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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聽聞「廣寧」二字,葛鍾如遭雷擊,那一剎那表情的疊替堪比四季之變化,先是震驚,后是憤怒,再是恐懼,最後,是心虛,這一切盡收燕思空眼底。


  燕思空緩緩握住了雙拳,以此來克制發顫的身軀,他朝著囚室走近了一步,只為了不遺漏葛鍾眼中的每一絲驚恐,他輕聲說:「看來葛大人還記得。」


  葛鍾渾身抖了抖,死死地盯著燕思空的臉,久遠的記憶飄飛出灰濛濛的塵土,已經模糊不堪的畫面逐漸在眼前變得清晰,燕思空俊美而冰冷的臉龐慢慢地與一張臉重疊、再重疊,最後融為一體,那是一張被淚水和仇恨扭曲的少年的面容,他大聲的控訴如雷鳴般回蕩在耳邊。


  「是你……」葛鍾一步步後退,聲音極為微弱,毫無底氣,「是你……」


  「對,是我。」燕思空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被你冤殺的廣寧衛守備元卯之子——元思空!」


  葛鍾退到床榻,已無路可退,咣地一聲坐在了榻上,他眼珠子亂轉,神色之驚恐,已有癲狂之態,他張了張嘴:「你……你不是……」


  「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對嗎?」燕思空陰冷地說,「我弟弟為了救我,頂替我被流放,葛鍾,你冤殺我爹,你害死我弟弟……」燕思空一把抓住了鐵欄,額上青筋暴突,用嗜血的眼神狠狠地瞪著籠中人,嘶聲吼道,「你讓我家破人亡!」


  葛鍾微微蜷縮起身體,就好像鐵欄外是吃人的野獸,他小聲辯駁道:「元卯……元卯謀害李大人,證據確鑿……」


  「對。」燕思空猙獰道,「便跟你謀反一樣證據確鑿!」


  葛鍾拔高音量:「我沒有……沒有冤殺你爹,不是我,是……是謝忠仁,是韓兆興!」


  「但你選擇做一隻閹狗的奴才。」燕思空輕聲道,「為了你的升官發財,為了你的榮華富貴,你冤殺了一個盡忠報國的英雄,你僅用一封偽造的信函,審訊三天就定了他的罪……」燕思空的聲音愈發顫抖,「你讓他背負污名,當著他捨命守護的四萬百姓和他的兒子面前,砍了他的……腦袋。」


  說完這一席話,燕思空聲音已然哽咽,體內彷彿有什麼東西被生拉硬拽地抽離了身體,他痛得雙腿發軟,兩眼幾乎要瞪出血來,哪怕看到葛鍾畏縮狼狽的模樣,仍不能解他心頭之恨,撫他致命之傷。


  葛鍾已再無半點封疆大吏之氣勢,頹敗、驚恐得像只喪家犬,他語無倫次道:「你、你早已開始計劃……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燕思空微張開雙臂,笑得殘忍而冷酷,「我想像現在這樣,用同樣的方式,把你送上斷頭台,讓你背負不屬於自己的罪名,百口莫辯,訴冤無門,讓你含恨而死,讓你永難瞑目,讓你家破人亡,讓你臭名留史,讓你被世世代代所唾棄!」


  葛鍾瘋了一般吼道:「不是我,你去找謝忠仁,你去找韓兆興,不是我,不是我!」


  「別著急。」燕思空大笑幾聲,「會去找他們,我要他們的下場比你更不堪,可惜你看不到了。」


  葛鍾發狠地說:「你、你蟄伏十年,進入朝廷,就是為了報仇……你把這些告訴我,就不怕我告訴趙傅義,告訴陛下?」


  燕思空微眯起眼睛:「你也知道我蟄伏十年,步步為營,我既然敢告訴你,就不怕你知道。」他一雙眼眸陰毒如蛇,「陛下仁慈,多半不會誅連你的家眷,但你若多嘴一個字,我能將信件放入你書房,也能一把火燒了你全家,讓你們地下團聚,如何啊。」


  「你……」葛鍾指著燕思空,渾身抖如篩糠,瞳孔緊縮,突然「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他匍匐在榻上,虛弱得猶如垂死之人。


  燕思空臉上的笑意愈深,他將臉湊近了鐵欄,一張精緻的俊顏在火光的映襯下忽明忽暗,如鬼魅般攝人心魄,「葛鍾,你寡廉鮮恥,殘害忠良,死不足惜,何不給自己家人留條生路?」


  葛鍾緩緩扭過臉,蓬亂的髮絲下,一雙眼睛里滿是死氣。


  「謝忠仁已經放棄你了,他唯恐受到你的牽連。你與他狼狽為奸,為他做盡下流勾當,生死關頭,他卻將你像條狗一樣踢開了。」燕思空循循善誘,「你有今日之下場,可全都拜他所賜。」


  葛鍾啞聲道:「你想……怎麼樣。」


  燕思空彎下身,撿起了那張陳罪書,將捲軸的最後一部分也完全攤開:「我為你準備了兩份罪狀,一份,是你的自述,詳述了當年你如何在謝忠仁和韓兆興的指示之下,冤殺廣寧守備元卯,我要你以血畫押。另一份,便是此次的罪狀。你畫了押,大將軍和長史大人會從輕發落你的兒子,我也會放過你的家眷。」


  葛鍾慘笑兩聲:「你以為,憑這個,就能扳倒謝忠仁?」


  「我不著急,如果那閹狗有孫子,我比他孫子還年輕。」燕思空寒聲道,「早晚有一天,我會奪走他的一切,將他逼入絕境,讓他不得好死,那時,這份陳罪書,就是我為我爹洗清冤屈的證據。」


  「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以我爹發誓,你畫了押,我放過你的家眷。」


  葛鍾低笑不止,他點著頭:「好,好,我畫,我畫。」


  燕思空將那陳罪書扔進了鐵欄。


  葛鍾顫顫巍巍地撿起了陳罪書,看著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在控訴著十一年前他犯下的罪行,他僵硬良久,才咬破自己的指尖,畫了押。


  燕思空倒吸一口氣,眼圈酸澀,幾乎要落下淚來。


  爹,你看到了嗎,你在天有靈,看得到嗎?


