕思空真的回了京,想到那些人看到他時會是怎樣的驚愕,而後轉為刺目的各種各樣的眼神,他的唇角便不自覺地牽出一抹冷笑。


  封野逼著昭武帝下旨,將他封為太傅,位列三公之一,否則他在京中不便活動,至少提審謝忠仁,要有一個面上好看的頭銜。


  據他所憶,他是大晟史上最年輕的三公。秦漢時三公之地位僅次於宰相,但到了晟朝,連真正的宰相制也已被廢除,三公的品級在閣臣九卿之上,乃正一品百官之首,但多是給皇親國戚或帝師的封賞,並無實權。


  當然,對於此時的燕思空來說,什麼頭銜權勢,都不緊要,他要儘快給元卯平反,處決謝忠仁,然後,想辦法救出元南聿。


  當他走出驛館,坐著馬車穿城而過時,他知道他和元南聿身份的秘密已經滿城皆知。


  到了詔獄,來迎接的官員中有一個熟人,曾經是刑部一個小小主事,如今顯然升遷了,倆人曾有公務往來。


  當燕思空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別有深意的目光幾乎想將他當場剝光,最好再褪下皮肉,將他裡外看個究竟,「燕思空」這三個字,是一個名遍天下的傳奇——惡名,畢竟,他在朝廷、狼王和楚王之間翻攪風雲,所有大事的背後幾乎都有他的身影,如今的局面,如封野所說,他功不可沒。


  「下官恭迎燕太傅。」眾人齊齊道。


  燕思空面目冰冷,不假辭色,他知道這些人對他又鄙夷又妒忌,定是在惡毒腹誹,也懶得交際,他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直言道:「帶我去見那閹狗。」


  「太傅大人這邊請。」


  燕思空一步步踏入牢中,想著這幽暗的長廊盡頭,就是那個奪去他一切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卻沒有了從前那大起大落的情緒。


  大約是因為,自閹黨倒下后,謝忠仁早已不能翻身,他的復仇大計已圓,如今,不過是來把早該做的事做了。


  在詔獄最隱秘的深處,出現了一間單獨的囚室,那裡晝夜有人值守,關押的都是重中之重的要犯。


  一個滿頭花白,形容枯槁的老頭,縮在囚室的角落裡,瑟瑟顫抖著,他是曾經權傾朝野、聖眷優渥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謝忠仁,他曾黨羽遍天下,他曾隻手遮天,他曾富可敵國,他做的惡,擢髮難數,罄竹難書。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如今,他只是一個近古稀之年的死囚。


  燕思空冷冷地瞥了謝忠仁一眼,坐在了太師椅上,道:「將人犯提出來。」


  獄卒打開牢門,將謝忠仁拖了出來,扔在了燕思空面前。他四肢帶著鐐銬,嘴上還帶著口枷,顯然是為了防他自盡。


  燕思空揮了揮手,獄卒將他的刑具都下了。


  謝忠仁顫巍巍地抬起頭,蓬亂的頭髮遮住了他枯瘦的臉,他的雙眼覆了一層白蒙蒙,看上去已是不人不鬼。


  燕思空居高臨下地看著謝忠仁:「謝忠仁,還記得我嗎?」


  謝忠仁張了張嘴,發出古怪刺耳的低笑:「燕……思空,燕思空。」那半瞎的眼睛,也難掩怨毒。


  「我要謝謝你活到了現在,你若病老,那就太便宜你了。」


  謝忠仁顫抖道:「燕……賊,你這個欺君罔上的……奸佞小人,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你……為謀權,竟甘為男寵,不知廉恥,你被男人騎在胯下,哈哈哈哈,你不是閹人,更似閹人,哈哈哈哈,你比我又好到哪裡?」


  「我贏了,而你要死了。」燕思空殘忍地笑著,「我與你比這個,就足夠了,其他的,你也不配。」


  謝忠仁笑到一半,一陣猛咳,仍舊顫抖著說:「不知廉恥,不知廉恥,我呸!」


  燕思空面不改色,絲毫不為所動:「謝忠仁,三法司已將你審得明明白白,我便審那還沒審的。二十多年前,你陷害能力卓眾的時任遼東總兵,換上自己的親信韓兆興,那個禽獸不如的狗賊,一手斷送了遼北七州,犯下這樣貽害千秋、臭名留史的大罪,他卻依舊穩坐遼東。」燕思空越說,胸膛起伏得越厲害,「最後,在金人來襲時,是我的養父元卯和廣寧軍民捨生忘死,保住了大晟的北境門戶,韓兆興卻為了搶功,與你合謀冤殺了他!」


  面對聲聲泣血的指責,謝忠仁伏在地上,顫抖著。


  「我爹被砍頭時,我就在斷頭台下看著。」燕思空瞪著謝忠仁,瞠目欲裂,眼中爬上赤紅的血絲,「當時我就發誓,我燕思空要不惜一切地報仇,我要將你們千刀萬剮,誅滅九族,將你們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謝忠仁渾身大震,在燕思空兇狠的逼視下,他竟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你作惡多端,怕是都記不清了吧,沒關係,我都幫你記著。」


  燕思空大喊道:「來人,上筆墨。」他一眨不眨地看著謝忠仁,就像在看這世上最令人作嘔的東西,「我要在他的罪狀之上,加上二十年前冤殺廣寧守備元卯一案,謝忠仁,你可認罪。」


  謝忠仁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突然瘋狂地大笑:「燕賊,你活該,你毒如蛇蠍,一切都是你的……報應,哈哈哈,你家破人亡,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燕思空看著瘋癲狼狽的謝忠仁,提起筆,鄭重在紙上寫下了為元卯平反的罪狀。


  爹,你看到了嗎,你蒙冤二十載,就要得以昭雪,害死你的仇人,馬上要被除以極刑,而那個韓兆興做了金人的走狗,但凡空兒有一口氣在,定不會放棄親手將他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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