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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章

  昭武三十一年冬,大同總督、震威大將軍、靖遠王封劍平歸京。萬人空巷,百姓夾道相迎。


  內閣首輔顏子廉、次輔霍禮、暫代尚書職的兵部右侍郎馮闖、大將軍趙傅義等等大臣皆受皇命,前往永定門迎接靖遠王,當然,世子封野亦在其列。


  燕思空與諸多充數的吏員分列兩側,眼看著靖遠王領了十幾名侍衛行來,不僅想起十多年前,他和元南聿躲在廣寧城牆上,偷偷看著封家狼旗起於地平線,哪怕只是策馬緩步踏過遼東的凍土,依舊有著所向披靡的氣勢。


  而那個頭頂紅纓,身披戰袍,威名傳天下的蓋世名將,正一騎當先,威風赫赫地逼近,還像當年那樣,遙遙之外,都難擋那洶湧的王霸之氣。


  燕思空心中微顫,少時的豪邁志氣彷彿被瞬間喚醒了,元南聿青稚的聲音徐徐回蕩在耳畔。


  行到近處,封劍平利落地翻身下馬,單手夾著帽盔,朗聲大笑。


  燕思空越過人群仔細看去,十多年過去了,他雙鬢摻白,額上平添溝壑,卻依舊是劍眉星目,神采英拔,腰板挺得筆直,步履穩健如飛,歲月不曾抹去他半分英雄氣概。


  燕思空不禁想象了一下封野三十年後的模樣,定也是這般英武不凡。


  群臣圍了上去,互相施禮。


  燕思空看著封野撲通跪在了封劍平面前,聲音顫抖地叫了一聲「父親」。


  「我的狼兒。」封劍平將封野扶了起來,用力拍了拍他結實的臂膀,看著已然比自己高出一些的兒子,眼中滿是激賞與自豪:「你長大了。」


  眾人迫不及待地誇讚封野,大拍馬屁。


  燕思空隔得不遠不近,只能聽到片言片語,但也可以猜個七七八八。


  他們寒暄了許久,突然,封劍平高聲道:「萬陽公主的准夫婿可有前來啊?」


  眾人頓時齊刷刷地扭頭,看向燕思空。


  燕思空猝不及防,僵了一僵,心叫了一聲不好。他沒想到突然就要面對封劍平,若封劍平見到他的相貌,加上他的名字,恐怕不難聯想到他的真正身份,果然,他見封野面色也有些古怪。


  顏子廉笑呵呵地說道:「思空,還不快快前來拜見封將軍。」


  燕思空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他眼見著封劍平看著他的眼神變了,變得古怪,變得探究,最後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燕思空走到近前,深深鞠躬:「下官燕思空,見過靖遠王殿下。」


  「……多禮了。」封劍平一雙犀利地眼眸緊緊地盯著燕思空。


  燕思空站直了身體,儘管心虛,也不得不面對。


  封劍平上下打量著燕思空:「……你是哪裡人?」


  「下官乃潘陽人。」


  「潘陽?」封劍平將信將疑,他突然想起什麼,看向了封野,眼神帶著詢問。


  封野假裝沒看見,神色如常。


  顏子廉不解道:「封將軍,可有什麼不妥嗎?」


  封劍平收斂異樣之神情:「並無不妥,只是見准駙馬如此俊美瀟洒,替公主高興罷了。」


  「哈哈,我這個學生,可是京中有名的俊俏公子,非如此,豈能配得上公主啊。」


  「在理,哈哈。」封劍平恢復常態,拱手道,「顏閣老,請。」


  「將軍請。」


  一行人魚貫入城,燕思空混入群臣中,盡量讓自己不那麼顯眼,但他已經能預料到,待封家父子獨處時,封劍平定會質問封野,從封劍平的眼神中,能看出封劍平已經認出他了。


  當日,昭武帝在太和殿以極高的禮數接見了封劍平,頌讚他的戰功,看上去君聖臣賢,一派和睦。


  靖遠王是最後一位抵京的藩王,按照聖旨,千里之內的藩王都已經匯聚京師,弔唁皇太后。


  禮部和鴻臚寺在玩兒命的籌備之後,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選了新址,籌備了更隆重的喪禮,有前車之鑒,誰都知道這次再出差錯,定是要掉腦袋的。


  喪禮定於下月初七,還有半月的時間。


  昭武帝要擇日為藩王們舉辦宴會,京師之內,好不熱鬧。燕思空看著大殿上的祥和之景,心中暗暗希望是自己多慮了。
——

  封劍平回京的第二日,靖遠王府上派來一名小廝,邀燕思空過府一敘。


  燕思空知道該來的躲不掉,剛回到家的他,換下朝服,穿上常裝,隨那小廝去了王府。


  燕思空已經很久不曾堂而皇之地進入王府,如今有封劍平邀約,才顯得合乎情理,畢竟萬陽公主是他的親侄女。


  到了府上,下人領著他走向後庭院,他對這條路非常熟悉,曾經第一次來靖遠王府時,他就與封野在後庭院的大槐樹下對飲,如今剛剛入冬,那顆槐樹的枯葉尚未落凈,顯出幾分蕭瑟。


