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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一行十三騎終於來到了雲南。


  這裡地處偏遠,九州二十四郡大多不是窮鄉僻壤,就是高山峻岭,地勢險惡,民風也十分彪悍,更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山寨、部落藏在層巒疊嶂的山中,至今都不為朝廷所收服,他們靠著對地形的熟悉打家劫舍,使得當地漢民苦不堪言。


  此地自古就是貧瘠、蠻荒之地,朝廷分派來的官員大多是犯了錯被貶斥的,楚王被分到此地,足見昭武帝絲毫不顧念父子之情。


  不過,這裡也並非沒有好處,那就是招兵容易,民智未開,只要給口飯吃,就能騙來為自己拚命。


  一路上,因路途遙遠,天氣寒冷,他們著實吃了不少苦頭,還遇上過一次劫道的,幸好元南聿武功高強,令他們平安脫險,到了中慶時,一行人都削瘦了一圈。


  因常年受山匪、蠻夷的侵擾,中慶的城門口前日夜有士兵盤查,他們都稍微易了容,令其他人等在城外,燕思空和元南聿二人先入城, 免得太過惹眼。


  到了門口,守衛將想要入城的燕思空推了回去:「你們哪兒來的?沒見過啊。」


  「外地來省親的。」


  「外地?哪裡?」


  「嚴州。」


  「你不是嚴州口音。」旁邊一個守衛走了過來,「我婆娘就是嚴州人,你們哪兒來的?給我搜搜。」


  幾人上來就要搜倆人的身。


  元南聿眯起眼睛,看了燕思空一眼,燕思空示意他別妄動,眼疾手快地從懷裡掏出一袋碎銀:「軍爺,我們都是漢人,不是蠻匪,行個方便吧。」


  一見到銀子,幾人態度就變了,那守衛朝自己的同僚使了個眼色,那人離開了,不到一會兒,就領著一個守將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他手裡還拿著一個草簿。


  守將走到倆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你們來中慶做什麼,說實話。」他時不時地瞄向燕思空手裡的錢袋。


  燕思空將他拉到了一旁,悄聲道:「兄弟,你若能幫我一個小忙……」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銀錠,「這個單獨給你。」


  那人眼睛都瞪直了,這窮拉拉的鬼地方,鮮少能見著這麼大方的主兒,他咽了咽口水:「你要我做什麼?」


  燕思空看了一眼他手裡的草簿,伸手撕下了一張,道:「將這個交給楚王,說有人求見。」


  這守將立刻明白眼前不是尋常人,恭敬道:「那您可要寫點什麼?」


  「不必,空白足矣。」


  「呃,小的這就給您去辦。」


  倆人進了城,尋了個茶歇處坐下,等了不過兩炷香的功夫,就有人來接應他們,直接將他們帶到了楚王府。


  燕思空看著這宅邸,怕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簡陋、最寒酸的親王府,甚至不及他燕府的一半大,心裡不免有些感慨。不知陳霂這些年能積攢多少家底,打仗打的可是銀子呀。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但臨到近了,卻又刻意放緩,變得一步一步端方矜持,燕思空何等聰明,立刻猜出這是陳霂,當年的廢太子,如今的楚王。


  很快地,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燕思空先是看到了他玄紋雲袖、雪白滾邊的蟒袍,然後就怔住了,眼前之人令他一時不敢相認。


  燕思空對陳霂的印象,尚停留在四年前那個剛剛成人的少年身上,他比自己矮了一截,他身材單薄,他稚氣未脫,他目光明亮而銳利,儘管已經有了鋒利的爪牙,但還是太過弱小,就像一頭尚未長成的幼虎。


  可此人身形高大矯健,丰神俊朗,額頭飽滿光潔,雙眉斜飛入鬢,眼眸漆黑深邃,望之不見底,鼻骨一點駝峰,顯得睿智而深沉,那墜著珠纓的玉帶一舉掐出了他的寬肩、窄腰、長腿,一枚素雅的羊脂玉簪將他的鬢髮梳理的整整齊齊,這是一幅天生的薄倖相,卻又隱隱散發著內斂的王氣。


  陳霂的五官變化不大,卻不知為何氣質已天翻地覆。


  陳霂僵立在原地,看著燕思空,嘴唇輕顫,眸中思緒萬千。


  燕思空回過身來,一撣袍子,雙膝跪地,上身叩拜於地,大聲道:「臣,燕思空,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元南聿也跟著跪了下去。


  陳霂握了握拳頭,上前一步,抓著燕思空的胳膊將他扶了起來,燕思空正驚訝於陳霂怎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下一瞬,他竟被陳霂擁進了懷中。


  燕思空徹底怔住了。


  陳霂緊緊地抱著他,不同於從前的擁抱,他已反高出燕思空半個頭,能將燕思空牢牢困於懷中,用已經是男人的胸膛。


  燕思空耳邊傳來陳霂的輕聲低喃:「先生,我好想你。」


  元南聿略有些驚訝地看著倆人。


  燕思空猶豫片刻,撫了撫陳霂寬闊的背脊,故意哽咽道:「殿下長大了,臣真是……今生還能再見到殿下,臣死亦無憾。」


  陳霂這才放開燕思空,一雙眼睛根本不願意從他臉上挪開,就那麼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眼眸微微濕潤,「能再見到先生,也是我四年來日思夜想的。」


