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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不出意料,楊畏期晾了他們足足三天。


  這三天他們識相的並未出門,除了送飯的,也難以接觸到外人,倒是趁此機會偷偷甜蜜了一番。


  不過,他們也並非全無動作,每一日,燕思空都會在殘羹之中埋上幾塊碎銀,一兩日之後,送飯的侍衛看他們的眼神就有些閃爍。


  到了第三日,燕思空在飯里吃出了一張小小的紙條,攤開來一看,上書四個字:有何吩咐。


  燕思空朝封野晃了晃那字條,笑道:「魚咬鉤了。」


  朝廷俸祿不高,哪怕位極人臣,若僅僅只靠俸祿,要養活一家老小,還得維持體面的生活,不免拮据。比如以燕思空的俸祿,就合該是馬車也養不起的,因此貪墨聚斂之事已成宦場「陋規」——儘管避陋,卻是個不成文的規矩,從上至下,人人難以自清,他剛升為太子侍讀時,也收了幾分賀禮。


  如此環境之下,指望最底層的侍衛胥吏忠正廉潔,更是不可能,因此這些人極易收買,薄施小恩小惠足矣。


  封野拿過字條:「我恐怕中計。」


  「值得冒險一試,若真是計,更可將計就計,推到梁王身上。」燕思空拿起筆,寫了一張字條,待墨跡干透,小心翼翼地捲起來,放進了袖中。


  晌午侍衛來送飯,燕思空朝他使了個顏色,將那字條和銀子再次埋入殘羹之中。


  太陽落山之後,楊畏期突然出現在了驛館。


  燕思空好歹是個翰林,天下讀書人第一神往的殿堂、未來可期的大學士、朝廷重臣,卻對著楊畏期這個叛軍軍師恭恭敬敬地來了一句:「哎呀,在下等待先生多日了。」


  楊畏期對燕思空的態度很是受用,反倒端起了架子,往太師椅上一座:「燕大人這幾日住得可還習慣?有不便之處,儘管與我說。」


  「這驛館有檐有牆,怎地都比行軍帳舒服,哪還有什麼不便之處。」


  倆人相視一笑。


  楊畏期道:「燕大人此行,趙將軍怕是寄予厚望了。」


  「正是,儘管梁大人來使時,彼此間有些誤會,但趙將軍依舊希望能與鮑將軍和談。」燕思空語重心長地說道,「打仗嘛,要死人的,止戈為武,哈哈。」


  「燕大人言之有理啊,只是,我家主公就招安之事,曾經反覆過一次……」楊畏期觀察著燕思空的表情,「我們底下那麼多張嘴要吃飯,實屬被逼無奈啊。」


  「在下理解。」


  「陛下皇恩浩蕩,還願給我們一次機會,我與主公感激涕零,若陛下就地封侯,予我們一方安居樂業的土地,誰想造反啊。」


  燕思空心裡罵這逆賊好不要臉,想要封地封侯,真是獅子大開口,表面上卻笑道:「在下以為,這不是問題,陛下現在更焦心梁王謀反,只要鮑將軍和先生願為陛下效力,共討梁王,介時為朝廷立下大功,封賞自然不在話下。」


  楊畏期避重就輕道,「梁王鎮守荊州,把持水路要塞,手下已有三萬精兵,易守難攻啊。」


  「正因如此,才更需先生助力啊。」燕思空低聲道,「先生才學過人,絕非池中之物,難道想將自己埋沒在這區區夔州?」


  楊畏期眯起了眼睛:「我本布衣,如今能為苦難鄉親搏條出路,已求不負活這一遭,何敢言埋沒。」


  「先生此言差矣,無論是梁王還是鮑將軍,先生當真相信他們能稱王稱帝嗎?先生寒窗苦讀數十年,若真的心繫百姓,當知這求志達道之路,不能繞過堂堂正正的仕途,這才是不負蒼生不負己啊。」


