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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燕思空想與顏子廉商議封劍平考核之事,但這次顏子廉卻一反常態,推說公務繁忙,沒空見他。


  起初他還當顏子廉是真的沒空,但兩次三番后,他才意識到顏子廉是在有意迴避。


  燕思空思索了一天,隱隱猜到了顏子廉的意圖,但不敢斷定,於是乾脆尋了一個上午,顏子廉剛剛下早朝,他直接去文淵閣拜訪。


  為了避嫌,燕思空已經很久不曾來文淵閣找過顏子廉,但若不這麼做,怕是根本碰不上顏子廉的面兒。


  顏子廉見到他,也並不意外,只是點點頭:「隨我進來吧。」


  一進屋,燕思空就做出焦頭爛額之狀:「老師可是在避著學生?學生做錯了什麼嗎?」


  「你當真猜不到我為什麼對你避而不見嗎?」顏子廉一眨不眨地盯著燕思空。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可是……怕我為靖遠王的事來求您?」


  「你知道就好。」


  「老師……」


  「不必多言。」顏子廉擺擺手,「這京察大計是國之大計,自太祖皇帝始,至今兩百餘年,不曾曠廢,如今大同無戰事,封將軍不回京述職,就是抗旨,滿朝文武皆有目共睹,你要我如何啊?」


  燕思空躬了躬身,語調趨於平緩:「老師,蒙古地區大小部落幾十個,從前有瓦剌尊大,尚能互相牽制,如今瓦剌衰敗,這些大小部落很可能重新集結,繼續侵擾邊關,大同無戰事,但依舊危機四伏。」


  「思空……」


  「這是其一。」燕思空打斷了顏子廉,「老師且聽學生說完。其二,老師與我心知肚明,靖遠王是不會回京的,若強逼他回京,甚至下旨催促,萬一弄巧成拙,怕是老師最不願意看到的。」


  顏子廉沉聲道:「你是想說,封將軍會反?」


  「學生萬萬不敢說。」燕思空道,「學生亦不知道,靖遠王會如何應對。」


  顏子廉撫須道:「是封野告訴你,封將軍絕不會回京的嗎?」


  「這那還需世子說呢,靖遠王遲遲沒有動身,便已是答案了。」


  顏子廉眯起了眼睛。


  「其三……」燕思空凝視著顏子廉,他猜測,下面的話才是顏子廉想聽的,「有靖遠王在,尚可遙遙牽制閹黨,令他們有所顧忌,否則,這天下早被他們攪亂了。」


  顏子廉慢慢拿起手邊的杯子,飲了一口清茶:「這話倒是在理,但封將軍同為總兵與總督,一手掌握大同軍政,三十萬重兵,距京只有六百餘里,你以為陛下能容他多久?他若此次不肯回京述職,豈不令人坐立難安?」


  「他若回京述職。」燕思空直視著顏子廉的眼睛,目光灼灼,「會如何呢?」


  顏子廉抿了抿唇,沒有言語。


  「封家三代忠良,報國之心,日月可鑒,莫非老師也不信任靖遠王?」


  顏子廉語重心長道:「思空,我是一國之相,斷事豈能憑個人喜惡?封將軍手握重兵,卻一味想著明哲保身,多年來閹黨禍亂朝綱,魚肉百姓,他不聞不問,當然了,從前瓦剌勢大,他遠在大同,即便有心也是無力,可現如今瓦剌已破,封將軍焉能對此坐視不理?」


  燕思空心想,他果然猜對了,顏子廉想要的,是封劍平為自己所用!他沉聲道:「學生以為,靖遠王並非坐視不理,正如老師所說,他是有心無力,好比此次太子含冤下獄,雖是學生去求的世子,但若無靖遠王的暗中授意,世子也不可能應承我,封家定是要輔佐太子的。」


  「暗中授意?」顏子廉緩緩道,「暗中授意,如何能讓群眾知曉,太子有大同三十萬兵的助力?文宥遲雖然暫退,但謝忠仁仍在朝野,文貴妃也仍然受寵,那儲君之位,就仍是鏡花水月,隨時可能破滅,太子勢薄,我怕長此以往,更多人要倒戈向閹黨了。」


  燕思空倒吸一口氣涼氣,低聲道:「老師說的……在理。」上次他與顏子廉的密談,已聽出顏子廉對於封劍平明哲保身的不滿,只是從前無可奈何,如今顏子廉抓住了京察的機會,他身為內閣首輔,是唯一能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人,但他也給出了自己的條件——要封劍平站在士族一派。


