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天光乍亮,梁廣就去與趙傅義商議此事,因葛鍾地位非凡,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朝廷雖然已將審理梁王謀反一案全權交給了趙傅義,梁廣與按察使司協理,但按照大晟律法,葛鍾位列從一品大員,地方按察使不夠格審他,理應押解回京,由三法司審理。
原本梁王謀反案發兩湖,牽扯的儘是兩湖官將,梁王已死,其他人在當地審理最為妥當,誰也沒想到此案會牽扯至總督。趙傅義雖有皇命,但底氣不足,不敢莽撞地去府上拿人,打草驚蛇不說,還可能惹禍上身。
然證據如石,他也不能無所作為。
這時候應該派人八百里加急去京城請旨,可一旦奏摺到了京師,必然會被謝忠仁知曉,誰都知道葛鍾是他一手提拔的,介時他暗通葛鍾,銷毀證據,他們又當如何?此事實在兩難。
最後,他們想出一個辦法,以梁王子孫皆為皇室宗親,理應也押解回京,地方審理有悖律法為由,請皇上再降一道聖旨,言明此案之迥殊,用以服眾,否則他們捉襟見肘、舉步難行。
這樣一來,既能請下無論尊卑皆緝拿歸案的聖旨,又不至於打草驚蛇。
梁廣派出八百里加急將奏摺送往京師。
趙傅義命封野暗中監視總督府上下的一舉一動,梁廣則搬來了自葛鍾赴任以來,他督辦、簽發過的所有公文,尤其是與梁王有關的,帶著徐凱、燕思空一起,在茫茫文海中尋找更有利的證據。
燕思空梳理著所有案卷,突然,目光在一封信箋上駐留。
徐凱看了他一眼:「那是什麼?」
「是那日葛大人寫給梁王的勸降書。」
聞言,梁廣也抬起了頭來:「倆人之間的書信往來,要格外嚴查,不過……這封勸降書,你、我和世子都當場看過了。」
「嗯。」燕思空將燭台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然後慢慢抖了抖那薄薄的素紙,「確實看過了。」說著就要將它放在一旁。
「等等!」梁廣瞪大眼睛,忙不迭地跑了過來。
燕思空嚇了一跳:「長史大人,怎麼了?」
徐凱也湊了過來。
梁廣接過燕思空手中的信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而後將其攤平,小心翼翼地置於火燭上方,只見信箋上的空白之處,竟模糊地顯現出了字跡!
三人均大驚,因那分明寫著:有援速攻。
三人面面相覷。
徐凱指了指信箋,連聲音都不自覺壓低了:「聽說以酸水為墨,乾涸之後字跡就會消失,紙透於火光便能顯現。」
梁廣凝重道:「這個葛鍾,竟當著我們的面兒以此手段通敵,簡直卑鄙,無恥!」
燕思空也怒道:「他居然如此戲弄長史大人,幸而我軍利用他親孫拖延了幾日,否則若是援軍未到便開戰,勝負難料啊。」
梁廣露出后怕的表情:「真是兇險萬分啊。可惜梁王自刎,死無對證,就怕這奸賊狡辯逃脫。」
「不會的,我們手中有這麼多證據,必叫他伏法。」徐凱說完,又皺了皺眉,「只是,葛鍾是謝公公的人……」
梁廣重重嘆了口氣:「我與趙將軍正是擔心此事啊。」他將信箋仔細地收好,「此事切勿走漏風聲,待聖旨一到,我們就拿人。」
「是!」
——
在亟待聖旨的日子裡,他們同時也在費盡心機地尋找葛鍾聚斂、貪腐、擅權、瀆職的證據,要想扳倒封疆大吏,謀反當然是最有利的罪狀,但還需要更多罪名另其失去公信和民心,引起朝野的憤怒,而這些證據也並不難找,在他們緝拿葛鍾之後,一定還會有更多證據如雪花一般飄來。
如此這般,燕思空自然忙得晝夜顛倒,與封野多日未見,卻沒想到再見封野,會是他震怒與受傷的模樣。
燕思空是被薛伯偷偷召回的,顯然封野並不想驚動任何人,他聽聞封野受傷,自然心急,找了個借口,匆忙回了驛館。
「封野!」燕思空推門闖入了封野的卧房,正見封野坐在桌前,左臂包纏著滲血的白紗,臉上有些淤腫,一身塵土,有打鬥的痕迹。
封野一臉冰霜,直勾勾地瞪著燕思空。
「你怎麼了?薛伯說你受傷了?」燕思空走上前去,「可是之前的刀傷裂開了?你跟誰打鬥了?」他說著就要去查驗封野的傷口。
手剛行到半途,卻被封野打開了。
燕思空一驚,他皺眉道:「這是何意?」
封野冷道:「你想知道我跟誰打鬥了?」
燕思空面色平靜,但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封野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如山一般,給人以無形之壓迫,他咬牙道:「我奉命監視總督府,一刻也不敢鬆懈,卻沒想到,竟然在總督府附近,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似乎也在暗中觀察,你猜那人是誰?」
燕思空後退了一步,鎮定地說:「是誰?」
「你那個『劉兄』。」封野仔細看著燕思空的反應。
燕思空輕抿了抿唇,直視著封野:「然後呢?」
「我跟了上去,他發現了,竟然想跑。」封野眯起眼睛,「他跑什麼?若非心中有鬼,為何要跑?」
「封野,你坐下,我們……」
「他跑什麼!」封野厲聲道,「早在你家中見他那次,我就直覺此人不簡單,絕非普通的江湖人士,今日一試,他輕功了得,竟被他逃脫了,他是誰?他為何在荊州?」
