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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遠在襄陽的韓府家眷剛剛接到噩耗,正被抄家擒拿,而在京城的謝忠仁,不甘就此被拖累,裝作重病的模樣,被抬著去見昭武帝。


  他年近古稀,鬢髮已經全白,加之這些日消瘦不少,褪去掌印太監的錦衣玉帶,其實與鄉野間行將就木的老朽又有幾分差別,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


  一見了昭武帝,謝忠仁就在內監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只是內監一鬆手,他身形晃了又晃,就要栽倒,喉嚨中還發出虛弱地喘息。


  昭武帝皺起眉:「行了行了,你就坐在地上吧。」


  謝忠仁早年間,非常會討昭武帝歡心,幾乎將天子的喜惡摸得一清二楚,但年紀大了以後,腦子不如從前機靈,行動也不再利落,而昭武帝正值壯年,愈發嫌他服侍得不好,哪裡比得上燕思空聰明又討巧,再者,一張皺巴巴的老臉和一張玉面俊顏,誰都願意看那順眼的, 於是便愈少見他了。


  謝忠仁尚未張嘴淚先流,凄切地哭道:「陛下,老奴……罪該萬死啊……」說著就伏下了半身,額頭咣地一聲磕在了地上。


  燕思空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像條狗一樣蜷縮於地的老閹賊,眼神冷得如臘月寒霜。


  昭武帝肥碩的身體用力喘了喘:「你也知道你該死?你那好侄子快把朕的遼東拱手讓人了!」


  「老奴該死……該死……」謝忠仁趴在地上痛哭,「老奴……老眼昏花,識人不清,老奴恨不能……清理門戶,陛下呀……」


  于吉撇了撇嘴,一臉的鄙夷。


  燕思空做出於心不忍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向昭武帝請道:「陛下,不如給謝公公賜個座吧。」


  昭武帝冷哼一聲,看了于吉一眼,于吉會意,一招手,立刻有小內監抬了椅子過來,將謝忠仁扶坐了上去。


  謝忠仁感激涕零:「多謝陛下,老奴萬死……萬死……」


  昭武帝怒道:「別以為朕不敢殺你,朕已下旨抄韓家滿門!當初是你!是你一力保舉他,朕給他調兵調糧,一年軍費數百萬,他兵敗不說,還叛國投敵,你……」他越說越生氣,抓起茶杯就朝謝忠仁砸去,上好的龍井濕了滿身。


  謝忠仁老淚縱橫:「老奴愧對陛下,愧對遼東百姓,但老奴……冒死奉勸陛下,現在……不可殺韓兆興的家眷啊。」


  燕思空眯起了眼睛,心想,這個老東西雖然一時慌了神,但到底沒有老糊塗,他也早該知道,事情不會如此順利。


  昭武帝瞪直了眼睛:「你……你還敢給他們求情?你是真活膩歪了!」


  「陛下誤會了……咳咳……」謝忠仁劇烈咳嗽了起來,他以袖掩住口鼻,只見上面灑了斑斑血跡,卻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


  昭武帝皺起了眉。


  「陛下……」謝忠仁哽咽道,「老奴絕不會為叛賊求情,只是,他們還有用處,韓兆興投敵,許是情急之舉,心中定是又怕又悔,老奴……咳咳……老奴想修書一封,勸他與趙將軍一同,使一出反間……之計,韓府一家老小,哪兒也跑……咳咳咳……跑不了,陛下何必急於一時。」


  昭武帝摸了摸鬍子,看向燕思空:「思空,他說得有理啊,那韓兆興家眷尚在襄陽,未必不可為我所用。」


  謝忠仁也幽幽地看著燕思空,眼神十分難琢磨,燕思空知道謝忠仁對他起疑心了,不,以謝忠仁的為人,是不可能全心相信任何人的,只是此時更加懷疑罷了,他神色如常,拱手道:「謝公公此計可以一試,只是這信能不能送至韓兆興手中,韓兆興又會如何應對,卻是不好說。」


