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媧族的恐懼
發言人後面說的話越來越可怕,讓戚少言聽得毛骨悚然。
可發言人說得口沫橫飛、臉部充血,整個人激昂得好像自己說的就是真理。
發言人給所有新人都洗了一遍腦,強行給他們灌輸「非自然種才是地球真正的主人,而自然種是外星人的陰謀,是應該被抓捕被囚禁被研究的異類」這樣的概念。
戚少言看周圍那些新人的表情,發現竟然有不少人相信了。
這個概念很可怕,媧族在有意把自然種和非自然種區分成兩個不同物種。而人類對同類都很殘忍,更何況是對異種異類。
就像是有人對你說,吃了某某某,會讓你壽命延長一倍,還能讓你獲得特異能力,請問你吃還是不吃?
也許有人會不忍心親自動手殺死某某某,但如果別人殺了做成成品,相信也不會有幾個人拒絕。
你不敢也不忍心殺牛,但你會不吃牛肉嗎?
時間長了,就算知道牛很可憐,但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慾,所有人都會學會漠視。
而自然種更涉及到非自然種的生育、健康、壽命甚至是符紋能力,如此關係到自我根本的利益,就算知道自然種和自己一樣是人,但為了自己,想來依然會逐漸漠視其處境,直到自然種變成真正的家養牲畜。
戚少言深吸氣,他絕不能讓媧族把這個概念宣傳普及出去。
這不只是為了自然種,也是為了人類的底線。
他也是一個自私的人,如果他不自私,在知道自己有可能是滅世惡魔的時候就應該自我了斷。如果他不自私,他就應該把自己貢獻出來交給科學院或草藥師協會,任他們研究自己,從而找出改善人類生育能力的關鍵。
但自私也有一個程度,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滅世惡魔還把自己故意變成滅世惡魔,毫不在意別人和地球的生死,那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就不應該活下去,可他一直在努力避免這樣的預言成真。同樣,他雖然沒有把自己整個貢獻出來,但他也給出了最大的誠意——他會提供生命液,而且價格很低,並要求所有生產商生產出來的易孕丹都不準超過一枚五百能量幣的價格。
可是媧族的自私已經踏過了人性的底線。
他們在有意識地把同類劃分到「可食用」那一欄,並有意識地要把同類改造成家畜。
遠古時候也有人吃人,但那是迫於無奈,而且人倫道德還沒有建立,那時的人更像是野獸。
可現在,哪怕是大災變過後人類的文明毀滅了大半,但某些東西還是流傳了下去,這就是人性。
媧族想要解決非自然種三大難題這個想法很好,沒有任何錯誤。
他們想要利用自然種也沒錯,但是利用有很多種方式,他們可以選擇說服、合作、聯姻等等方式,但最後他們卻選擇了最糟糕的一種。
媧族的上層肯定很仇視自然種,戚少言想到。
至於原因,戚少言也沒興趣知道,他只要知道媧族要乾的事不利於他和他的家人,不利於自然種,也不利於整個人類的發展——沒了人性的人類還算是人嗎?
聚會結束,新人們被引導著走出大食堂。
成芸聽得很無聊,期間一直東張西望,還坐到了地上,不過大家都知道這個女孩腦子有問題,就連發言人也沒對她多付出注意力。
戚少言拉起成芸,成芸跟他抱怨。
窩在戚少言懷裡的黑兔子探出頭:「你們人類的自然種要完蛋了。」
戚少言眼中閃過厲光,「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絕不!」
「喂!」
戚少言的胳膊被碰了一下。
少言轉過頭,看到了那名年約三十歲的成熟女子。
「你好,我叫王艾。」
「我叫石岩。」
王艾偏頭看他,「剛才那位說的話,你聽了是不是很難過?」
戚少言想否認,王艾輕輕拍了拍他,「我聽了也感到很難過,而且很恐怖,我看到你……只有少數幾個人沒有露出那種認可的狂熱表情,我想你應該也是有理智的那一類。」
看來不是所有人都認同媧族的說法,這讓戚少言心裡好過了一些。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說的歷史我從來沒有聽過。」戚少言做出困惑的模樣。
王艾聳肩,「我也一樣,我從來沒有聽過那樣的歷史,倒是聽過自然種是慢慢出現的,我還聽過和自然種結合比較容易生得出孩子,而且很可能也是自然種。」
「你對自然種有好感?」
「談不上好感不好感,我都沒見過你們,我只是覺得那位說話讓我很不舒服,你知道么,在大災變以前,大概是數百年以前吧,那時女人的地位很低,不是女人無能,是被男人們用千年時間給馴化了。所有男人包括被馴化的女人都在告訴新出生的女性,你們弱智、無能、沒用,你們生存的意義就是生孩子,還必須是生男孩,你們的存在意義就是做家務服侍家裡人,你們不能反抗男人,你們就是低等的劣貨……久而久之,所有女性也都這麼認為自己了。」
戚少言抬頭,看到王艾臉上一閃而過的怨恨。少年想,這應該也是一個有自己故事的人。
王艾試圖放鬆語調,故意用輕鬆的口吻道:「我是學考古的,歷史很有意思,你能在裡面看到很多人性變化。有些男人是膽小鬼……我不是在說你,我是在說古時候的某些男性,尤其是某些文人,那些傢伙閑得沒事幹,找不到自我存在感,就使勁欺壓比自己更弱小的人,還為此著書立說。
