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沈鶴軒早知道自己因何被押到大同,見到燕思空時,並不意外,也沒有如燕思空想象中那樣一見唾面。
沈鶴軒被關了快一年,削瘦許多,但身上的衣物樸素卻乾淨,頭髮亦梳理得一絲不苟,一身凜然地風骨絲毫沒有因為身陷囹圄而有所衰減,坐在囚室中,也如在衙門當值一般從容。
燕思空朝他鞠了一躬:「沈兄,好久不見。」
沈鶴軒冷冷地看著燕思空:「你終於來了。」
「沈兄在等我嗎?慚愧,若非事務繁忙,我應早日來看望沈兄的。」
「你是忙著幫封野并吞黔州、大同,還是忙著幫楚王招兵買馬?」
燕思空賠笑道:「什麼都瞞不過沈兄,來人,把牢門打開。」
獄卒打開了牢門,燕思空提著酒菜,走了進去,盤腿坐於沈鶴軒對面。
沈鶴軒看著燕思空將酒菜一一擺上桌,寒聲道:「燕大人在封野的大牢中都能暢行無阻,看來深得那反賊的器重啊。」
燕思空並不接茬,只是斟了兩杯酒:「來,我敬沈兄一杯。」
沈鶴軒拿起酒杯,頓了兩秒,將一杯酒全潑在了燕思空臉上。
燕思空閉上了眼睛,仍有部分酒液滲入了眼中,辣得他險些落淚,他用袖子擦了擦臉,淡淡一笑:「這酒本是向沈兄賠不是的,沈兄願意怎麼喝,就怎麼喝,現在『喝』完了,沈兄想怎麼罵,就怎麼罵吧。」
「罵一個根本沒有廉恥之心的人,不過是浪費口舌。」沈鶴軒面無表情道,「你不必來我面前惺惺作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是絕不會降的。」
「我也不是來勸降的。」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嘲笑我?」沈鶴軒面目猙獰,「嘲笑我竟然還會相信你這個卑鄙小人,大意丟了茂仁。」
「有沒有我,區區茂仁都頂不住狼王大軍,黔州也一樣,大同亦是如此,西北早晚會被狼王收入囊中,有我在,倒是讓數萬將士免於戰死。」
「無恥!」沈鶴軒厲聲道,「你這個賣國求榮的叛賊竟然如此大言不慚,你助紂為虐,把整個中原都拖入了內戰,有多少將士要枉死沙場,有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你萬死不足以贖過!」
燕思空冷冷一笑:「若沒有我,封野就不會謀反嗎,若沒有我,楚王就能安居雲南嗎,若沒有我,朝廷就不會丟掉河套、遼北,使得國力式微,蠻族肆虐,大晟江山危若累卵嗎?!」
沈鶴軒低吼道:「你簡直強詞奪理!你的所作所為將至大晟分崩離析,到時外族趁亂入侵,我漢人的江山就完了!」
燕思空亦聲色俱厲:「正是為了不重蹈西晉八王之亂的慘劇,我才要扶植楚王承繼大統,楚王仁民愛物,小小年紀極富韜略,定能使朝廷弊絕風清,使百姓安居樂業,我絕不讓當朝的昏君毀掉我漢人的江山!」
「這番說辭你騙得了別人,休想騙得了我!」沈鶴軒氣得臉色煞白,「楚王年僅十九歲,對你百般信任依賴,而封野重兵在握,他日若入主京師,就算皇位上坐的是楚王,掌權的定是你和封野!你不過是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對!」燕思空毫不示弱地吼道,「那又如何?!」
「你……」沈鶴軒顫抖地指著他,「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沈兄,你我相識十數年,你見我是貪財還是貪色,是貪權還是貪名?我所做的一切受盡天下人唾罵,可是我忍辱負重,一手覆滅了閹黨,是我不遠千里去到楚王身邊,為他打樁築基。我這輩子沒有貪圖過個人享樂,你還記得你離京前咱們一起吃得那頓酒嗎,我當時與你暢談我的志向、我的理想,絕無半字虛妄,只是我實現它們的方式,你不能接受罷了。」