燕思空知道此時強辯說自己不知情,封野是不可能信的,只得輕嘆一聲,說道:「他確實不姓劉,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他叫佘准,江湖人稱『天魁百靈』,是個厲害的情報販子。」
「你何以認識他?他又為何在荊州?」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封野,你能否先坐下,平心靜氣地聽我說。」
封野凝視了燕思空片刻,意識到自己也許過於急躁了,便轉身坐回了凳子上。
燕思空也坐於對面,徐徐說道:「他確實在我窮困潦倒時接濟過我,他遊走四方,居無定所,那日在我家中,他也確實是路過京師,來與我敘舊的。」
封野將信將疑,又道:「那他何以又湊巧在荊州?」
燕思空眼也不眨地說道:「並不是我讓他來荊州的,而是他受他人所託,來調查梁王,至於受何人所託,調查什麼,我沒問,他也不會說。他不知道我跟著你們南下了,直到我出使夔州,進城之後,他來看過我一次,言辭之中,都在向我打聽梁王之事。」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封野握緊了拳頭:「你別怪我衝動,此事如此巧合,你讓我如何相信你的說辭?」
燕思空坦然道:「那你覺得我和他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我……」封野一時語塞,他確實說不上來,但一直以來,那種燕思空對他有所隱瞞的感覺,卻是日漸厚重,這種感覺令他不安而頻生猜忌,這次撞見那個佘准,讓他的猜想得以證實,他實在無法輕易相信燕思空的解釋,但又說不出他能懷疑什麼。
燕思空起身,將布巾沾水潤濕,走回桌邊,擦拭著封野的面頰,輕聲說道:「不怪你懷疑我,我確實隱瞞了他的身份,他行事詭秘,江湖中無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你也萬不要透露。」
封野別開臉,沒好氣道:「我又不是江湖人,向誰透露,透露了有什麼好處。」
燕思空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正了回來,繼續擦拭,他柔聲道:「封野,你貴為世子,也許看不上江湖草莽,但我流浪十年,結識了很多俠義之士,多受他們的恩惠,才能活到今天。我入仕之後,幾乎與他們都斷了聯絡,但佘准對我有恩,我始終記得,你明白嗎?」
封野抬頭看著他,一雙狼眸漆黑而深邃:「你說的都是真的?」
燕思空正色道:「都是真的。我與佘准在此一別,今生不知得幾回相見,也不再有什麼瓜葛,你能不能別再去追捕他?就當我求你。」
封野低下頭,思索著。
燕思空暗暗換了一口氣,眼中染上幾分憂慮。
他萬萬沒想到佘準會被封野撞見,真是百密必有一疏。封野對他的懷疑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難以欺瞞了,他只希望至少葛鍾一事,能矇混過去,此仇不報,他死後有何面目見元卯。
封野重新抬起了頭:「空兒,換做別人,我一定會徹查到底,但是你……我答應你。」
燕思空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謝謝你。」
封野抱住了他的腰,悶聲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燕思空僵了僵:「你指何事?」
「我不知道,我……」封野面上有一絲茫然,「我不知為何,總覺得你隱瞞了我什麼,或許是你從不提過去,從不提分別的十年,你總是很少說自己的事,你讓我覺得神神秘秘的,你心裡想什麼,我完全看不透。」
燕思空捧起封野的臉,淡道:「你想聽我的過去?」
「我不想逼迫你揭開舊傷疤,所以你不說,我不問,只是……」封野猶豫了片刻,「你若信任我,何妨告訴我?也許說出來,你心裡會好受很多,我願為你分擔。」
燕思空用指尖溫柔地描繪著封野的眉眼,他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決心:「我信任你,你怕是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人……好!待謀反案塵埃落定,沒有瑣事紛擾,我打上一壺好酒,將過去的所有都告訴你,如何?」
封野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
「那你呢?你也會對我毫不隱瞞嗎?」
封野正色道:「只要你問,我定巨細無遺。」
燕思空抱住了封野的腦袋,輕吻他的髮絲,任封野撫摸著他的背,那溫熱而有力的掌心給予他此時最需要的安全感。
倆人就這樣抱了一會兒,封野突然小聲嘟囔道:「那佘准長得倒是很俊俏,你不會對他有什麼想法吧?」
燕思空笑罵道:「胡說,我何曾有過龍陽之好?」
「那我呢?」
「你是你,無關男女。」
封野用力抱緊了懷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