據我考古得知,女性在唐朝和以前,地位並不那麼低,但因為唐朝出了個女皇帝,後來的朝代就視女人為洪水猛獸,自宋朝開始,對女性各種約束就開始增多,後來還出現了女戒女書等馴化教材。那時候的男人不敢給女人權力,不敢讓女人走出家門,他們把女人當所有物,並故意馴化她們,直到女人們自己都開始不把自己當人看。而想要為母親、為姐妹、為妻子爭奪地位的男性,則無法與整個社會抗拒,逐漸的絕大多數男人們也把這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
聽說,直到大災變以前,那時的女人們雖然被解放了,但陳腐觀念已經深植人心,女人們依舊有很多把自己當男人的依附物,不管男人和女人都看不起女人,認為這個社會就是雄性社會,女人永遠出不了頭。連法律都是站在男性的角度,比如戶籍、比如孩子的姓氏,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切應該屬於男性。現在嘛……」
王艾撩了撩頭髮,露出一個說不出古怪的笑容,「我很感激符紋能力的出現,因為符紋能力,讓男女之間的武力差拉到最小。我也感謝我們生殖能力差,這樣女人就不用被懷孕、生孩子、帶孩子而纏住大半人生。」
「那你為什麼要來到這裡?」戚少言問出這句話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他記得這位好像很想有一個孩子。
王艾仰望天空,「因為荼毒仍舊存在,就連我自己也深受其害,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在告訴我,身為女人如果不能生孩子還能算女人嗎?我的丈夫不願使用孕果,他覺得孕果生出來的孩子就像是含有三個人的基因,他也不認為是自己生不出孩子,他覺得他是有能力的,所以他離開了我,他想找一個自然種。」
戚少言心中咯噔一下。
王艾低下頭,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會仇恨自然種?不,我一點也不。我只是覺得自己活得很悲哀,我為了讓自己有完整的女人的能力,來到了這裡。我想告訴自己並不比自然種差。我想有一個孩子,讓我的前夫和家人都看看我也能生育。很可悲對吧?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不,你的想法一點也不可悲。」戚少言看著女人的眼睛,認真道:「因為沒有所以想要擁有,你只是不希望在自己做出選擇前,你的身體就已經幫你做出選擇。你只是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罷了。何況生育並不是對女人的磨難,只是職種分工不同,在遠古,女人生下的孩子就屬於女人,只是……就像你說的,當男性掌握了工具和肌肉后,女性的地位就開始降低,當某些男性開始有意識地馴化女性后,女人因為武力差,不得不從掌控者變成了依附者。
而真正的公平應該是根據職責不同,給予不同的對待,並沒有誰地位高或者誰地位低。可惜某些男人真的是膽小鬼,他們沒有近代那些革命家的魄力,也沒有他們的膽識和大心臟,他們恐懼地位的重新顛覆,恐懼自己鬥不過曾經被踩在腳下的人,所以他們把一些封建糟粕又拖了出來當作真理來執行。」
就像媧族,就像媧族裡面的非自然種,他們害怕被自然淘汰,害怕被自然種統治,所以乾脆臆想和創造出莫須有的自然種壓迫非自然種的剝削歷史,他們想要讓自然種為自己所用,又害怕被他們反噬,就想出了從根本區分自然種,把他們當作另一個種族,讓所有非自然種去仇視和鄙視他們,這樣媧族就可以肆意抓捕自然種,再進行馴化。
「謝謝你。我自己也知道道理,可就是走不出來。」王艾噗哧笑出來,擦掉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淚,「剛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跟你說一說,你不會覺得我太那啥了吧?」
戚少言笑得爽朗,「放心,我知道你只是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你需要宣洩,但又找不到好的渠道,偏偏剛才那位的發言讓你無法認可,而你環視周圍卻發現和你一樣冷靜明智的人很少,然後你從中選擇了看起來最英俊最善解人意也最冷靜睿智的我。」
王艾笑得彎了腰,忍不住撫摸男孩的頭髮,「看到你,我就特別想要一個孩子,如果我的孩子能像你一樣活潑就好了。」
戚少言可不覺得自己活潑,「你會有自己的孩子的,我用我的活潑保證。」
王艾又笑得不可自抑,過了一會兒她擦掉笑出來的眼淚,低聲對少年道:「這裡並不是什麼好地方,我們找機會離開吧。」
「噓。」戚少言示意王艾不要再說下去,剛才他們身邊就有人徘徊,似乎想要聽他們在說什麼。
王艾也注意到了,這位考古學家情緒發泄完就重新變得冷靜,她也看出了有人在注意他們。
「你的樣貌很像我弟弟,你有什麼事就來找我,你姐姐我可以幫你照顧哦。」王艾提高聲音道。
戚少言也回以微笑,「謝謝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