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燕思空被抬回了陳霂的營帳,陳霂傳來太醫,診斷一番,幸而傷勢並不重,燕思空落地時已盡量護住陳霂和自己的要害,頭頂的血跡實際是擦傷,肋骨大約是有一節撞裂了,其餘均是皮外傷。
其實疼痛漸緩之後,燕思空令氣血遊走經脈,也發現自己並無大礙,但他還是要裝出虛弱的模樣,其實心中在擔憂自己當時飛撲而上,恐怕被人瞧出自己會功夫。
陳霂又是自責又是難過,想起陳椿,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燕思空便耐心安撫他:「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當時多人在場,肯定早已傳到陛下耳中了,待會兒陛下傳喚你,你要穩重,不可自亂陣腳。」
陳霂咬牙切齒:「父皇肯定會偏袒他的,他好大的膽子……他真的想殺了我嗎?」他並未從剛才的驚亂中完全回過神來,儘管他知道陳椿覬覦太子之位,但他們畢竟是親兄弟,陳椿射出的那一箭,他是始料未及的。
燕思空握住陳霂的手:「殿下現在不必思索這個問題,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差點害得殿下受傷,這個罪責他逃不掉,你在陛下面前,切不可表現出憎恨與憤怒,要驚訝,要委屈,要痛心疾首,不要讓陛下覺得你在拿此事脅迫他,他當著群臣的面兒,自然會給你一個公道。」
陳霂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已然剋制不住地顫抖,目光十分陰冷:「好。」
燕思空心想,到時候封野肯定會為陳霂作證,封劍平和顏子廉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定然要引導群臣施壓,昭武帝心裡定然不痛快,只望盡量不要遷怒陳霂。
此次的事件,也可看出平日文貴妃是如何教導陳椿的,恐怕在陳椿心中,當年那個闖入後宮行刺他的人,就是他的皇兄派去的。只是誰都沒有料到,他居然這麼膽大妄為,這是被昭武帝寵得不知輕重了。
燕思空把御醫留下來的藥水跟陳霂抹了些在臉上、脖子上、手上,令他看起來傷勢重一些,並反覆叮囑他要剋制情緒。
果不其然,很快滴,于吉已經親自來到太子營帳,說陛下傳喚。
陳霂看了燕思空一眼,燕思空回以堅定的眼神,陳霂點了點頭,起身離去。
燕思空長吁了一口氣,放鬆地躺在榻上。
不一會兒,小內監端著湯藥走進來,諂媚道:「燕大人真是神勇無比,忠心耿耿,護著殿下從馬上摔下,僅是受了輕傷,實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燕思空淡笑:「我抱著的可是真龍之子,什麼山神啊、土地啊,自然要給幾分面子。」
「燕大人所言極是。」
喝了帶有安神作用的湯藥,燕思空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
一覺醒來,天已經全黑了,燕思空模模糊糊地看見床頭坐著一個人,他神智尚未清醒,張嘴喚了一句「封野」。
「先生?先生你醒了。」陳霂俯身來查看他,「你說什麼?」
燕思空頓時醒了過來,他勉強睜開眼睛,陳霂稚氣未脫的俊臉近在咫尺,他驚出一身冷汗:「殿、殿下。」
「你好些了嗎?可還疼?」陳霂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燕思空問道,「殿下幾時回來的,怎麼不叫醒臣?」
「你受了傷,自然要多休息。」陳霂給他掖了掖被角,「晚上還有些寒涼,你覺得冷嗎?」
「臣沒事。」燕思空急道,「陛下那邊……如何了?」
聞言,陳霂的臉瞬間沉了下去,雙目灰敗,毫無神采,顯然是失望至極。
「難道,他還一味偏袒二皇子?」
陳霂面上閃過一絲猙獰:「他表面上責罵陳椿,實際處處回護,陳椿又咬死了是無心之過,最後只是罰了今年的歲禮,面壁三日,手抄《弟子規》。」陳霂恨道,「區區小懲,怎抵得過先生受的傷。」
