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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卓勒泰並不急著攻城,而是每日命麾下猛將莽花爾帶著一批晟軍戰俘來到廣寧城牆下活焚,讓守城的每一個將士,都看見、聽見自己人垂死前的掙扎和慘叫,再用木杵將焦黑的屍體掛起來,一根一根地插在雪地里,最後領著眾將士齊喊「降則不殺」。


  若閉門不理,則足足要喊上兩、三個時辰,若出城追擊,則莽花爾速走,根本捉不住。


  如此反覆三日,目睹這般暴行的守城將士開始軍心渙散,對金人也充滿了恐懼,甚至城中開始出現韓兆興要歸降卓勒泰的謠言。


  元卯命將士們晝夜不斷地向城牆上潑水,以結凍來加固城牆,可他知道最堅固的城牆,也抵不住從內部的崩潰,他雖然不住地穩定軍心,卻能明顯感覺到周圍人的浮躁。卓勒泰不愧是金國名將,未攻城,先攻心,太歹毒了。


  韓兆興與他們商議了幾種伏擊莽花爾的計劃,都覺太過冒險,莽花爾必然有備而來,若冒然出城,伏外還有伏,就正中其下懷了。


  這日夜晚,元思空匆匆找到元卯:「爹。」


  元卯根本無暇理他:「你不要再來了,叫你娘放心。」


  「不是,爹。」元思空跑上去攔住元卯,「今夜許會下雪。」


  「什麼?」


  「廣寧已經放晴三日,雪都化了,但今夜可能下雪,正好設伏啊。」


  「你怎麼知道今夜會下雪?」


  元思空指了指天上的云:「書中說,雲低而厚密,呈鱗狀,則夏時雨、冬時雪,空兒觀察過好多年,十之七八確是如此。」


  元卯抬頭看了看天上的雲,將信將疑:「當真?」


  元思空點點頭:「若現在在莽花爾來的路上撒上絆馬釘,一夜雪后,毫無痕迹,再令將士在其撤退時伏擊,則事半功倍。」


  元卯略一思忖:「好!爹便試一試,若當真奏效,能大殺金賊的威風。」


  元思空很高興:「爹,傷兵們都已妥善安置,空兒還能做點什麼?」


  元卯按了按他的肩膀:「你照料好你娘、你大姐、你弟弟,就是為爹分憂了。」


  「空兒當然會照料好他們,可是……」元思空看了一眼元卯身後高聳的城牆,「爹,我可以做更多。」


  「行了,你先回去吧。」


  元思空卻又進一步,屬於少年的澄澈眼眸中,卻閃爍著堅毅篤定地光輝:「爹,若今夜當真下雪,明日莽花爾當真中伏,便能證明空兒有用,你可否讓空兒跟在你身邊?」


  元卯被元思空發亮的眼眸震懾住了:「空兒,爹當然知道你是有用之人,只是打仗太慘烈,你還小,我不願你捲入其中,你明白爹的苦心嗎?」


  「空兒明白,但每一個廣寧百姓,都早已捲入其中,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元思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爹,將空兒帶在身邊吧,空兒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元卯輕嘆一聲,面上滿是無奈。無論他多想將元思空隔絕於危險、殘酷之外,元思空卻一次次撲上來,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將來無可限量,既是蛟龍,便註定要縱馳雷雲、翻攪風雨,他能阻到幾時呢。


  罷了。


  元卯將元思空從地上拽了起來:「好吧,爹答應你。」


  元思空面露喜色:「多謝爹!」


  「謝從何來?你還當是什麼好事?」元卯嚴肅地說道,「我與你約法三章。」


  「爹儘管講。」


  「第一,絕對服從我令,不可自作主張;第二,不讓你說話,不準說話;第三,照料好家人,才能來找我。」


  「是!空兒一定做到!」元思空的心臟砰砰砰狠跳了幾下,他在家中也時刻惦念軍情,根本寢食難安,無論有多危險,他都想待在元卯身邊, 共守廣寧。


  「走吧,我這就讓他們去設伏。」


  絆馬釘又叫蒺藜,乃數根鐵釘鑄成,拋撒於地面,總有鐵釘朝上,可刺穿馬掌。據說此物乃武侯發明,當年武侯病逝五丈原,蜀軍退兵,司馬懿追擊,長史楊儀「多布蒺藜阻道」,對付騎兵有奇效。


