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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燕思空剛踏入府門,下人就忙不迭地來迎,一臉地惶恐無奈:「公子,您可算回來了。」


  燕思空淡道:「怎麼,夫人又發脾氣了?」


  下人苦笑著點點頭:「您快去勸勸吧。」


  「不急。」燕思空回到寢卧,下人為他換下朝服,他坐下喝了杯茶,平復了一下情緒,才打起精神,去應付燕府的祖宗——萬陽公主。


  倆人完婚一個月後,就已經分房,自那之後,萬陽連戲也懶得演,在府上對他頤指氣使、冷嘲熱諷,他與謝忠仁走得愈近,萬陽對他就愈發憤恨。


  燕思空則淡定自若地任憑她去鬧,倆人的「家事」早已淪為京人茶餘飯後的笑柄,甚至傳到昭武帝耳中,但昭武帝也管不了這個嬌縱的皇女,甚至反勸燕思空納妾,燕思空正是利用昭武帝的愧疚,一步步贏得皇寵,比之謝忠仁,如今他才是御前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穿過迴廊,老遠地,燕思空就聽到摔東西的聲音。


  踏入屋內,一個茶杯正好炸碎在他腳邊,茶水濺濕了他的鞋履。


  「公、公子……」下人顫巍巍地看著燕思空。


  萬陽轉過身來,冷冷瞪著燕思空:「今日我回宮給母妃請安,她居然也勸我生孩子,是不是你又向父皇進了什麼讒言!」


  燕思空不卑不亢道:「夫人言重了,此你我家事,我又怎會拿來叨擾陛下,但陛下關心燕家是否有后,也是人之常情。」


  「你肯定跟父皇說了什麼!」


  燕思空淡道:「不曾。」


  萬陽氣得直抖。三年來,她與燕思空的相處一向如此,任憑她雷霆暴雨,燕思空從來斜風細雨。


  燕思空又道:「不過,陛下前日勸我納妾……」


  「不準!」萬陽想也不想,厲聲說道。


  燕思空點了點頭:「我想夫人也是不允的。」


  一旁的僕役們大氣也不敢喘,但心中頗為燕思空不平,哪怕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既然嫁為人婦,也不能如此刁蠻霸道,自己不為夫家傳后,卻連納妾也不準,實是令人髮指。


  萬陽一張小臉通紅:「你這般陰險卑劣,若是有了子嗣,豈不是更為大晟留禍害。」


  眾人倒吸一口氣,這話未免太狠毒了。


  燕思空卻神色如常:「夫人說得不無道理。」


  萬陽美眸之中滿是失望與痛苦:「你娶我,不就是為了升官發財嗎,現在一切都如你所願了。我身為公主,不能自擇良人,身為你的夫人,不能阻止你助紂為虐,至少有一樣我不會讓你如願,我要讓你燕家就此斷了香火!」


  燕思空凝望著萬陽,心中嘆了一口氣,身在皇家,她何嘗不是身不由己之人,可正如她所言,她的命,自己做不了主。每每他想要冷漠以對時,看著那張臉,便忍不住從上面找尋封野的痕迹,忍不住就要心軟。


  燕思空揮退了下人,緩聲勸道:「殿下,你我雖無夫妻之緣分,我仍會敬你、照顧你,你想要什麼,但凡我有,一定滿足,你覺得怎樣開心,便怎樣過活,不必因我而煩惱。」


  萬陽咬了咬嘴唇:「如果我要你與閹黨劃清界限,自重自愛呢?」


  燕思空垂下了眼帘:「我寒窗苦讀二十載,正是為了功名利祿,如今謝公公權傾朝野,我自當明哲保身,怎可以卵擊石呢。」


  「與那閹人狼狽為奸,為世人所不齒,這樣的功名利祿就是你想要的?你、你可曾有半點風骨!」萬陽紅著眼圈罵道。


  燕思空輕聲說:「殿下是金枝玉葉,萬千寵愛於一身,不會懂的。」


  萬陽咬牙切齒:「燕思空,我真可憐你。」她大步離去。


  那句「可憐」,著實令燕思空怔了許久,才喃喃道:「不懂也好。」
——

  用過晚膳,下人通報,祝蘭亭求見,隨後將人引到了書房。


  燕思空一見他黑著的一張臉,就知道他是為狄將軍而來。


  果不其然,下人剛帶上門,祝蘭亭就一掌重重擊在案牘上。


  燕思空給祝蘭亭倒了杯茶:「祝統領消消火,我那桌子未必禁得起你一掌。」


  祝蘭亭沉聲道:「燕思空,你明知狄將軍去了是送死,為何不阻止?」


  「謝忠仁已經在陛下耳邊吹了多年的風,要往遼東調兵,這次瞅准機會,不是狄將軍,就是趙將軍。」燕思空一雙眼眸沉靜而睿智,「我問你,金國進犯遼東,狄將軍和趙將軍,哪個更有勝算?」