  燕思空從未敢低估過自己的這位老師,四十年前,顏子廉亦是金科狀元,憑著鷹一般地敏銳和過人的手腕,一路披荊斬棘,殺入內閣,擠走了排在前面的所有閣臣,穩坐首輔之位達十餘年之久,與閹黨斗得風生水起,同時又將國家操持得可圈可點,可他在顏子廉面前裝了好幾年,百密總有一疏,被顏子廉看出了他對封野和封家的態度。


  顏子廉利用這一點,玩兒了極其犀利的一招,他回想起京察至今的種種,甚至無法判斷,顏子廉是從何時開始計劃用京察逼迫封劍平站隊的,姜還是老得辣,他只覺背脊發寒。


  顏子廉睨了燕思空一眼,見他臉色蒼白,便放柔了口吻:「思空,為師老了,不知大限何時來臨,或死或退,我都不能將閹黨留下來繼續腐蝕我大晟江山,我只想為國除害,讓太子穩坐儲位,茲事體大,非封將軍相助不能成啊。」


  燕思空暗暗咬了咬牙:「學生明白了,學生會如實轉達。」


  顏子廉滿意地點了點頭。


  燕思空離開文淵閣的時候,但見屋外烈日高照,依舊冷得身體直抖。


  封劍平不想捲入黨爭,就是因為他的兵權太過惹眼,需處處低調,方能自保,可形勢的洪流一直在裹夾著所有人往前走,正如顏子廉所說,封劍平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燕思空亦不希望封家參與黨爭,因為太危險,原本封家明哲保身,將來無論是誰登基,封家都將為新皇繼續鎮守邊關,可一旦下了水,就必須拼個了命地將對方活活溺死,方可平安上岸。


  顏子廉要的,就是把封劍平拖下水,與自己一起對抗閹黨。不得不說,這一步走得絕頂地好,但卻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燕思空頓住腳步,忍不住抬起頭,刺目的日頭讓他不禁眯起了眼睛,他感到陣陣地暈眩,那種帶著恐懼和憂慮寒意還不停地從腳底板往上鑽,似乎非要鑽透他的四肢百骸才肯罷休。
——

  「這隻老狐狸!」封野面浮怒色,一展臂,將桌上的茶具都掃到了地上。


  燕思空臉色也很難看:「我這些天頻頻求見,他都不肯見我,我就隱約猜到了……」


  「他還說什麼了?」


  「就這些,意圖已經很明顯,只有殿下作出表態,京察一事,他才會出面斡旋。」


  封野咬了咬牙:「媽的,現在也只有他能幫我爹。」


  「沒錯,劉岸已經求到了他頭上,陛下很快也會察覺到此事,若殿下的疏奏到了京師,那正中他下懷,一切都在他掌握中了。」


  地方官員的疏奏,經過驛站層層遞送,抵京之後,要先入內閣,由閣臣給出票擬意見,雖然閣臣不能壓著疏奏不上達聖閱,但何時放,卻是閣臣、尤其是首輔可以決定的,拖上個幾日又能如何,可這幾日的時間,就足夠流言淹沒靖遠王府了。


  封劍平遲遲不動身回京,那些言官必然也在虎視眈眈,每拖上一日,都非常兇險,顏子廉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拖著不見燕思空,直至他們別無他法。


  「混蛋……」封野惡狠狠地說,「你這個老師,簡直比閹黨還陰險!前些時日還與我們共謀計策,這才幾天啊,就過河拆橋,打起我封家的主意了。」


  燕思空沉聲道:「我說過,他是內閣首輔,萬事以家國為重,他以此逼迫殿下,確實陰險,但也無可厚非。」


  「如今該怎麼辦?」封野握緊了拳頭,「我爹最不願捲入黨爭。」


  燕思空嘆道:「封野,你現在應該擬一封書信,八百里加急,送至殿下手中,讓他來定奪。」


  「你就沒有什麼辦法嗎?」封野咬牙道,「你不是最聰明嗎?」


  燕思空疲倦地搖了搖頭:「我在吏部僅是一名小小主事,顏子廉又是我的老師,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在見封野之前,他已經苦思了很久,並無良策,封劍平若不想背上「不臣」、「意圖謀反」等罪名,就必須讓回京述職這件事平緩地過去,而現在只有顏子廉能辦到。


  封野扶住了額頭,他也知道,眼下似乎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總不能冒險拒不回朝,他還在京中,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他沉默了良久,才道:「給我準備筆墨。」


  燕思空親自給封野研好了磨,鋪好了紙。


  封野坐在了案牘之前,提筆頓了良久,才開始寫信。


  燕思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緊鎖的眉頭,和憂慮的雙眸,心中充滿了不安。


  寫罷,封野將信收入了懷中,他看向燕思空:「若我爹拒不回朝,你覺得會如何?」


  燕思空眼神一暗:「封野,我不願做這個猜測。」


  封野也沒有追問,他站起身,目光堅毅:「該來的躲不了,就讓我爹定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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