「你做盡大逆不道、傷天害理之事,卻非要給自己按一個為了家國大義之名,只是令我更瞧不起你。」
「我不需什麼名,除了沈兄,我也不屑於向誰解釋,但沈兄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我始終相信,有一天你能懂我,或許也只有你能懂我。」
沈鶴軒鄙夷道:「可笑。」
「難道沈兄不希望楚王當皇帝嗎?沈兄教了楚王多年,難道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材嗎?」
「我希望他當皇帝,我亦是以人君的要求去要求他的,可他為什麼不接受朝廷的招降回去當太子?為了皇位不惜犯上謀反,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將來就算登上皇位,如何以孝治天下?」
「他若回去當太子,且不說有沒有命活到登基的那一天,惠妃娘娘的仇該如何報?若不為自己的生母報仇,豈不是更加不忠不孝?」
「你不必強詞奪理。」
「難道沈兄不是過於天真?一味以禮教道德約束天下人、天下事,跟那些沽名賣直的腐儒、腳不沾地的偽聖,有何分別!」
沈鶴軒臉色一變再變:「好你一張顛倒黑白的伶牙俐齒,你暗助反賊謀奪我大晟疆土,又慫恿親王謀反,可在你口中,反倒成了義舉。」
「我不敢說我是義舉,我只知道,大晟天下,不能毀在昏君閹賊手裡,只有輔佐一位聖主明君,才能實現我的理想。」
「你不是要輔佐他,你是要控制他。」沈鶴軒指著燕思空,惡狠狠地說:「跟封野一起控制他。」
「天下始終是陳家的天下,將來楚王能夠獨當一面時,我們自會功成身退。」
「就算你願意退,封野願意退嗎?」
「封家三代忠良,若要謀反,靖遠王擁兵自重時為何不反,封野是被昏君佞臣逼反的,若遇上聖主明君,他就是忠臣良將。」
「這等鬼話,也只有三歲孩童會相信。」
「沈兄信與不信,改變不了什麼,你如今身在牢獄,就算有報國救民之心,也百無用武之地,若就這麼老死獄中,更是可惜了沈兄一身經世之才,我今日來,不是來與沈兄辯對錯的。」
「你想幹什麼?」
「我是來給沈兄指一條活路的,而且是能令沈兄一展所長、不負理想的活路。」
「你休想……」
「我想送沈兄一家去雲南。」
沈鶴軒怔住了。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沈兄心裡應該清楚,誰才是能夠光復大晟的那個明主,誰才能讓你實現齊家治國、名留青史的理想。」
沈鶴軒沉默了。
「或者,沈兄願意與一幫尸位素餐、瓦釜雷鳴的腐吏陪著那隻會享樂的昏君一起沉入水底。」
燕思空又倒了一杯酒,朝沈鶴軒一敬,而後獨自飲盡:「我馬上就要與闕將軍出使察哈爾了,此去兇險,未必能全身而退,若沈兄想通了,就告訴我,否則也許再無轉圜之餘地。」
他放下酒杯,起身離開了牢房。
他也猜不到沈鶴軒會如此抉擇,但他仁至義盡了,若非惜才,以及顧念同窗之誼,他也不會留沈鶴軒到現在,若沈鶴軒再冥頑不靈,那便在獄中老死吧。
見過沈鶴軒,他又去見了馮想,馮想不如沈鶴軒這般刻板固執,他不降,無非是因為家人尚在京中。
馮想是無關緊要之人,燕思空本無意為難,他會與封野商議放了此人,令其獨身回京,給他們帶個信兒,震懾一下朝野。
——
回到府中,燕思空惱於一身的酒氣,想儘快去換身衣物,卻被尋著味兒來的封魂堵住了,將鼻子頂在他身上嗅了半天。
封魂是喝酒的,封野時不時就會喂它,不過它只喝陳年佳釀,普通的酒還入不了它的狼眼,燕思空無奈,便叫下人拿來一壺一模一樣的酒,親自餵了封魂。
封魂喝完酒,便圍著燕思空踱步,時不時撲到燕思空身上,全無平日的穩重冷酷,燕思空實在有些招架不住,被它纏著玩樂了半天,累得氣喘吁吁。
直至太陽落山了,下人請燕思空去陪狼王吃飯,他才得以脫身。