  「仕途,呵呵。」楊畏期冷笑兩聲,「在下才疏學淺,屢試不中,恐怕是沒有那『求志達道』的本事。」


  「先生此言又差矣。」燕思空一臉真誠地說道,「科舉之弊,在於獨尊孔孟、八股取士,束縛了很多真正有思有識、學問廣博的才子,在下當年為了中舉,狠鑽八股,若不是年紀尚輕,時刻醒己,怕是早晚也變成那些腐儒。先生之才學,哪裡都不遜色於我們,若先生以功名妄自菲薄,在下絕無法苟同。」


  楊畏期眼裡跳動著幾分得色,但面上還要極力掩飾,這一番話,顯然說到他心尖尖兒上了。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燕思空九歲寄人籬下,十三歲流離轉徙,二十齣頭的年紀,卻見識過無數的人,將人心琢磨得恰到好處,一個人想要什麼、想聽什麼,他有時看上一眼便知。


  這樣的能力在燕思空這個年紀的人身上極為罕見。因為上至皇族、中至貴胄、下至平民,千百年來階層早已完全固化,除了通過科考寒門選士之外,幾乎沒有人能夠橫跨階層,而天下人以農耕為本,絕大多數的人,都被綁縛在土地之上,一生所接觸的,都是與他同一地方、同一階層之人,這一點無論貴賤,大都如此。


  可燕思空是不同的,他生於小富之家,長於小官之府,十年流浪,要過飯、打過雜、種過地,給地主兒子做書童,在茶歇酒肆做賬房,去耆(讀齊)老縉紳府上做食客,還參了幾個月的起義軍,後來養馬醫馬,倒賣海貨,最後販起私鹽,險被砍了腦袋,再搖身一變,一路高歌猛進地中了兩榜進士,入翰林,講經筵,侍太子。他這小半輩子,踏過大半個大晟江山,上拜九五至尊,下識赤腳賤民,什麼人也都見過,活得比尋常人幾輩子都豐富,要拿捏一個人,太容易了。


  楊畏期輕咳一聲:「燕大人太抬舉在下了,天下讀書人,哪個沒有報國報民的志向呢,只是……」


  「先生。」燕思空低聲道,「實不相瞞,我隨為晟臣,但私底下也佩服先生的謀略,退蜀軍,奪夔州,廣納士,鮑將軍一路能走到這裡,恐怕都是先生的功勞吧。」


  楊畏期摸著鬍子,點了點頭。


  燕思空嘆道:「先生是奇才啊,孔明在世,怕也不過如此,京中最近都在偷偷議論,說鮑將軍背後定有高人,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啊!」