  「陛下。」謝忠仁哀求道,「老奴……咳咳……老奴時日無多了,願以殘日規勸……咳咳……韓兆興……」


  燕思空暗暗唾棄,這信還不知能不能送到謝狗手上,即便送到了,一來一回,還要暗中籌謀許多,怕是一年半載就過去了,拖到昭武帝怒意漸熄,他又能起死回生了。


  好一個陰險狡詐的天下第一奸。


  昭武帝果然猶豫了,他探身向前看了看謝忠仁:「謝忠仁,朕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兒上,姑且再信你一回,但朕若不罰你,無法向群臣、向天下人交代,你說,該如何啊?」


  「老奴懇求陛下,讓老奴……戴罪立功,之後此事成與不成,老奴和韓府上下都……咳咳咳……任陛下發落。」


  「你……你病得如何了?」昭武帝問道。


  謝忠仁抹著滿臉的淚水:「怕是,服侍不了陛下幾日了。」


  昭武帝與燕思空對視,眼中顯出猶豫之色,燕思空卻是目光堅定地回視,昭武帝面對自己的臣子和女婿,竟一時忘了帝王威儀,心虛地扭過了臉去。


  燕思空知道這昏君優柔寡斷的毛病又犯了,心軟了、猶豫了,幸好他對此人知之深深,早已做了準備,祝蘭亭尚未走馬上任,還在宮中執禁衛之責,他今日一早就與其通過氣了,此時禁衛就在宮門外待命,只需……


  燕思空搖了搖頭,突然抬手整冠,只聽宮門外傳來一聲凶暴地犬吠聲,接著,一隻黑毛獵犬闖入了宮中,直衝著謝忠仁撲去,兩個禁衛緊追其後。


  謝忠仁怕狗,人盡皆知。


  果然,謝忠仁看著那極速奔來的畜生,嚇得魂飛魄散,從椅子上跳起來就跑,跑得時分穩健,口中大喊著「來人」,亦是喊得中氣十足,哪裡像是油盡燈枯之人?

  那獵犬是昭武帝的愛犬,圍獵時總是跑在最前頭,神勇不已,而且很通人性,並不咬人,它將謝忠仁猛地撲倒在地后,就用兩爪按者其胸口,大聲咆哮。


  謝忠仁快要嚇破了膽。


  禁衛很快就沖了上來,拉著獵犬的繩套將它拽開了,同時跪地請罪:「小的罪該萬死,讓陛下受驚了。」


  昭武帝理都未理他們,狠狠指著謝忠仁:「你、朕看你是老當益壯得很啊!」


  謝忠仁嚇得撲倒在地,連連磕頭:「陛下贖罪,陛下贖罪,老奴這是被驚嚇的……老奴……」


  「來人……」昭武帝喝道,「把謝忠仁給我……給我抓起來!押送刑部待審!」


  謝忠仁癱坐在地,苦苦哀求,昭武帝面有掙扎之色,但還是看著他被押了下去。


  謝忠仁被帶走後,燕思空噗通跪在地上,懊惱道:「臣辦事不利,向禁衛傳達時令其會錯了意,求陛下責罰。」


  倆人昨日商議的,是昭武帝以手觸冕,禁衛就放狗嚇唬謝忠仁,看他露不露餡兒,但昭武帝適才明顯是猶豫了,燕思空留的後手,就是他理冠時,禁衛也要放狗。


  昭武帝不耐煩地一揮手:「別說了,朕心煩得很,你回去吧。」


  「陛下……」


  「滾,都給朕滾!」昭武帝高聲叫道,「一個個都不叫朕省心,都滾!」


  燕思空磕了個頭,躬著腰倒退了出去。


  此時他心中翻湧不已,恨不能仰天長嘯兩聲。


  謝忠仁被下獄了!雖然以這昏君的性子,明日睡一覺都可能反悔,但下了獄,對此時本就提心弔膽的閹黨是個巨大的打擊,亦狠狠壯了他們的士氣,讓滿朝文武都看到了謝忠仁頹勢已定,必當江河日下,直至滅亡。


  他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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