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燕思空在內監的引領下朝東宮走去,他回京之後,只匆匆在大殿上對太子請過安,倆人還未私下見過。
突然,前方傳來內監尖細的嗓音:「文貴妃駕到,外臣迴避——」
燕思空遠遠瞥見一抹黛青色倩影,窈窕如弱柳扶風,在一大幫內官和女侍的擁簇下走來,他後退兩步,跪於迴廊側邊,將臉匍匐於地面。
按照律法,外臣是不得入後宮的,但他為太子講學,可以例外,只是見到了皇上的后妃,非禮勿視。
腳步聲由遠及近,雜亂地傳來,燕思空看著一群繽紛的衣擺和鞋履從自己眼前飄蕩而過,一人出行,前呼後擁,好大的排場。
這文貴妃便是昭武帝的寵妃,兵部尚書文宥遲之女,不僅貌美,還十分有才情,為昭武帝育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二皇子僅僅比陳霂小兩歲。
當初昭武帝為了立二皇子為太子,與大臣拉鋸了將近十年,最後還是不得不立了長皇子陳霂,只是陳霂根基薄弱,地位飄搖,二皇子背後卻有文貴妃和文宥遲的力量。謝忠仁雖然並未明著參與立儲紛爭,但宦權是皇權的延伸,用以制衡相權,他無論何時都會站在皇帝的一邊,所以,陳霂一天不登上皇位,他們怕是一天都不會死心。
文貴妃走後,燕思空站了起來,問一旁的內監:「文貴妃怎會從東宮的方向走來?」
內監悄聲道:「應該是去找惠妃娘娘談談天吧。」
燕思空眼神暗了下來。
剛踏入東宮,遠遠就見著陳霂正在練劍。
不過半年時間,少年的身體就拔高了不少,有一絲大人的模樣了。此時他手中長劍隨著矯捷的身姿飄逸起舞,銀白劍花在空中朵朵乍現,那劍法一瞬如狂風如驚雷,一瞬又如細雨如流水,剛柔並濟之下,招招精妙又凌厲,看得人禁不住想撫掌。
燕思空正驚訝於陳霂劍法進步如此之快,往一旁看去,才發現指導他的是禁衛軍統領祝蘭亭,素有大內第一高手之稱。此人三十來歲,身姿挺拔,高鼻闊額,英武不凡。
陳霂發現了燕思空,雙目一亮,他一個漂亮的旋身,落定,收招,入鞘,動作一氣呵成,然後才沖了過來,口中叫著「先生」,似是期待多時了。
燕思空就要施禮,陳霂一把扶住了他:「先生免禮。」陳霂一眨不眨地看著燕思空,「先生看上去好憔悴啊,可是太操勞了?」
燕思空微微一笑:「臣剛去吏部,公務繁多,自然要多花些時日去熟悉,因而未能即使向殿下請安,請殿下贖罪。」實際他昨日策馬賓士了兩個時辰,才回到城中,后又一夜未眠,即便現在站在太子面前,他腦中揮之不去的也全都是封野那滿是訝異、憤怒和失望的臉。
「先生何須跟我如此客氣。」
祝蘭亭也走了過來,倆人互相施禮。
「見過祝統領。」
「燕大人多禮了。」祝蘭亭又朝陳霂拱手,「殿下講學時間到了,臣先告退。」
「祝統領慢走,改日再來教我。」
「是,殿下。」
陳霂拉著燕思空進了屋,「先生隨軍出征,我便一直關注著戰報,日日盼著先生得勝歸來,先生果然厲害,立下了多個戰功。」
燕思空把那套已經說爛了的不敢居功的自謙之言又照本背了一邊,轉而問道:「殿下劍術精進不少,祝統領一定教得很好吧。」
「嗯。」陳霂點點頭,他雖比同齡人早慧,但說此處,也不免得意,「我弓箭更好,下次叫先生看看。」
「祝統領怎會來指導殿下?」
祝蘭亭是禁衛軍統領,禁衛軍就是皇帝的親衛,和趙傅義率領的景山軍同屬京城衛戍軍,但趙傅義主職城池,禁衛軍主職皇宮內外,只聽皇上一人指揮,旁的誰也不買賬。
這樣的親衛統領,大都由皇帝的親信擔當,祝蘭亭也不例外,他是皇太后的侄孫,在外戚之中,祝家勢力尤其龐大。
這可不是一般人請得動的,除非……
「是皇祖母。」陳霂道。
果然是皇太后。皇太后深明大義,在立儲之爭時,是她力保皇長子,讓昭武帝有所顧忌,才讓陳霂最終坐上了太子之位。
「皇太后近日鳳體如何?」
陳霂壓低聲音,哀傷道:「不太好,我每日都去請安,她時而認不出我了。」