  楊畏期眨了眨眼睛:「京中都在議論此事?」


  「如此要事,自然要議論,當然,不能當著陛下的面兒。」燕思空搖頭嘆息,「有先生在,吾等暫且只能望夔州興嘆。」


  楊畏期被捧得極為受用,但他頭腦還清醒,也未完全放鬆警惕,只道:「在其位謀其事罷了。」


  燕思空突然話鋒一轉:「現在,先生是打算繼續困守夔州,還是打算跟著梁王謀反呢?」


  楊畏期抿了抿唇,眉毛擰了起來。


  燕思空淡笑道:「先生應該明白,夔州非久安之地,梁王也非可托之人,先生如此睿智,切莫讓自己變成涸轍之鮒(讀付)。」


  楊畏期冷道:「現在怕是趙將軍比我們更加困窘吧。」


  「暫時確是如此,但朝廷還在不斷往兩湖調集兵馬糧草,夔州一座孤城,能抗多久呢?不瞞先生,若我此次無功而返,趙將軍和狄將軍就要合併圍城了。」


  楊畏期瞪直了眼睛:「你竟敢與我說這話?就不怕你有來無返?」


  燕思空笑道:「我一小小翰林,隨軍文書,殺了我有何好處?我是真心敬佩先生、愛惜先生才華,才泄露軍情,先生若是不領情,我便不說了。」


  楊畏期沉聲道:「說下去。」


  「好,他日圍城,先生覺得,梁王會不會如他所說,施以援手?」


  楊畏期沒有說話。


  「梁王兵力不過三萬,其優勢在於佔據荊州這個兵家要塞,一旦離開荊州,優勢不在,很可能被我軍一擊蕩平,若先生是梁王,你會來救嗎?」


  楊畏期依舊沉默。


  燕思空壓低聲音,循循誘導:「若先生是梁王,會拿夔州做餌,拖住我軍,然後順流之下,一路招兵買馬,劍指金陵,只要拿下金陵,坐擁金山肥水,小小夔州可還放在眼中?」


  楊畏期騰地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背後,直勾勾地瞪著燕思空。


  燕思空也跟著起身,朝楊畏期躬了躬身,然後指向床位的一口大木箱子:「那一項財寶,不是給鮑將軍的,是給先生的。」


  楊畏期挑了挑眉:「你好大的膽子。」


  「我有膽子給,先生可有膽子收?」燕思空深深地望著楊畏期,「先生與鮑將軍不同,先生是朝廷可用之才,切莫辜負了大好前程。」


  楊畏期定定地看了燕思空半晌,轉身走了。


  封野正站在門口,盡責地當著侍衛,見楊畏期走了,才轉身進屋,掩上了門。


  燕思空正給自己倒了杯水,狠狠灌了兩大口。


  封野神情有些複雜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嘆道:「可累死我了,此人不好對付。」


  「當真?我卻是聽你一直牽著他走,此人聰明不假,但終究不比你聰明。」


  燕思空搖搖頭:「人心難測,決不可低估任何一個人,尤其是敵人。」


  封野凝視著燕思空,似是欲言又止。


  燕思空道:「怎麼了?」他言笑道,「堂堂靖遠王世子為我們守門,那楊畏期真是祖上冒煙了。」


  封野卻沒笑,只是輕嘆道:「空兒,你有時候聰明得讓我覺得……」


  「覺得什麼?」


  封野頓了頓,又搖搖頭,笑道:「你確實長大了,我怎麼也琢磨不透你了。」


  「難道你小時候就能琢磨透我了?」


  封野拉著他的手,在他額上親了一口,低笑道:「那倒沒有,我是長大了才開始『琢磨』你的,將你里裡外外都『琢磨』了個夠,發現滋味極美。」


  燕思空也樂了:「又不正經了。」


  封野進而摟住他的腰,細細親吻著他的發跡、眉眼:「若非軍情緊急,真想在這裡多待幾日,與你在一起,總嫌時間不夠。」


  燕思空輕撫封野的鬢角:「若時時膩在一起,滋味反倒不美了,我覺得現在很好。」


  封野將唇落到了燕思空的唇上,溫柔淺吻著,含糊言道:「可我就想時時膩在一起……」


  燕思空摟住他的脖子,動情回應,同時不忘調笑:「你說得對,你爹見了你這樣,定要賞你軍仗。」


  「我也說了,為你,挨刀子也值。」封野旋身抱起燕思空,壓在了塌上……
——

  第二日,楊畏期命人來把一箱金銀取走了,但人並未現身。


  燕思空知道任務快要完成了,若夔州舊部能夠順利接到他的消息,他們就可以返程了,到時合併圍城,楊畏期自會勸鮑雲勇投降。


  等待的時間異常難熬,時事波譎雲詭,變數無處不在。


