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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元卯入獄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廣寧,城內非議紛紛,人心惶惶。


  雖然他們都想瞞著岳輕霜,但還是被她知道了,她當日就病倒了,元家一片愁雲慘淡。


  極其煎熬的一夜過後,元家三兄弟連忙找到錢安冗府上,想從他那裡得知審訊的消息。


  錢安冗面色很是難看,悶聲說道:「葛鍾已經對比了字跡,確為李大人親筆無誤。」


  「不可能!」元少胥急道,「當日李大人如何慷慨陳詞,你我和廣寧將士們均在場,他哪裡像是被脅迫?」


  「哎,少胥,我知道啊,可我信沒有用,得御史大人相信啊。」


  元思空咬牙道,「能仿人筆跡的並不鮮見,怎可憑筆跡就斷此大案?」


  「葛大人還要與李大人的親眷相談,可他的親眷倒像是真的受人脅迫,含糊其辭,不敢言語。」


  「我爹現在怎麼樣了?」元南聿問道。


  錢安冗嘆道:「受了刑……但是並無大礙,獄卒對他也多有照應。」


  「錢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錢安冗搖搖頭:「你要知此事的根源不在於密函,也不在於李大人,是你爹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啊,若他一心要致你爹於死地,恐怕……」


  「若我去求韓兆興呢?」元少胥急道,「只要他肯放爹一馬,我們一家就此離開廣寧,再也不回來!」


  「萬萬不可。」錢安冗苦笑道,「你去求他,豈不是昭告天下是他陷害你爹?他更要惱羞成怒了。我已上書刑部右侍郎,此人乃我同鄉,也許肯幫上一二,同時也快馬寄函去大同府,靖遠王賞識你爹,若肯為你爹求情,此案應該還有轉機。」


  「多謝錢大人,多謝錢大人。」元思空心中燃起一絲希望,那個人,一定會幫爹的吧。


  元南聿問道:「錢大人,我能去牢里探探爹嗎?」


  「葛大人現在不準任何人探視。」


  元思空皺眉道:「這有悖大晟律法,無論犯何種罪名,親眷都可探視啊。」


  「哎,這裡天高皇帝遠,御史大人跟你個小孩子講什麼律法?他不允,你們就不要去了。」


  元思空緊握著拳頭,心中充滿了令人絕望的無力,他太弱小了,他最重要的人被誣陷含冤下獄,他竟什麼也做不了!

  回去的路上,元南聿幽幽道:「錢大人說的刑部右侍郎,能幫咱們嗎?還有靖遠王,他像是個好人……」


  元少胥黯然道:「現在只能等消息了。」


  元南聿咬牙道:「不行咱們就去劫獄!」


  「少異想天開了。」元少胥掏出幾錢銀子扔給他,「去藥鋪把娘的葯拿回家。」說完匆匆走了。


  元南聿握著銀子,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元思空,「二哥,你最聰明了,你有什麼辦法嗎?」


  元思空沉吟片刻:「我要去找李大人的家眷。」


  「好,我們一起去。」


  「你去給娘拿葯。」


  「二哥……」


  「聽話。」元思空拍了拍元南聿的臉,認真地看著他,「照顧好娘。」


  元南聿抿著嘴,點了點頭。


  倆人分開之後,元思空直奔李府。


  李府上下還在披麻戴孝,府內一片死氣沉沉。


  元思空找門房通報后,便在門外靜靜等著。半晌,門房回來了,面無表情地說:「夫人悲痛欲絕,暫不見客,小公子請回吧。」


  「大叔,我有要事相求啊。」


  「請回吧。」


  「大叔。」元思空哀求道,「我爹元卯受人陷害,身陷囹圄,他救了整個廣寧啊!」


  門房面露難色,最終還是狠著心搖了搖頭:「夫人說了不見,請回吧。」說完硬著將元思空推出門檻,關上了門。


  元思空氣得狠狠踹了一腳門,索性在門外蹲守。


  可他苦守了一整天,凍得手腳都要沒有知覺,也始終沒有等來他想找的人,想起錢安冗的話,恐怕李大人的家眷真的受到了韓兆興的要挾,對此事避而不談。


  他只好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岳輕霜舊疾發作,咳嗽不斷,還發了熱,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元微靈和元南聿守在一旁,眼睛腫得厲害。


