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怎麼會是你?!」封野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燕思空虛弱的模樣,他心都揪成了一團。
燕思空輕扯唇角,含糊地說道:「讓狼王……失望了。」
封野重新湊了過去,他伸出顫抖的手,卻不敢碰觸眼前人,生怕這就像那無數個夢境一樣,一動,就醒了。他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中,啞聲道:「……誰幹的?」
燕思空勉強撐著眼皮:「闕忘,還在他們手中。」
「為何會這樣?為何你會受刑,為何你會在這裡,而闕忘還在平涼?」
「我與闕忘換了身份,想助他逃脫,卻被沈鶴軒……攪亂了計劃。」
「沈鶴軒。」封野咬牙道,「是他對你用刑?」
「他死了。」燕思空閉上了眼睛,「我親手殺了他。」
封野垂下了手,重重捶在床榻上,一雙眼睛赤紅一片:「這就是你要的?不顧一切從我身邊逃走,然後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半死不活地回來?!」
「我不想回來。」燕思空看著封野,眼神中毫無情緒,「我只想,救我弟弟。」
「你、不、想、回、來。」封野一字一字地從嘴裡蹦出,「你想留在陳霂身邊,你想幫著陳霂對付我。」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他從未覺得呼吸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可如今一收一發之間,全是無法忽視地痛。
燕思空疲倦一笑,轉過了臉去:「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你我之間,一句話也是多餘。」
封野捏住了他的下頜,強迫他面沖著自己,緊貼皮膚所傳來的高熱讓他生出不忍,可燕思空那淡漠的神情卻令他氣血上涌,他脫口而出:「你是不是想逼我殺了你?」
封野的手涼涼的,真舒服,燕思空心想。這隻手曾給過他溫暖的撫慰,也曾將他推向陰冷的深淵,如今他們再一次有了碰觸,卻不可能再有靈魂上的羈絆,他輕聲說:「那便動手吧。」
封野的薄唇抽動,神情有幾分扭曲,他無法目視燕思空身上的傷,他無法接受這蒼白憔悴、黯淡無光的人,是記憶中的那個人,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把這孱弱的身體碰碎了。
可為什麼,都到了這個時候,這張嘴依舊不肯示弱!
封野頹然地鬆開了手,卻將指尖有意無意地貼著燕思空的面頰,哪怕只能汲取一絲絲屬於這個人的溫度,他沉默片刻,低聲道:「闕忘如何了,他安全嗎?」
「暫且。」燕思空啞聲道,「他扮作我,卻不知何時會被……拆穿……咳咳……」
封野眸中閃現慌亂:「不必說了,你先養傷……你給我聽好了,你不準死,你要把闕忘給我完完整整地帶回來。」
燕思空的意識已經愈發模糊,他想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封野,卻連動動嘴唇的力氣都在喪失,他只是看著封野,靜靜地、不泄露任何思緒地看著,畢竟僅是看著,不算他輸了什麼。
然後他任自己陷入了昏睡。
封野坐在一旁,僵硬地凝望著燕思空,久久不曾動彈。
他瘦了好多,兩頰都陷了下去,臉龐是這樣蒼白,甚至找不出一絲血色,這些日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封野猶豫著再次伸出了手,將掌心輕輕地覆在了燕思空的額上,鮮活,滾燙。
封野眼圈一熱,無力地垂下了頭,他輕撫著那消瘦的面頰,心中突生出詭異的念頭,若燕思空便這樣安靜地沉睡不醒,或許也好,那樣一來,便永遠都不會離開。