  倆人再商議梁王動向時,封野道:「若我們當真圍城,梁王就算有一百個理由棄夔州不顧,也還是有來援的可能,畢竟,這裡有五六萬可用之兵馬。」


  燕思空點點頭:「沒錯,我雖那樣勸楊畏期,但梁王仍是有至少三成可能來援,我們絕不能讓梁王來夔州。」


  「穩妥起見,回去之後,我向趙將軍請命,帶一支騎兵去荊州往夔州的路上設伏,也不知梁王會走陸路還是水路,他若走陸路,定叫他過不了我這關。」


  「我看你一門兒心思向上戰場啊。」燕思空無奈說道。


  封野眼中閃動著狂野的鬥志:「好男兒自當披靡沙場,上陣殺敵,痛快得很。」


  燕思空面色有一絲黯然:「封野,你總叫我不準以身涉險,可知你若去衝鋒陷陣,我又當如何不安?」


  封野頓時有些局促:「空兒……我、我過過嘴癮罷了,從小到大,我爹耳提命面,教我為將者當如何如何,我是將帥,不會輕易將自己置於險境的。」


  燕思空斜睨著他:「當真?」


  「當真。」封野深情說道,「我怎麼忍心讓你不安。」


  「封野,你脾性狂放不羈,又易衝動,你答應我,以後凡事三思而後行。」


  封野無奈一笑:「看你,還沒過門兒,就開始像我爹一樣訓斥我了。」


  燕思空失笑:「又胡說八道,我可是認真的。」


  「放心,我明白。」


  燕思空凝視著封野年輕俊美的臉,完全可以感受到封劍平看著自己僅剩的兒子,恨不能傾一生所學,教其遠離險惡的心情。
——

  太陽將將要落山,倆人都在等待侍衛送來今天的晚飯,若是順利,夔州舊部也該有消息了。


  可事情往往並不會「順利」,他們沒有等來晚飯,驛館的門被大力踹開,一幫侍衛魚貫而入,不由分說將倆人拿下。


  倆人對視一眼,都很冷靜,封野甚至用嘴型對燕思空說了句「別怕」,燕思空會心一笑,若是別人處處將他若女子般呵護,他定會深感受辱,可封野這樣待他,他只覺得窩心。


  燕思空沉著地說道:「我們好歹是大晟使臣,無論是何事,總該讓我們正一正衣冠吧。」


  領頭的人想了想,暫時將他們放開了。


  燕思空和封野分別戴冠披甲,燕思空看了領頭的人一眼,道:「閣下是夔州舊部吧。」


  那人愣了愣,看著燕思空,沒有回話。


  燕思空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襟,撫了撫袖:「請。」


  倆人從容地跟著侍衛們離開了驛館。


  果不其然,是他們私——tong夔州舊部的事被發現了,倆人被帶到了鮑雲勇和楊畏期的面前。


  鮑雲勇一臉怒意,楊畏期更是眼神直冒寒意,顯然是覺得被燕思空戲弄了,表面上招撫籠絡於他,私底下又使壞,意圖策反夔州舊部。


  便是閉著眼睛,倆人也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殺氣。


  鮑雲勇狠狠一拍案:「燕思空,你這賊人,前來招撫是假,策反夔州舊部是真,我真該在你一入城的時候就殺了你!」


  燕思空不慌不忙地躬身:「在下絕無策反離間之意,不知鮑將軍何出此言?」


  「你還敢狡辯?」鮑雲勇叫道,「來人,帶上來!」


  很快地,一個形容狼狽之人被押了進來,燕思空瞥了一眼,正是收了他銀錢的那個送飯侍衛。


  鮑雲勇將一張字條甩給了燕思空:「這難道不是你寫的?!」


  「確是再下所寫。」燕思空看也沒看那字條。


  鮑雲勇氣得嘴都歪了:「那你還狡辯個屁!」


  燕思空拱手道:「將軍可看了我上面寫的是什麼?」


  鮑雲勇面色一沉,額頭青筋直蹦。


  燕思空做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定是有人已經告訴將軍了的。」


  鮑雲勇不識字,燕思空此一問,看似無心,卻令鮑雲勇吃了個啞巴虧,還無從發火,但燕思空意不在此,他眼角餘光一掃,果然瞥見楊畏期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在下確有聯繫夔州舊部,還請將軍聽在下解釋。」燕思空不慌不忙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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