  葛鍾將陳罪書扔了回來,沉聲道:「那罪狀,我要趙傅義親口承諾從輕發落我兒,我才會畫押。」


  「好,我會回稟趙將軍。」燕思空撿起陳罪書,小心翼翼地捲起,放入了袖中。然後,再次凝神審視著已經被擊垮的自己的對手。


  十一年了,眼前的一切,就如一場夢,他受過的所有痛苦和屈辱,都是為了將這些畜生拖入地獄。


  葛鍾也在牢中看著他,眼眸一片漆黑,看不出思緒,好像已經被抽空了魂魄。


  燕思空輕聲說:「葛鍾,你可曾後悔過?」


  葛鍾動也未動,毫無反應。


  「後悔當年……」燕思空突然咧嘴一笑,「沒有殺了我?」


  葛鍾咬緊了牙關,惡狠狠地說道:「對,我後悔當年沒有當場殺了你,斬草除根!」


  燕思空放聲大笑,一步步後退,彷彿捨不得讓葛鍾狼狽等死的模樣離開自己的視線,直到行至石梯,才旋踵步上。


  「燕思空——」葛鍾突然迴光返照一般撲到了鐵欄前,他雙手抓緊鐵欄,用力搖晃著,「你現在與我又有何區別?你比我更歹毒,更陰險,更無恥!等你嘗到權勢的滋味兒,你也會變成我,變成韓兆興,變成謝忠仁!」他瘋狂地嘶喊,「你在地底等著你的下場,我等著你的下場!」


  燕思空慢慢回過頭,他長身玉立,道不盡的瀟洒倜儻,可眼神卻陰森如厲鬼,他勾唇笑道:「你說得對,但我會贏。」


  他轉身離去。


  快步走出牢房,他緊握著袖中的捲軸,彷彿那東西比他命都重要。直到拐進一個陰暗無光的巷子,他才大口喘著氣,雙膝發軟,身體順著牆壁滑坐到了地上。


  晚風穿巷而過,他頓覺面上冰涼,伸手一抹,已是滿臉淚水。


  他顫抖著拿出了捲軸,捂在心口,眼淚狂涌而出。


  爹……再等等空兒,再等等,我定會為你洗刷冤屈,還你清白。


  耳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燕思空厲聲道:「誰?」


  陰影中走出一個面相淳樸的漢子。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佘准,你怎麼還在荊州。」


  佘准伸手撕下了人皮面具,半蹲於他身前,看著他面上的淚痕,收斂了平日的狎昵與嘲諷,沉聲道:「我不放心你。」


  燕思空抹掉眼淚,晃了晃手中的捲軸:「我拿到了葛鐘的陳罪書,有了它,有一天我能為我爹平反。」


  「很好。」


  燕思空看向佘准,和他面上未消的淤紫:「佘准,謝謝你,若是沒有你,此事不會這麼順利。」


  「不必,我也是為了報仇,我相信只有你,才能覆滅閹黨。」


  燕思空點點頭:「此我畢生之志。」


  佘准道:「那小世子可有為難你?」


  「我已對我生疑,此次被我糊弄過去了,以後……」燕思空道,「以後再說吧。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佘准搖搖頭:「沒有大礙。此人天賦異稟,小小年紀,武功居然如此高強,我差點在他手下走不出。」


  「他確實天賦異稟,你沒聽過傳聞嗎?」


  「我當都是誇大罷了。」


  「我們明日就要啟程回京了,你有何打算?」


  「我尚有未完之事,辦完之後,也會回京,不過以後在京中,只能易容示人了。」


  「嗯,保險起見。」燕思空撐著牆壁要站起來,卻雙腿綿軟。


  佘准架著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燕思空換了一口氣:「佘准,你回京之前,再代我去看看我娘和我兄姐,想辦法留些銀子吧。」


  「好,交給我。」


  「你小心行事,回京之後,我們也暫時不要見面,有事就聯絡阿力。」


  佘準點點頭,始終一眨不眨地盯著燕思空,突然,他伸出手,摸向了燕思空的臉。


  燕思空一怔:「怎麼了?」


  佘准如夢初醒,手僵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輕聲道:「你臉上全是淚,擦乾淨了再回去。」


  燕思空又用力抹了兩下:「好。」


  「我第一次看到你哭……」佘准道,「我是說,真的眼淚。」


  燕思空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佘准後退了兩步:「我走了,南玉,保重。」


  燕思空用力抱拳:「保重。」


  目送著佘准輕靈的身形消失於夜色中,燕思空才擦乾淨臉,整理好儀容,朝著驛館走去。


  明日,大軍將拔師回京,此行不僅凱旋而歸,還將葛鍾置於死地,並拿到了他親手畫押的陳罪書。


  燕思空有所預感,更多的腥風血雨正在前方等著他,但他毫無畏懼,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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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結束啦~~終於寫到這裡,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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