  趁夜,士卒們撒上絆馬釘,元卯又命胡百城領兵五百,半夜埋伏在莽花爾撤退的路上。


  莽花爾一般清晨前來挑釁,介時雪下的不薄不厚剛剛好,薄則遮不住絆馬釘,厚則敵恐生疑。


  一切就緒,就只等老天降雪。


  眾人站在城頭等雪,等到深夜,也不見天象有變。


  一個將士凍得直搓手:「元大人,這雪究竟啥時候能下啊。」


  「耐心等著。」元卯負手而立,面色嚴肅。


  元思空心裡也有些焦急,若今夜不下雪,他失信於元卯,肯定會被趕回家的。


  又過了一會兒,元少胥也有些生疑了:「爹……元大人,你怎就認定今夜會有雪?」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元思空,突然想到了什麼:「不會是空兒說的吧。」


  元卯依舊沉默不語。


  元少胥急道:「元大人,你真當他能看天象嗎?如此戲言怎能作為布軍的依憑啊。」


  元思空抿了抿唇,想反駁,但又想起元卯不讓他隨便說話,便也跟著沉默。


  元少胥還待說什麼,元思空突見著眼前飄過一抹細小的柔白,他猛地抬頭,但見九天灑銀,他興奮道:「下雪了,下雪了!」


  眾人紛紛抬頭,元卯終於鬆了口氣:「好!」


  只有元少胥皺了皺眉,神色有變。


  元卯走下城樓,邊吩咐道:「遣斥候去再勘一遍莽花爾撤退的地形。」


  「是!」


  「此事務必保密,明日值守將士也不可泄露。」


  「是!」


  就在這時,韓兆興迎面走來,人尚在數丈之外,已經先聲責問道:「元卯,可是你派胡百城出城?」


  元卯抱拳道:「回總兵大人,是末將令胡百城出城伏擊莽花爾。」


  韓兆興沉聲道:「你我幾日前才商議不可擅自出城,你施發命令,為何我不知道?」


  元卯不卑不亢地答道:「李大人離開廣寧衛前,將守備軍兵符交與末將,末將身為廣寧守備,可以任意調派將士。」


  韓兆興拔高了音量:「吾乃遼東總兵,奉天子之命鎮守邊關,遼東軍任我調遣,你可是不把我韓某放在眼裡?」


  元卯跪了下去:「末將不敢。」他面目沉著冷靜,語調無波無瀾,「未請示總兵大人,乃末將之失,但軍情緊要,軍令有所不授,且末將更熟悉廣寧將士之長短,調派起來,比總兵大人趁手一些。」


  「你……」韓兆興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來。


  其實自從韓兆興回到廣寧,倆人之間關於廣寧兵權的爭奪已是暗流洶湧。明面上,韓兆興是遼東總兵,遼東一城一池、一兵一卒,均聽命於他,可事實上,他先丟擎州、后失潢水,已盡失人心,而元卯在廣寧極有威望,韓兆興根本指揮不動元卯的手下,陳宇隆帶回來的遼東軍又大批傷殘,他在廣寧成了個擺設,自然難咽這口氣。


  元卯也知見好就收,將語氣放得更為謙卑:「戰機往往匆匆而過,錯失則再難覓,是末將情急之下疏忽了,請韓總兵責罰。」


  身後跪了一地的遼東將士們忙替元卯求情。


  韓兆興當然不敢責罰元卯,只要元卯手裡還握著兵符。見元卯給了他台階,他也順勢走了下去:「責罰倒是嚴重了,元大人不必如此,請起吧。」


  元卯這才站了起來。


  韓兆興輕咳一聲:「只是今後廣寧守軍的任何動向,都須先與我商議。」


  「末將明白。」


  元思空在心裡為元卯叫好,不愧是他最為崇拜的爹,同時狠狠唾棄了一番韓兆興。


  ----

  眾人徹底未眠,待到天明,前方傳來捷報。


  一夜薄雪之後,莽花爾果然中了埋伏,所率騎伍踏上絆馬釘,摔了個一塌糊塗,倉惶逃退之際,半途又遇胡百城伏兵,首尾被沖斷,此戰殺敵近百,救回了十幾名晟軍士卒,領將莽花爾戰死當場。


  捷報一傳開,廣寧衛內一片歡喜,軍心大鎮。


  首戰對於軍隊的士氣極為重要,他們本就兵寡城孤、勢單力薄,七萬大軍壓境,其威嚇可想而知,所以這一戰雖然只是小小的伏擊戰,殺退的也不過是敵方小部,依舊振奮人心,料那卓勒泰也不敢再派人來挑釁了。


  當然,他們也很清楚,若卓勒泰不再派人挑釁,那下一步怕是就會真正來攻城了。


  他們既希望他來,又不希望他來。


  圍城之戰,我主他客,晟軍當然想能拖就拖,可卓勒泰舉兵七萬,一天要吃掉多少牛羊,他拖不起,既然他不會拖,那不如一戰!

  不出眾人所料,卓勒泰見威脅無用、勸降無效,便帶著火炮城槌,以熊熊之勢進發廣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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