  祝蘭亭想了想:「趙將軍。」


  「不錯,我泱泱大國,已幾乎無可用之帥才,能與卓勒泰大軍抗衡的,只剩下這兩位將軍,而狄將軍出身江南,駐守中原,沒嘗過北方的惡劣天候,且年事已高,趙將軍出身西北,正值壯年,最重要的是,十七年前,他就曾率兵追擊卓勒泰,卓勒泰對他有所忌憚,更想一雪前恥,此番情緒之下,最容易犯錯,無論怎樣比較,趙將軍比狄將軍勝算大得多。」


  「那為什麼當初不讓趙將軍去?」祝蘭亭眯起眼睛,「難道,你就想讓韓兆興敗?」


  「韓兆興的敗局是註定的。」燕思空眸中閃動著無數思緒,「我阻止不了陛下給韓兆興增援,但謝忠仁一開始想讓趙將軍去,他想把一直忌憚的衛戍軍兵權也握進手中,是我在他與陛下中間暗暗周旋,把趙將軍換成了狄將軍。」


  祝蘭亭低下了頭:「你是想等韓兆興敗了,再派趙將軍去收拾殘局。」


  「只有韓兆興敗了,趙將軍才可能執掌遼東兵馬,否則他去了,就是下一個被韓兆興設計害死的狄將軍。」燕思空陰聲說道,「韓兆興,精於此道。」


  「燕思空啊燕思空。」祝蘭亭的面容有幾分扭曲,「你心裡什麼都明白,卻能看著狄將軍去送死,看著遼東將士、百姓無辜犧牲,你……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燕思空冷冷地看著祝蘭亭:「我若告訴你,泰寧是我的家鄉呢?」


  「什麼?」祝蘭亭的大驚。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身世嗎,說起泰寧,你大約能猜個七七八八,也能明白我為何恨韓兆興和謝忠仁。」燕思空深深地凝視著祝蘭亭的眼睛,「祝統領,勝利是要付出代價的,犧牲一個狄將軍和一城的軍民,卻能為遼東換上真正可以抵禦金國的統帥!」


  祝蘭亭深吸一口氣,沉默良久,才道:「你這些年,令我愈發難以看透,我常常想,我當年放過你,是對還是錯。」


  燕思空也沉默了。


  當年祝蘭亭奉旨搜捕封野,他自然想到了燕思空,甚至找到了燕思空和佘准劫獄的證據。


  但他最終還是裝作不知情,只因他心底也相信封家的清白,更因為他相信了燕思空要扳倒謝忠仁、扶陳霂承繼大統的決心。


  只是如今的燕思空,冷酷陰險得令他忌憚,一個本一無所有的寒門子弟,只用了區區七年的時間,在而立之年,就官居正三品侍郎,從顏子廉處得盡了好處,轉而投向謝忠仁,又混得風生水起,而今聖眷正隆,大有壓謝忠仁一籌的風頭,他仔細回想燕思空走過的路,都為此人的心智感到膽寒。


  祝蘭亭心中深深地明白,燕思空就是只兩腳野狐,與這樣的人為伍,誰能不怕被發咬一口,所以三年來,他如履薄冰。


  燕思空換了一口氣,淡道:「祝統領,我知你心中對我滿是猜疑,這世上本無人懂我,離我越近,便越是不會相信我。但有一件事,我知你是看得真切的,那就是我對謝忠仁的恨,我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必會為自己、為朝廷、為天下人拔除毒根,這不就是你當初放過我的原因嗎。」


  祝蘭亭猶豫半晌,點了點頭。


  「韓兆興必有一場大敗,介時,陛下就不得不換上趙將軍,而且一定會遷怒謝忠仁,那時,就是我等待多年的良機。」自從親眼目睹了顏子廉和封家的下場,他才明白,費盡心機剪除閹黨,只是揚湯止沸,想要斬草除根,就要滅掉謝忠仁最大的依仗——皇寵。三年來,他費盡心機討好昭武帝,就是要玩兒一手釜底抽薪,只要韓兆興一敗,謝忠仁就離死不遠了。


  祝蘭亭道:「希望這一次,真的能如你我所願。」


  「我要讓他萬劫不復。」燕思空從牙縫中蹦出這幾個字。


  祝蘭亭遲疑了一下:「我今日來,還有一事……我可能有封野的消息了。」


  燕思空僵了一僵,看著祝蘭亭的眼神,突然閃過無措。


  封野。


  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是一柄利劍,無論他身著鐵盔藤甲,都能穿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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