  封家父子就站在樹下,談論著什麼。


  封野先看到了燕思空,偷偷朝他眨了下眼睛,神情並不緊張。


  燕思空心中也稍安。


  封劍平轉過身來,直勾勾地盯著燕思空。


  燕思空躬身:「下官見過靖遠王殿下,見過世子。」


  封劍平揮了揮手,屏退了下人:「不必多禮。」聲音平和,卻不怒自威。


  「多謝殿下。」燕思空直起了身。


  封劍平走了過來,目光從上至下來回將燕思空打量了一番,而後單刀直入地說:「你是元思空。」


  燕思空拱手道:「不敢隱瞞殿下,正是。」


  封劍平感嘆一聲:「我曾派人去西北尋你,卻被告知你早病死在了採石場,你是怎麼逃回來的,又是怎麼成了潘陽人的?」


  燕思空心口一窒,無論多少回,無論過去了多少年,但凡聽到元南聿死在採石場的消息,都能令他分外地心痛,他攢足了銀兩后,也曾託人去打聽過,只是過去了太久,得到的消息比封劍平還要模糊。他深吸一口氣:「我……趁機逃脫了,然後流浪四方,為了能夠考取功名,偽造了身份,這一切,說來話長。」


  「你偽造身份,入朝為官,是為了……報仇?」


  燕思空咬了咬牙:「正是,我爹當年被冤殺,我因此家破人亡,此等血海深仇,豈能不報。」


  封劍平深深地望著燕思空,良久,道:「廣寧之戰,若非元將軍領兵固守,當年金人可能破遼東,直取京師。如此宏功偉績,卻被奸小冤死,實在是千古遺恨。」


  燕思空顫抖著點了點頭。


  「你要如何報仇?」


  燕思空看了封野,他猜不著封野究竟跟封劍平交代了多少。


  封野道:「爹,他……」


  「你閉嘴。」封劍平看著燕思空:「我要聽你說。」


  燕思空只好道:「我要剪除閹黨,讓謝忠仁、韓兆興伏法,為我爹洗清冤屈,這不僅僅是為了報仇,也是為民除害。」


  「說得好。」封劍平讚賞道,「閹黨惑主媚上,擾亂朝綱,魚肉百姓,人人得而誅之,現今更是意圖謀篡儲君之位,不得不除。」


  「殿下的意思是……」


  封劍平眯起眼睛:「我受命於先帝,駐守大同,三十餘年來陛下不曾猜忌於我,如今陛下堅持要我回朝,定是受了閹黨的讒言蠱惑。於是我回朝,一來示忠心於陛下,二來,是到了肅清朝堂的時刻了。」


  燕思空心中萬千思緒驟起,略顯唐突地問道:「殿下從大同帶來的兩千兵馬呢?」


  封劍平一怔:「……何出此問?」


  燕思空沒有正面回答:「殿下回朝,赤膽忠心,日月可鑒,只是殿下若參與黨爭,朝中必定會掀起腥風血雨,介時人人都如刀尖起舞,命懸一線。」


  封劍平沉吟片刻:「那兩千兵馬,駐紮於近郊三十裡外,全都是我封家軍的精兵強將,只聽命於我。」


  燕思空拱手道:「看來殿下意已決,老師得殿下鼎力相助,定能蕩滌奸佞,還我大晟霽月清風的江山。」


  封劍平語帶譏誚:「你那老師,以京察逼迫我向太子表忠,其實我本也是擁立太子的,他此番做法,著實令我惱怒,如今陛下以國喪之名命我回朝,走到今日這步,多少是有些無奈,但也是命運之無可恕。」


  「老師的手段確有不妥,但他鞠躬盡瘁,憂國憂民,望殿下不要怪罪於他。」


  「放心吧。」封劍平仰首,看著樹上殘留的黃葉,感慨道,「顏閣老雖是專權霸道了些,但不失為一代賢臣,若能和他一道,剷除閹黨,扶持儲君,我遠在邊關,也可以放心了。」


  「爹。」封野看了燕思空一眼,「我等聯手,定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封劍平苦笑一聲:「我縱橫沙場四十年,從不敢說自己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狼兒,我們打得每一仗,不論大小,不論刀光劍影,還是唇槍舌戰,都萬不可輕敵,要步步為營,要謹小慎微,直至敵人真的斷了氣,都不可有半點鬆懈。」


  封野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孩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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