燕思空嘆了口氣,心中也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他只能寬慰道:「至少陛下還是懲處了二皇子,給了你一個交代,至於臣受的這點傷,實在無足掛齒。」
「他可是要行刺太子!」陳霂低吼道,「他朝我射箭!換做他人,就是死罪!」
「是,可他不是『他人』。」燕思空拍著陳霂的手,語重心長道,「他的母妃是陛下的寵妃,他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殿下應該明白這些。」
「我明白,我早已明白……」陳霂的臉冷若冰霜,「無論我如何聰穎好學,他都不會讓我參與處理政務,無論我怎樣賣力地讓自己樣樣比其他皇子出色,他都不會正眼瞧我,就因為我是宮女的兒子,他多年來對我母子不聞不問,現在處心積慮地想將我廢掉,甚至不惜逼死我的母妃,將這大好江山交給那個嬌縱無能的陳椿!」他說完最後,滿腹的恨意如泄洪一般噴薄而出,那扭曲的、陰狠的聲線根本不似一個少年能發出來的。
陳霂那猙獰的神情令燕思空怔了一怔,他心中百感交集,因為他在陳霂臉上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他知道這恨意會讓人變得更加強大,但同時也知道,它會如何煎熬、折磨懷揣它的人。
燕思空只得安撫陳霂要沉住氣,同樣的話他已經說過了無數次,陳霂大約也聽膩了,轉而安慰他,將他按回榻上,讓他好好休養。
燕思空道:「外面似乎有舞樂聲?」
「嗯,父皇在舉辦晚宴。」陳霂冷笑一聲。
「今日誰獵得最多?」問完燕思空就後悔了,因為他馬上想起來,除了封野怕是沒別人了,陳霂現在對封野頗有敵意。
「……封野。」陳霂眯起眼睛,「他今天竟提出要將鹿贈予我,豈不是有意羞辱我?」
「殿下誤會了,封家可是支持殿下的。」
「先生不必為他申辯,他見了我,竟安坐馬上,如此傲慢。」陳霂冷哼一聲,「他封家擁立的是長皇子,是傳統,是祖制,不是我這個人。無論是陳椿,還是他封野,都壓根兒瞧不起我。」
燕思空心裡有些擔憂,未來倘若陳霂登基,他與封家的關係應以和為貴,否則朝廷定無寧日,幸好陳霂尚年少,且很聽他的話,他正色道:「殿下切不可這樣想。封野從小生長在軍營,不循禮教,野性難馴,加之年少有為,性格便是如此狂傲的,絕非針對殿下,殿下想想,封將軍可曾對殿下有過一絲一毫的不敬?」
陳霂想了想:「不曾。」
「這就是了,等封野再年長几分,他自己會慢慢知道輕重,即便他不知道,殿下還記得前日臣與殿下談過的呂布嗎。」
陳霂似乎明白燕思空要說什麼了。
「殿下要做那馭弓之人、執劍之人、駕車之人,封野是天生的將才,殿下若是用得好,就是殿下的本事,怎可和一介武夫置氣呢?」
陳霂點了點頭:「先生說得有道理。」
燕思空笑了笑:「他日殿下登基,會碰到比封野刁鑽十倍的各型各色的人,殿下要駕馭著他們,掌舵天下。」
陳霂勾唇一笑:「那時,我要先生伴我左右,為我實現富國強民、威服四海的大業。」
「臣萬死不辭。」
帳外依舊是舞樂昇平,哪怕看不見,也能想象此時宴上酌金饌玉的熱鬧場面,而這熱鬧,似乎跟太子營帳毫無關係。
十五年來,陳霂已經習慣了被冷落,雖然,他越來越不甘於這樣的冷落。
倆人就伴著那舞樂,暢聊了半宿。燕思空能感覺到陳霂對他的依賴和信任,已經超越了這世上任何人,尤其在惠妃死後,陳霂將他當成了最重要的人。
燕思空對此感到滿意的同時,隱隱地也有些擔憂,倘若最後陳霂不能當上皇帝,那麼將來無論是誰稱帝,他都要被毫不留情地掃到邊緣。
不過,他需要擔心的事太多,暫時便不做深想了。
熄燈之後,二人雖是互勸著早些安睡,但實際誰也無法成眠。
明日是春獵的最後一日,陳霂想著要竭盡全力打下更多獵物,而燕思空眼見著封家奪權的唯一機會就要喪失,未來不知要面對多少兇險,只剩下滿滿地痛心和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