  「二哥……」元南聿欲言又止,想問他有沒有找上李家人,元思空黯然搖了搖頭。


  他坐到了床邊,握住岳輕霜仿若無骨的手,看著她消瘦的臉,勉強安慰道:「娘,你放寬心,好好養病,爹一定會回來的。」


  岳輕霜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眼圈懸上了淚水。


  元思空別過了臉去,心痛難當。


  怎麼會這樣,他們原本沉溺於勝戰的喜悅里,期盼著朝廷的封賞,還有撥下的銀兩用以修建一座更堅固的城牆,可等來的卻是一道如此冷冰殘酷的聖旨,將他們一家瞬間打入了地獄。


  他祈求著上蒼,若能渡過此劫,就如元少胥所說,他們一家寧願離開廣寧,永不為官,只要能夠全家平安……
——

  無論過去多少年,元思空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從他徹夜難眠到終於扛不住昏睡,再到被元南聿搖醒開始,所有的細節、所有的聲音、所有的表情,他都歷歷在目。


  他睜開眼睛,就看到元南聿滿臉是淚,精神處於極端混亂的狀態,只是抱著他含糊地喊著什麼。


  他慌了,不詳的預感侵佔心頭:「聿兒,怎麼了,你別嚇唬我,聿兒,怎麼了!」


  元南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無法說話,只是指著外面。


  元思空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踉蹌跑到庭院里,就見元少胥跪在地上,死死拽著錢安冗的袍子不撒手,哭著、哀求著。


  元微靈和陳伯一家也是哭得渾身直抖。


  錢安冗老淚縱橫,想要攙扶元少胥,卻怎麼也無法把人拽起來。


  元思空顫聲道:「錢大人,怎麼了……」


  錢安冗搖著頭,顯然難以開口。


  錢安冗的隨從艱難說道:「元大人……被定罪了,今日午時……執棄市之刑。」


  元思空只覺一道悶雷在腦海中炸響,幾乎劈得他魂飛魄散,他用力提著氣,卻如墜深水,難以呼吸,他聽著自己說:「不可能,怎可三天就定罪?不可能,聖上還未複議,就是一介流寇草莽,也要皇帝批複方可刑死刑,何況朝廷命官!不可能——」


  錢安冗抹著眼淚:「葛鍾說他有聖諭,可……可就地正法。」


  「不可能!」元思空厲聲吼道,「誰也不能殺我爹!」他飛奔出門,往集市跑去。


  爹……不會的,不可能,你不能死,爹!

  元思空跑到集市的時候,行刑台前已經圍滿了百姓,葛鍾、韓兆興等官員端坐上位,那一身囚衣、枷鎖加身、被迫跪於行刑台之上的,正是元卯。


  元卯衣襟沾血,蓬髮污面,嘴唇毫無血色,但跪也跪得背脊筆挺,神情出奇地平靜,那視死如歸的雄渾氣魄,當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元思空瞬間落淚,他拚命擠入人群:「爹,爹!」


  元卯一怔,在看到元思空的時候,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眼圈濕潤了。


  「爹,我爹是冤枉的!我爹是冤枉的!」元思空嘶聲喊道,「我爹沒有奪兵符,我爹沒有害李大人,你們為什麼要冤枉他,為什麼要陷害他!」


  葛鍾摸了摸鬍子,皺起了眉,韓兆興也面露不悅。


  「是啊,元大人肯定是冤枉的。」


  「咱們廣寧都賴元大人才能守住,元大人是好人,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百姓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整個刑場開始沸騰。


  葛鍾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厲聲道:「肅靜——」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元思空用赤紅地眼睛瞪著葛鍾,大吼道:「葛鍾,你憑什麼定我爹的罪?就憑一封能夠仿製的信函?我爹奪一個危在旦夕之卵城的兵符有何用處?李大人捨生取義、盡忠報國,卻被你說成受人脅迫,你不僅冤枉我爹,還讓李大人九泉之下蒙羞!」


  葛鍾怒道:「哪兒來的狂妄小兒?給我趕出去!」


  元卯啞聲道:「空兒,不要再說了,快回家去!」


  元思空卻毫無懼意:「葛鍾,虧你身為御史,竟藐視大晟律法,不準親眷探視是其一,屈打成招、草率定罪是其二,未經聖上複議問斬朝廷命官是其三,你好大的膽子,你所作所為,聖上知道嗎,天下人知道嗎!」