他就那樣在燕思空身邊坐著,伴著睡夢中的人,從天明坐到了天黑。
——
燕思空已經許久不曾睡得如此沉、如此安穩,經受了太多折磨的身心彷彿一下子陷入了柔軟的仙雲,怎麼都不願意醒來。
但耳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迫使他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圍著他的人,都是大夫,他感覺得到,面具已經回到了自己臉上。
有人給他清理傷口,有人在用溫水為他清洗頭髮、擦拭身體。
而封野就坐在軍帳的角落裡,安靜地看著。
「將軍,您醒了。」服侍他的人驚喜地道,「狼王,將軍醒了。」
封野猛地站起身,大步走了過來,他拿過侍從手裡的水,用指尖沾了沾,輕輕抹在燕思空的嘴唇上。
大夫處理完傷處,便到一旁去煎藥,並囑咐道:「狼王,應讓將軍先吃喝些東西,半個時辰后,再服湯藥,將軍身體強健,會好起來的。」
「好,把飯菜端過來,然後你們都下去。」
燕思空恢復了一絲力氣,身體也躺麻了,便想坐起來,封野見狀,扶著他輕輕起身,後背靠在了軟枕上。
大夫和侍從都下去了。
燕思空張了張嘴:「水。」他喉嚨干痛,發出來的不似人的動靜。
封野摘下了他的面具,將杯子湊到了他的唇畔:「小心點喝。」
燕思空卻是咕咚咕咚大口喝上了,只是用力過猛,不小心牽動了傷口,他疼得悶哼一聲,嗆了水,劇烈咳嗽了起來,於是道道鞭傷爭相著疼了起來。
封野皺起眉,將水杯放到一邊,責備道:「我說了叫你小心點。」
好不容易止住咳,燕思空長吁了一口氣,半身仰靠,一下一下喘息著。
封野拿過一碗粥:「把飯吃了。」
燕思空伸出手,封野卻躲開了:「我喂你。」
「不必。」燕思空沒有抬眼,從封野手裡拿過了碗和勺子,動作遲緩地吃了起來。
封野抿了抿唇,一眨不眨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吃完了一碗粥,自覺精神也恢復了一些,這才有力氣迎上封野的目光,鎮定地說道:「旁的事不必提了,現在我們要想辦法將闕忘救出來。」
封野沒有說話,表情如冰封般一動不動。
燕思空又要張嘴,封野卻突然說道:「陳霂碰過你嗎?」
燕思空怔住了。
「是你主動去他身邊的吧?他對你還是那般倚重?他許了你什麼好處,你又許了他什麼?」封野越說,聲音越是深沉,眼神也愈發犀利。
「你簡直……」
「他究竟,有沒有碰過你。」封野那一雙眼睛,狼一般瞪視著燕思空,「你有沒有像對付我那樣,用自己去向陳霂換權勢?」
燕思空只覺心臟窒息般地難受,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沒、有。」
封野緊繃的雙肩不易察覺地放鬆了下去。
燕思空壓抑著那羞辱與憤恨:「封野,我在你心中究竟有多麼不堪,我都已經不在乎,我現在只在乎闕忘的安危,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談何容易。」封野冷道,「鳳翔已經被楚軍佔據,更有後路軍在去太原的路上埋伏。」
「你已經探到埋伏了。」燕思空眯起眼睛,「你早該想到這裡有陷阱吧,可有準備?」
「當然。」
「若救出闕忘,你打算如何突圍?」
封野輕哼一聲:「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誰知道你是不是跟陳霂合謀了一處苦肉計。」
燕思空面色沉了下去:「說得也是,但若是為了使詐,我是斷不會將自己送到你面前的。」
「我想要的也不是你,而是闕忘。」封野寒聲道,「你在我面前犯下的種種,足夠我殺你千百回,你現在還能好好地待在這裡,只不過是因為我要你活著,去救闕忘。」
燕思空心裡梗得難受,但臉上毫無波瀾:「既然你我的目的都是救他,就別再說什麼廢話,你若不信我,儘管殺了我就是,你若信我,闕忘還有全身而退可能。」
「說。」