燕思空嘆了口氣,皇太后是庇佑陳霂的最大一棵樹,若這棵樹倒了,形勢就更危機了。
倆人來到書房,陳霂向燕思空展示桌上的案卷:「先生交代我的功課,我全都完成了,這些日子大多是沈先生在教授我,我一日都未懈怠。」
「殿下勤勉好學,乃江山之幸,萬民之福。」
陳霂笑了笑:「你還會誇誇我,那沈先生啊。」他點點自己的腦袋,「總恨不得把我這兒撬開往裡灌,他還不夠滿意。」
「沈大人乃鉅學鴻生,天下之大才,他又深知殿下聰慧非常,自然寄有厚望,難免就嚴苛一些,也都是為了殿下好。」
「我知道。」陳霂淡笑著撫了撫書卷,「誰對我好,我都知道。」
燕思空欣慰地點了點頭,又問道:「臣剛才在路上碰到了文貴妃,聽內監說,她……來找惠妃娘娘談天?」
陳霂皺起了眉:「嗯,並非第一次,最近她頻頻向我母妃示好……」
「殿下可有提醒惠妃娘娘,且要小心啊。」
陳霂面露愁色:「我又怎會不提醒,但我母妃……她沒讀過書,生性又單純怯懦,那文貴妃長袖善舞,怕是對人心洞若觀火,我母妃竟覺得她可親可敬。」他眸中閃過一絲陰冷,「完全忘了從前她是如何欺壓我們母子的。」
燕思空搖搖頭,心頭滿是擔憂:「事出異象必有妖,那文貴妃絕對不安好心,不管她是想要巴結,還是存著其他圖謀,都不能讓她得逞,你務必要鄭重地與惠妃娘娘談談,定要小心防備,盡量疏遠。」
「先生放心。」
燕思空緊緊握住陳霂的手,深深地望著這少年太子的眼睛:「殿下,您是未來的天下之主,可未來還未來,已有無數奸佞宵小妄圖阻止殿下,臣此時不與殿下深究什麼帝王心術,只有一條,殿下切莫牢記。」
「先生請說。」
「防備每一個人,懷疑每一個人,只信自己。」
陳霂怔了怔,他抿著嫣紅的薄唇,鄭重地「嗯」了一聲。
燕思空這才欣慰地點點頭,他端正了坐姿,拿起書卷,打算開始講課了。
「先生。」陳霂卻按下書卷,「今日不急著講學,快給我細說說平叛之戰吧,說說你出使夔州,怎樣用那三寸不爛之舌勸降了叛軍,又是怎樣和靖遠王世子十日之內穿南嶽山,過青須谷,奇襲岳陽!」他兩眼放光地看著燕思空,越說越亢奮,「聽說那封野有天人之力,可使一石槍,開二石弓,是真的嗎?」
燕思空卻是身體一僵。夔州、南嶽山、青須谷、岳陽,這些全都是他和封野鋌而走險、浴血奮戰過的地方,每一處都留下了他們生死相交的情誼,尤其是青須谷,他們並肩作戰,可謂九死一生,可如今……
「先生,先生?」陳霂見燕思空竟在發愣,將手在燕思空眼前揮了揮。
燕思空如夢初醒:「呃,殿下……」
「先生怎麼了?」陳霂關心地說,「先生看起來不太好,不會是病了吧。」他說著就將掌心貼上燕思空的額頭。
「我……我只是想起平叛之戰的慘烈。」燕思空掩飾地低下頭,「我也是第一次上戰場。」
「我明白。」陳霂凝重道,「殘垣斷壁,血流成河,一將功成萬骨枯,那是怎樣一番畫面啊。」
「我願殿下永遠都不會看到,我大晟從此將四海昇平,國泰……」
陳霂打斷他,直言道:「我不喜先生對我說這些糊弄小孩子的話,你我皆知不可能。」
燕思空怔了一怔,他被陳霂倏然之間散發出來的洶湧龍氣震懾住了,這個少年真的長大了,那青稚的面孔已經擋不住為「君」的威儀,他不禁拱手道:「殿下說的是,臣以後不會再將殿下當做孩童。」
陳霂又笑起來:「那最好不過,先生,快給我講講吧,我太想聽了。」
燕思空無奈一笑,闔上了書卷:「好吧。半年前,我隨景山大軍出征兩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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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小太子快點長大,就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