封野對外宣稱摔斷了腿需靜養,為嚴格保密,在府中也真的做出卧床的模樣,吃飯都端到床前。
燕思空進屋之後,封野就屏退了下人,這才起身下床,舒展筋骨,並抱怨道:「躺了一天,比騎一天馬還累。」
「再過幾日就要出發了,忍一忍吧。」燕思空道,「你與闕忘商議好了嗎?」
「嗯,他雖能易容成我的樣子,但並不能完全相像,聲音也有異,禁不住親近之人的仔細分辨,所以我會挑選兩名信得過的忠僕服侍他,我們速去速回,又有叔叔壓陣,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
封野走到燕思空身邊,提鼻一嗅:「你怎麼一身酒味兒?那沈鶴軒還有心情與你喝酒?」
「不是,我餵了魂兒喝酒,它撒我一身。」
封野扯了扯他的領子:「太臭了,脫下來。」
「我這就回去換……」
「在這裡脫。」封野按住他的肩膀,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燕思空遲疑片刻,還是動手解開了衣物,封野似是嫌他慢,快速扯開了他的衣襟,將他翻身壓倒在榻上。
「封野,你不要吃飯嗎……」
「我這裡更餓。」封野拉著燕思空的手,附上自己那昂藏的部位,燕思空如被燙了手一般縮了回來。
被壓在身下為所欲為之時,燕思空在混亂之際,不忘提起正事:「封野,我有事……求你……」
封野低笑:「你是要我快一點,還是重一點,還是換個姿勢?」
「我……希望你放了沈鶴軒和馮想。」
封野頓了一頓,用力撞入燕思空體內,惹得身下人狠狠戰慄,他冷哼一聲:「你是不是不長記性?我說過,少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尤其是這個時候。」
燕思空抱住封野的脖子,在情濃之際用額頭軟軟地摩挲著他的臉頰,「放了他們吧。」
封野被激得愈發狂烈,他沒有回應,只是將自己更深、更重地嵌入這個人的身體,以及那難以掌控的靈魂。
——
臨行前,封野命人放了馮想,而沈鶴軒也妥協了,願意去雲南。封野起初不同意,認為沈鶴軒去輔佐陳霂,會令陳霂過於壯大,不好控制,但最終還是被燕思空說服了,燕思空擔心,陳霂本無權無勢,又還年少,如今軍權在握,萬一身邊有人圖謀不軌,或被朝廷策反來謀權,那他們就功虧一簣了。
料理完大同事務后,封野穿上了元南聿的衣甲,戴上了他的面具,封野比元南聿要高上一些,但身形都十分健壯,重甲加身,又騎在馬上,也看不出太大區別,他和燕思空帶著三千護衛和厚禮,西出邊關,前往察哈爾部。
察哈爾部如今駐紮的地方離大同不遠,不過兩三日的路程,遠遠地,便能看見草原上遍布的一個個蒙古包,和游散放牧的牲畜,他們之前並不駐紮在這裡,是與朝廷議和后,故意搬到離大同和河套較近的地方,意在威赫封野。
哪答汗的兒子圖爾酷親自前來接待,看到一箱一箱的禮品,不禁眉開眼笑,對他們客氣許多,令他們將護衛駐紮在不遠處后,就領著封野、燕思空和兩名貼身侍衛去見哪答汗。
路上,圖爾酷先假惺惺地向燕思空表達他們殺了狼王使臣的歉意,然後告訴他們,朝廷的使臣已經住了好些時日,也想見見他們。
燕思空知道,他們想見的正是自己,他泰然自若地說,按照禮數,他們應該先拜見大汗,至於大晟使臣,他自然要會上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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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喲,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