「你得告訴我,你究竟有何打算,布置了多少兵馬,能否及時來救援。」燕思空道,「闕忘現在假扮成我,若他能自己逃脫,那是最好不過,但這樣拖下去,我怕他很快露餡,一旦他露餡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拿我去換他。」
封野面上浮現戾氣:「你以為我這裡是客棧,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無論是闕忘,還是你,我都不會讓給陳霂。」
「陳霂不會殺我,卻可能殺了闕忘,在我心中,如今沒有什麼比得上他的安危,但我要確保救他回來后,你們有辦法突圍。」
封野冷哼一聲:「陳霂很快就會自顧不暇,沒有餘力圍困我了。」
「你做了什麼?」
「我說了,我不會告訴你。」封野不屑道,「你以為我猜不到陳霂打著什麼算盤?你以為我會感情用事,致太原於危險?我是很想救闕忘,但我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去冒功虧一簣的風險。」
燕思空眯起眼睛:「莫非,你是故意來鳳翔做誘餌?」
封野嘲弄道:「你便自己猜吧,休想從我嘴裡套出什麼。」
燕思空微怒,卻無可奈何:「也罷,既然你胸有成竹,那我便認定救出闕忘后,你能帶走他,拿我去換吧,陳霂一定會把你要的人還給你。」
「休、想。」封野突然拿出一樣東西,在燕思空眼前晃了晃。
那是燕思空從沈鶴軒處搶來的兵符。
「你說你殺了沈鶴軒。」封野道,「看到這個東西,我有些相信了,但也說不準又是你的奸計。」
「鳳翔的兵馬,只聽憑我調遣,我和兵符,缺一不可。」燕思空平靜說道,「封野,我在你這裡吃盡了苦頭,你以為我會毫無準備的來嗎?我告訴你,三天之內沒有我的消息,鳳翔守將就會出兵,介時你不僅會失去救回闕忘的機會,連性命都岌岌可危。」
「吃盡了苦頭?」封野眼神猙獰,「我在最恨你的時候,都不曾真正傷過你,你去找陳霂,卻帶著重傷回來,陳霂比我好在哪裡?你所有的苦頭,都是你自找的!」
燕思空點點頭:「好,算我自找的,我已經說過,你我之間,多一句也是多餘,別再廢話,拿我去把闕忘換回來。」
「闕忘,我一定會救回來,但你,哪兒也別想去。」封野將兵符扔給了燕思空,「鳳翔的兵馬,我要了。」
燕思空厲聲道:「你若不顧闕忘的死活,你儘管胡來!」
「我便是在乎他的死活,才不會聽信你的一面之詞。」封野冷笑,「我要謝謝你和陳霂,平白給我送來兩萬兵馬,我不必拿任何人去換闕忘,陳霂也絕對不敢殺他。」
「你究竟想幹什麼?」
封野湊近了燕思空,一雙深邃的眼眸藏著萬千思緒:「陳霂自以為下了我幾座城,抓了我幾個人,就可以打敗我了,我要你眼睜睜地看著,我如何將他擊潰。」
燕思空只覺心驚肉跳。
「你不回來,我早晚也會將你搶回來。」封野逼視著燕思空,「我會讓你知道,這天下再大,你也無處可去,只能留在我身邊。」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無畏地直視著他:「我不會將鳳翔兵馬給你的,你真想要,就提著我的腦袋、拿著兵符去叩城門吧。」
封野劍眉微蹙:「你哪兒來的膽量說不?」
燕思空冷笑:「我不怕死,你能奈我何?」
封野兇狠地瞪著他:「好,你不給,我也有辦法奪來。」
「你儘管調派大軍來攻城吧,徒增傷亡不說,還會誤了救出闕忘的時機。」燕思空厲聲道,「你會後悔的!」
「我不需調派大軍,一座小小的鳳翔,區區兩萬兵馬,呵呵。」
「你的大軍……」燕思空突然愣住了,「你的大軍,在哪裡?」
封野但笑不語。
燕思空心臟猛顫,腦中靈光閃現,他突然抓住了什麼。
封野的二十幾萬大軍,難道全都在太原等著迎接陳霂、朝廷和韓王的兵馬嗎?
不對,他何苦將大軍留在身後,帶著區區三萬兵馬來到敵前,將自己置於陷阱?他把自己當做餌,釣的是哪條魚呢?
燕思空顫聲道:「封野,你的大軍……是不是去京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