  葛鍾氣得渾身發抖:「混賬,給我、給我抓起來!」


  侍衛擠入人群要抓元思空,但百姓卻以身阻攔,那些侍衛介是元卯舊部,也非真心順服葛鍾,擠了半天都擠不過去。


  「韓兆興!」元思空已經豁出去所有,他用怨毒地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韓兆興,「你這個陰險歹毒的小人,丟擎州害得朝廷放棄遼北七州,丟潢水害得廣寧險遭破城,若不是我爹,廣寧早沒了,你早死了,我爹當日就不該放你進城!你恩將仇報,陷害我爹,你這個畜生不得好死,必定遺臭萬年!我詛咒你——」


  韓兆興騰地從椅子里跳了起來:「膽敢污衊朝廷命官,我看你也活膩歪了,趕緊給我抓起來。」


  「空兒!」元卯吼道,「趕緊走,不準再說了。」


  「爹——」元思空痛哭失聲,「他們憑什麼殺你!是你救了廣寧,你是大功臣,他們憑什麼殺你!當日金國大軍壓城,木石皆投,大炮遙擊,你站在城頭,肩中流矢依舊死守不退,韓兆興在哪裡!皇上說他有功,他有何功?葛鍾說你有罪,你有何罪!」


  元卯淚如雨下:「空兒,別說了,算爹求你了,你走吧……照顧好你娘……」


  「葛鍾,韓兆興,你們今日冤殺我爹,明日天下人皆知,我爹忠肝義膽、力挽狂瀾,救了廣寧四萬百姓,他沒有死在金人手裡,卻要冤死在自己人手裡!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這世上可有天理,可有公道!」元思空哭喊道,「我爹只有功,沒有罪,你們憑什麼殺他——」


  葛鍾怒吼道:「拿下,拿下,你們都想抗旨嗎?!」


  元思空被護在中間,侍衛和百姓推搡了起來。


  「元大人冤枉!」人群之中,不知誰暴喊了一句。


  這一句如星星之火,瞬間燎原,百姓跟著叫道:「元大人冤枉,元大人冤枉,元大人冤枉——」


  一時喊聲齊天,聲震寰宇。


  守著行刑台的侍衛圍成一圈,用長矛橫於胸前,阻擋著義憤的百姓。


  葛鍾和韓兆興又急又怒,場面眼看就要失控,韓兆興叫道:「午時已到,行刑,行刑!」


  「爹——」元思空的聲音被淹沒在吼聲中。


  元卯淚如泉湧,凝望著元思空,倆人的眼神在紛亂的人群中相會,那一眼就穿透了彼此的心。


  元思空伸出手,徒勞地想要去抓元卯,僅僅幾丈之遙,卻是咫尺天涯,淚水模糊了雙眼,他拚命地擦著,他想看清元卯,哪怕一眼,再多一眼。


  刑官扯著嗓子喊道:「午時已到,行刑——」


  「元大人冤枉啊!」


  劊子手將元卯壓在了石台上,他沉聲道:「元大人,對不住了。」


  百姓們眼見無力回天,逐漸安靜了下來,抽泣聲連成一片。


  「爹……」元思空渾身卸力地跪在地上,嗓子已經沙啞得無法發出聲音,眼淚狂涌。


  元卯豪氣一笑:「空兒,好好活下去,照顧好家人。」


  「爹……不要……」元思空只覺心臟劇痛,幾乎立刻就要死去。


  「行刑!」


  元卯大聲吟道:


  瘴雲難蔽目,天命未有時。


  埋骨千秋雪,忠魂鎮遼東!

  當劊子手舉起大刀,蕭瑟落下時,這一幕終成元思空一生的夢魘。


  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在他身體里崩塌了,他過去十三年信仰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頃刻間化為虛無,他眼裡只有森冷的刀刃,衝天的血柱,和那個再也不能撫慰他、關愛他、保護他的人。


  他好像已經死了,那種體膚被寸寸剝離、靈魂被點點抽乾的痛,一定就是死了。


  「啊——」


  百姓成片地跪了下去,哭聲動天,悲怮幾乎要淹沒整座城池。


  恍然間,元思空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他無力掙扎,只是凄厲地慘叫著,對著行刑台,對著那個再也不會回應他的人,希望他魂魄未散,還能最後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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