  「殿下可安好?」


  「……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百姓覺得衣食無憂已是極好,可我卻沒有一日不痛恨這樣的安逸……」陳霂搖了搖頭,「先生……好嗎?」他說這句話時,仔細觀察著燕思空的神情。


  雲南雖地處偏遠,可各地方、尤其是京中有什麼大事,該知道的也早都知道了。


  燕思空苦笑,避重就輕道:「能再見到殿下,在多的不好,也值得。」


  「先生快坐下。」陳霂將燕思空讓進椅子里,這才發現地上還跪著一個,「他是你的侍衛?起來吧。」


  元南聿低聲道:「謝殿下。」


  元南聿易容術高超,陳霂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實容貌,也並未對他多留意:「你下去吧,我要和先生單獨聊幾句。」


  「此人是我的隨身侍衛,十分可靠。」燕思空解釋道。


  陳霂卻揮揮手:「下去吧。」


  元南聿拱了拱手,看了燕思空一眼,退下了。


  陳霂親自為燕思空斟茶:「先生怎麼瘦了許多,是旅途勞頓,還是……憂思過重?」


  燕思空苦笑:「皆有,臣憂國憂民,夜夜不得安寢。」


  「你在京中做的事,我都聽說了。」陳霂慚愧道,「起初先生的惡名傳到雲南,我也……也心生懷疑過,但後來先生死彈謝忠仁,殲滅閹黨,實在令人拍手稱快,我也終於明白先生多年來忍辱負重的決心和堅韌,先生……不會怪我吧。」


  「臣怎會怪殿下,殿下心中始終記掛著臣,已經令臣感動不已了。」


  陳慕殷殷看著燕思空:「先生犧牲了太多,卻被天下人誤解,我真的心痛。」


  「旁人觀我是個反覆無常、見風使舵的小人,我也並不在意,我要做的事,又豈會因流言蜚語而有所動搖。」燕思空定定地看著陳霂,「殿下若懂我,足矣。」


  「四年來,我一直謹記著先生的教誨,雖是被『發配』到這偏遠貧瘠之地,但讀書習武,不敢有一日荒廢,韜光養晦,只等待我的時機。」陳霂眯起眼睛,眼神凌厲,「我相信先生所言,我是大晟最名正言順的儲君。」


  「沒錯!」燕思空加重了語氣,「在臣心中,殿下始終是太子,而且未來必將君臨天下!」


  陳霂握緊了拳頭:「在接到先生的密信之後,我已開始招兵買馬,暗中部署,此地天高皇帝遠,官將早已被我收買,現在只等時機成熟,先生此次來,就是來助我的吧。」


  「對,我自然要來助殿下登上寶座,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


  陳霂喜道:「有先生這樣的經世之才相助,我必能得償所願。」


  「只有我,還不夠。」燕思空正色道,「殿下還需一人的力量。」


  「誰?」陳霂皺起了眉,似乎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猜測。


  「小狼王封野。」


  陳霂臉色微變,他站起身,背對著燕思空,看向窗外,沉默半晌,才道:「我此前聽聞先生做使臣去說降封野不成, 反丟茂仁、黔州兩城,還被封野囚禁,我就有所懷疑,先生之才智,神鬼莫測,又怎會被封野欺瞞、利用,果然,先生和封野早已串通一氣。」


  「殿下,若得我為謀士,又得封野的兵馬,殿下的大事才可成啊。」


  陳霂猛地轉過身,直勾勾地瞪著燕思空,口氣不善:「世人對先生褒貶不一,惡言惡語亦不絕於耳,但我始終相信我認識的先生,可只有一件事,我想聽先生親口告訴我,或者……親口否認。」


  燕思空的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他沒由來地有一絲心虛,他道:「殿下請問,臣必如實相告。」


  「你和封野,究竟是不是有情。」


  燕思空一眨不眨地看著陳霂,明眸閃動,似是有萬千思緒堵在喉嚨里,但一雙眼睛已經訴說了一切。


  陳霂面顯怒容:「是真的!」


  「我和封野……沒有情。」燕思空心口悶痛,他艱澀說道,「有的不過是,逢場作戲。」


  「為何?為何!」陳霂發起怒來,竟是氣勢迫人,「先生敢說不是喜歡他?」


  燕思空站起身,深深鞠躬:「殿下,封野大有用處。」


  陳霂默默地看著燕思空:「先生喜歡男人,勝於女人嗎?」


  燕思空嘆道:「殿下可否不要再問下去,令臣十分難堪,殿下只需知道,臣與封野,當是殿下殺回京師逼宮的左膀右臂,就足夠了。」


  「我信你,但我不信封野。」陳霂口氣冷了下來,「先生路途勞頓,一定累了,好生休息吧,晚上我會好好犒勞先生。」


  陳霂說完,拂袖而去。


  「殿下……」燕思空深深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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