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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章

  儘管內里翻江倒海,燕思空也不得不壓抑下洶湧的恨意,恭敬的施禮:「晚輩……見過謝公公。」


  謝忠仁坐進了太師椅,吊著嗓子輕咳一聲,徐徐道:「燕主事啊,不必多禮。」


  燕思空直起身,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謝忠仁,將那蒼老灰白面上的褶皺、紋理、毛髮、斑點一一收入眼底,彷彿看得愈仔細,就愈能了解他的對手。


  謝忠仁也看著他,目光老辣,好整以暇地等著燕思空發話,雖然燕思空此行的目的,二人心知肚明。


  「晚輩今日冒昧來訪,是特來向公公請罪的。」燕思空拱手道。


  謝忠仁呵呵一笑:「這話咱家可聽不懂了,燕主事請的哪門子罪?」


  「蒙公公賞識,昨日晚輩府上收到公公贈予的厚禮,晚輩公務繁忙,尚未來得及搬家,昨日並不在府上,我那家僕不懂事,竟自作主張收了下來……」


  「哦,這事兒 啊。燕主事在吏部供職大半年,勤勉公允,有口皆碑,如今又是萬陽公主未來的夫婿,咱家著實欣賞燕主事這樣的青年才俊,有意結交……」謝忠仁勾唇一笑,「莫非燕主事瞧不上我這有缺之人?」


  燕思空不卑不亢道:「晚輩絕無此意,只是無功不受祿,晚輩實在不敢承此大禮,已命人送回公公府上,晚輩門戶不嚴,自知此事做得欠妥,因而特來向公公請罪。」


  謝忠仁長長地「嗯」了一聲,語調陰陽怪氣:「這禮收了還要退回來,燕主事,你這可是打咱家的臉啊。」


  「晚輩不敢,晚輩一向敬重公公,求公公大人大量,不與晚輩計較。」


  謝忠仁低笑不止,「你身為顏閣老的得意門生,當真敬重於咱家?」


  「公公在陛下身邊服侍多年,為陛下分憂,功不可沒,僅憑這一點,也值得天下人敬仰。」


  謝忠仁笑著說:「素聞燕主事能言善道,八面玲瓏,今日一見,果然了得,還站著做什麼,坐吧。」


  燕思空這才坐了下來,立刻有小內監奉上香茗。


  「其實這禮退與不退,有什麼緊要,咱家看著萬陽公主長大,這禮便當是贈予公主的嫁妝吧,燕主事不願意收,可是怕顏閣老介懷?」


  「若說完全不怕,那便是欺瞞公公了,晚輩是顏閣老的學生,顏閣老對我多有提拔,晚輩以為,還是要避嫌的。」


  謝忠仁哼笑了一聲,「無論是你我,還是閣老,皆是為陛下效力,為國家盡忠,本不該有親疏、遠近之分,如今朝廷黨派對立,互相掣肘,這是陛下最不願意看見的,我也為此憂心忡忡啊。」


  燕思空心裡大罵這閹狗寡廉鮮恥,若非他身為宦官卻過度干政,又怎麼會造成黨爭對立,朝廷烏煙瘴氣,如今反倒「憂國憂民」起來,真是賊喊捉賊。他謹慎而敷衍地附和道:「公公說得有理。」


  謝忠仁話鋒一轉:「你身為吏部功考司主事,聽說此次靖遠王的列題便是你做的,你對削減大同軍備一時,有何看法呀?」


  總算提到重點了。


  燕思空輕咳一聲,把他應付劉岸的話略加修飾,搬了過來,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絕不顯出個人的意見與情緒。


  謝忠仁聽完,微微蹙眉:「劉尚書亦是這麼說的,該不會是他怕擔責任,叫你們統一口徑吧。」


  燕思空拱手道:「這列提是劉尚書與我商議決定的,我二人對此事的想法差不多。」


  「呵呵。」謝忠仁輕笑一聲,「這話咱家就不信了,那劉尚書可沒被靖遠王世子當面羞辱過吧?」


  燕思空愣了一愣,一時沉默了。


  謝忠仁想要利用的果然是這一點,封野在大宴上當眾反對婚事,他後來求見被晾在府外站了兩個時辰,還有那次周覓星的酒局,封野更是對他冷嘲熱諷,甚至將他當做娼-——ji調戲,極盡羞辱,這些可謂是城中人盡皆知,就算謝忠仁不會輕信留言,他安插在花柳街的眼線夜離,可是親眼看見的。


