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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燕思空升遷之後,各路人馬蜂擁而至,要為他擺宴慶功,他已竭力推卻了很多,但也有些人婉拒不得,只好赴宴。


  一時間,他那簡陋的府邸門庭若市,前來送禮的人應接不暇,險要將他的門檻踏爛,阿力不會說話,相貌又奇異,嚇跑了不少人,卻也不妨礙家裡的禮品堆成了山。


  燕思空只讓阿力客氣收下,記錄成冊,卻看也不看。他雖然已去吏部赴任,但由於葛鍾一案大多由他經手,他還需協助三法司繼續辦案。


  趙傅義已經將案件完全移交給三法司,自己則返回景山大營,他離去半年,有諸多雜事需要他整頓,封野自然也跟著他一起走了,因此現在協理此案的只有燕思空和梁廣。


  燕思空私下帶著厚禮拜訪梁廣,感謝他的提攜與賞識。梁廣略微推諉,便笑納了。


  倆人相談甚歡,燕思空也適時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把葛鐘的兒子葛勇的罪證給了梁廣,希望由梁廣移交三法司,定葛勇的罪。


  梁廣驚詫道:「趙將軍已經允諾葛鍾,從輕發落葛勇,將一些有關葛勇的罪狀都摘除了,謀反一事更未牽連他。」


  「確是如此,但長史大人想想,葛鍾與梁王密謀謀反,葛勇是他的獨子,可能不知情嗎?」燕思空道,「長史大人不妨看看我理出的證據,葛勇可沒少依靠葛鐘的權勢在兩湖斂財。」


  梁廣隨手翻了翻:「可是趙將軍已允諾葛鍾……」


  燕思空笑道:「但長史大人沒有啊。」


  梁廣皺起了眉,表情很是嚴肅,口氣也冷了下來:「當初可是你與葛鍾談判,以此為條件,讓葛鍾畫了押。」


  「沒錯。陛下將此案交於趙將軍和長史大人,二位理應秉公辦理,不放過任何一個奸佞之輩,為讓葛鍾畫押而除此下策,也是無奈之舉。」燕思空淡定自若地說,「下官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晝夜難安,一想到要讓那謀逆叛亂之人逍遙法外,就深感有愧龍恩,因而下官願擔負言而無信之名,不叫大將軍背棄承諾,同時又能將賊人繩之以法。」


  梁廣沉聲道:「我看不妥吧,三法司已經快要結案,這時怎好節外生枝,再者,若葛鍾知道了,拚死翻案,又當如何?」


  「那葛鍾深陷大牢,他親眷都在兩湖,他無人探視,是不會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的,等他知道,一切塵埃落定,晚了。」燕思空誠懇說道,「下官來找長史大人,一是不敢貪功,二是不敢僭權,長史大人若無意包攬此事,便當下官不曾來過,下官自會將證據提交三法司,不牽連大將軍和長史大人。」


  梁廣高聲道:「奉旨辦案,何來牽連之說?只是……」他遲疑片刻,探身向前,壓低了聲音,「思空,此事怎麼看,也不太地道啊。」


  燕思空淺露一笑,也學著他悄聲道:「長史大人,葛家勢力與閹黨盤根錯節,葛勇不死,你我焉能安寢乎?」


  梁廣輕咳一聲,坐正了身板,拍了拍案卷:「放下吧,容我思慮一番。」


  燕思空知道,今天這番談話,只有最後一句說進了梁廣心裡。梁廣已經淌了這渾水,豈會不怕報復。
——

  沒過幾日,燕思空便得到消息,葛勇已被從廷獄轉入詔獄,與梁王謀反併案,進了詔獄,無非將死之人,和生不如死之人。


  由於此案干係重大,三法司會審,竟也無所拖沓,大軍回京不足兩個月,已經結案。


  葛鍾、葛勇均是抄家、棄市之刑,梁王親眷由於多是皇親,昭武帝為顯示自己的寬大仁慈,以及為皇太后積福,僅是除爵、抄家、流放,繞了他們一命。


  燕思空雖然早已料到這樣的結果,仍十分鄙夷昭武帝的優柔寡斷、婦人之仁,此時正是震懾其他藩王的絕佳時機,對謀亂之人尚不夷族,堪能威服天下?難怪關外蠻子削減了腦袋都想擠入中原,分食這肥美的軟柿子。