  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相信什麼斷袖之類的荒唐謠言,只認為封野出身尊貴,便看不上他是寒門子弟,這在上下通婚之中,並不鮮見。


  文人都極好面子,在外人看來,他燕思空受此奇恥大辱,定是懷恨在心,只不過敢怒不敢言罷了。


  謝忠仁想利用這點離間他們,他或許可以將計就計……


  謝忠仁想從他臉上看出個究竟,但見他面無表情,心中更以為那是在故作鎮定,續道:「燕主事與世子曾是好友,不想他卻絲毫不念舊情,他日就算了你與公主完婚,怕也是得不到封家的助力。」


  燕思空低著頭:「晚輩只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其他的,不便多想。」


  謝忠仁暗暗笑道:「是不便,還是不敢呢?你就當真忍得下這口氣?」


  燕思空抿了抿唇,靜默半晌,才沉聲說道:「不知公公此番話,是何用意?」


  「明人不說暗話。」謝忠仁語氣輕飄飄的,「你是顏閣老的學生不假,可誰才是你的主子?你的君、你的父?」


  「……陛下。」


  「你尊師敬上,一心唯顏閣老是從,本也無可厚非,可如今你就要成為駙馬了,說得再直白一點,你可要跟陛下成一家人了,這親疏遠近,你分得清吧。」


  燕思空惶恐道:「晚輩……晚輩不明白。」


  「咱家也不怕與你說實話。顏閣老處處與陛下作對,陛下想立二殿下,他就指使大臣百般抗議,陛下想削減大同軍備,他又與靖遠王勾結一氣,把死兵權不放,還哪有半點為人臣的樣子?」


  燕思空面色一白,這倒並非裝的,是他意識到昭武帝已經把立儲和削減軍備的挫敗,都遷怒向顏子廉,從前昭武帝再昏庸糊塗,對顏子廉還是又敬又畏的,如今謝忠仁敢當著他的面說出這樣一番話,便證明昭武帝對顏子廉的不滿已經到了頂點,恐怕想要一起整治了。


  這個消息令燕思空頓時渾身發冷,看來,眼下深陷危機的,已不止封家。


  謝忠仁見自己的話奏效了,更是循循善誘:「燕主事如此聰明,該明白咱家是什麼意思,若是換做別人,我何必多費口舌,可燕主事是陛下親選的駙馬,陛下對你賞識有加,過了冬,便要擇良辰吉日為你和萬陽公主完婚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可不要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燕思空臉色鐵青,沉聲道:「公公的意思是……」


  謝忠仁冷笑:「你若能勸得顏閣老懸崖勒馬,那是最好不過,如若不然,咱家便勸你早為自己打算,陛下亦不想廢了你,有損公主聲譽,你可明白?」


  燕思空雙拳緊握,身體輕輕顫抖著,他輕聲道:「晚輩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半點違逆之心,望公公明查。」


  謝忠仁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燕主事是明理之人,咱家會為你稟報陛下的。」


  「謝公公。」


  謝忠仁壓低聲音:「若顏閣老和封劍平有什麼動向,你是否也該如實稟告陛下呢?」


  燕思空沉默不語,面露難色。


  他若答應得太爽快,謝忠仁定會起疑問。


  謝忠仁笑了笑:「看來燕主事還是不夠通透啊。」


  「我……」


  「也罷,燕主事不妨好好思量思量,咱家是為了陛下,為了萬陽公主,才對燕主事說這一番肺腑之言,若燕主事不迷途知返……」謝忠仁口氣驟冷,「那就可惜了。」


  「……多謝公公提點,公公一番話,醍醐灌頂,晚輩銘記在心。」


  謝忠仁唇角含笑,慢慢啜了一口茶。


  燕思空眸中閃過一絲陰寒。如今屋內除了他們,只有兩個弱不禁風的小內監,他要殺這個老閹狗,不費吹灰之力,他多希望能用手掐住那枯柴的脖子,看著這閹狗眼中流露出悔恨、恐懼和絕望,他無數次的幻想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倆人近在咫尺,他卻什麼都不能幹。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惡意,拱手道:「晚輩,亦有一事想請教公公。」


  「請講。」


  「陛下,當真想調兵遼東嗎?」


  謝忠仁不咸不淡道:「如今金人蠢蠢欲動,即便調兵遼東,也是為了大局著想。」


  燕思空暗暗握緊了拳頭:「晚輩……明白了。」


  謝忠仁淡笑:「你明白什麼?」


  燕思空頓了頓,面無表情道:「明白陛下的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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