  葛鍾等人定於秋後問斬,而此時便已是秋後。


  處斬那日,百姓們傾巢湧向西市,京師已許久不曾有這樣盛大的行刑,圍觀的車馬人群將周遭四五條街道阻得水泄不通。


  燕思空換了一身樸素的青衣,隨著人群匯往行刑台。與十一年前不同,他走得不疾不徐,穩健如內湖之舟,百姓面上那或懵懂、或猜疑、或探究、或亢奮的神情,也不再刺目。


  他左右偏身,耐心地一點點擠入人群,使自己更接近行刑台。


  執刑官已經在宣念罪狀,台上跪了二十餘人,燕思空卻只看著那個佝僂著身體、鬢髮斑白的死囚。


  當年元卯即便是跪在行刑台上,脊樑也挺得筆直,因為他問心無愧。


  葛鍾似乎是冥冥之中察覺到了什麼,緩緩地抬起了頭來,看向底下攢動的人頭。


  燕思空長身玉立,面若桃李,即便衣著樸素,在灰撲撲的人群之中也宛若天神。


  葛鍾突然激動起來,藏在蓬亂髮間的雙眼迸射出強烈的恨意,他沖著燕思空大吼道:「畜生,小人!」


  他原本已是行屍走肉,突然的吼叫將周遭的儈子手都嚇了一跳,只是人聲鼎沸,他的聲音幾乎被淹沒。


  燕思空沖著葛鍾露出陰寒的笑容。


  「燕思空,你陷害我!你這個陰險歹毒的奸賊,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小人!我要化為厲鬼,夜夜糾纏於你榻前,我要拖你下地獄——」葛鍾瘋狂地嘶吼著。


  燕思空遙遙凝望著葛鍾,就像當年他站在一樣的位置,絕望地看著元卯,他也曾大聲嘶喊,恨不能讓自己的聲音直入青天,震懾宇內,敲響每一面鳴冤之鼓,喚醒每一顆未泯良心,令數九開花,令六月飛雪,只要能救自己清白的父親。


  卻無濟於事。


  十一年了,何須勞煩葛鍾,他一直活在地獄,幸好,他終於把罪魁禍首之一送上了斷頭台。


  燕思空帶著嘲弄的笑,輕啟薄唇,用口型對著葛鍾緩緩說出了四個字:斬草除根。


  閃著寒光的大刀高高揮起,那鋒利的冷刃彷彿能破切時空,斬開陰雲,只需一刀凌空下,就能以摧枯拉朽之勢,撕碎世間的魔。


  心魔。


  燕思空的瞳仁一片血腥——
——

  當燕思空拖著木然與疲倦地步伐回到府邸時,正見門前停著一輛熟悉的馬車——來自靖遠王府。


  他走了過去,果見小六正在等他,一見他便恭敬地說:「燕大人,我家世子邀您去凌舞山莊一聚。」


  燕思空一雙空洞地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小六許久,看得小六都發毛了,才道:「我讓阿力收拾行裝。」


  葛鍾死了,他的仇恨和嗜血之欲就像一個填不滿的洞,又變得空虛起來。


  他想起葛鍾臨終前的話,他並不懼怕,若世上真有厲鬼,早該戮盡天下惡人,他只是覺得無力,也許他應該去他爹的靈位前敬上幾杯酒,可他卻非常想見封野,因為他知道,恐怕只有在封野身側,他今夜才能安眠。
——

  隨著馬車去了景山,他與封野已有月余未見,倆人尚顧不及吃飯,他便被封野拽入房內,狠狠溫存了一番,一紓思念之情。


  雲雨過後,封野用手指描繪著燕思空汗濕的脊線,看著他如貓兒一般懶洋洋地躺在自己懷中,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燕思空翻過身:「景山大營的軍務,你可是忙完了?」


  「忙了這麼久,也該忙完了。」封野細膩地親吻著他的額頭,「你呢?在吏部可還順遂?」


  「才去了沒幾日,還算順遂。」燕思空輕撩封野的雲發,挽到了耳後,晶亮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你可知今日葛鍾等人被問斬了?」


  「聽說了。」封野不解道,「葛勇怎麼也處決了?大將軍不是已經允諾葛鍾,從輕發落葛勇?」


  燕思空抑不住自得和傾訴的慾望,坦然道:「是我勸梁大人將葛勇的罪證移交三法司,此人乃葛鐘的獨子,葛鍾幹了什麼,他必參與其中,論罪當誅。」


  封野微微蹙了蹙眉:「有道理,只是……」


  「怎麼,對一個死囚還需講究一諾千金?」燕思空冷道,「他不配。」


  封野摟住了他:「也好,省得日後葛家有報復之心。」


  燕思空眯起眼睛:「對,斬草除根。」


  封野蹭蹭了燕思空溫暖的頸窩,笑道:「空兒,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哦?什麼好消息?」


  「我爹出兵阻截了瓦剌的后軍,把他們困在了幼連忽特,瓦剌已經快把金人打垮了,顯如今腹背受敵,很可能被我爹殲滅。」


  燕思空瞪大眼睛,狂喜道:「太好了!若能殲滅瓦剌,再趁勢一舉剿滅金賊,則大晟邊境百年無憂了!」


  封野也興奮道:「戰報應該已到朝廷了,我爹死守大同二十餘載,雖不曾令蠻夷過關,但也不曾將他們連根拔起,若此次能重創瓦剌,我爹必將名垂青史啊。」


  燕思空笑道:「青史之上,早已有靖遠王一席之地。」


  「還有我。」封野咧嘴一笑,狂傲不羈,「必將有我。」


  燕思空看著封野散發出來的耀目之光,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重重吻住了他的唇。


  封野的遊走於燕思空全身,也不忘溫聲說道:「明日,趙將軍邀你去景山大營,說要與你慶賀一番。」


  「好啊。」燕思空翻身將封野壓在身下,「我還是第一次去景山大營,定比平叛軍大營更威風。」


  封野壞笑道:「叫你先領略一下指揮使的威風。」


  燕思空低笑著與他陷入了新一輪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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