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雙殺
鴻鈞問：「你還沒胡鬧夠嗎？」
聲音里隱約一絲憐惜，就象對淘氣胡鬧的孩子。如果這具身體里的是洪開元，也許會委屈落淚吧，朱厭只是低著頭，認罪伏法狀，不解釋不爭辨，不怒不悲，也許心底還有一絲不平吧，為他師父不平。
千百年來，師父就算是養的寵物也該有感情了，逼他立時三刻全部殺掉，不準有一絲情緒波動嗎？那麼，我徹底抹掉你徒弟了，有機會我要看著你的眼睛告訴你這個好消息，讓我看看你如何心如止水。
知道嗎？你弟子臨死一刻，只求解脫，對你給予的這個生命，再無留戀。
鴻鈞道：「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同我去見你兩個師兄，從此以後盡棄前嫌，再不得鬧事。」
又向跟著洪開元的弟子們道：「你們各自回洞府修行，不要再鬧事，也不會有人再追殺你們。」
洪開元答應一聲：「是。」起來只是恭敬地垂手而立，並無一言。
鴻鈞只當洪開元羞慚難言，也不多說。
重回戰場，殘屍已經收拾乾淨，只是地面上，還留著溫熱的血漬，在微寒的晚秋，緩緩蒸騰著熱氣，裊裊一線在草縫間掙扎。就象剛剛過去的殺戮留下的一個黯淡的殘影。
明年春天，血里開出的花會格外鮮艷燦爛，每一次大殺戮總是接著一次大繁榮，就象生命輪迴。看慣滄海桑田的人，難免無情。
遠處一個人影飛來，喝問：「什麼人？」
洪開元抬頭，見一十幾歲少年，瞪著一雙驚愕的大眼睛，似乎並無敵意，有一剎那似乎還有點驚喜：「師叔爺！」然後才想起來：「你，你來幹什麼？」一隻手去摸火尖槍，然後又停下，弱弱地問一句：「你還好嗎？」
洪開元看他裝備，估計這就是通天門下的團寵小素霓，只點點頭：「向你師門通報一聲，師祖親至，讓他們出來相迎。」
然後心中微微納悶，祖師爺您沒事先通知那兩位一聲？就親自跑來了？
霍紫虛與李耳心中驚疑，不會吧？小師弟又來玩什麼花樣？兩位師兄對師弟大敗而逃已經心滿意足，不想進一步擴大戰果，所以，對小師弟送上門來這種行為，深感不安。
兩人一抬頭，看到半空中的白髮老人，都是一驚，同時下拜：「師父！」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為什麼師父來了？我們不都是按師父的意思做的嗎？
鴻鈞態度挺和藹地讓眾徒孫起身，還同准提彌樂客氣兩句，表示我們沒師徒關係，大家好同事，不用行大禮。
一行人到高台上落坐，鴻鈞客氣：「我這三個弟子紛爭，驚擾兩位清修了。」
准提彌樂聽著好象不太對味，嗯，你家弟子打仗我們外人不該在邊上助拳的意思？
不等他們回答，鴻鈞已道：「這都是我那小弟子的過錯，他一人逆天而行，拖累眾生受苦，多虧你們出手相助，才能平定此事。」
准提彌樂有點懵，只得胡亂客氣幾句。
鴻鈞已拿出三個小藥丸，給三個弟子一人一個，示意他們吃下。
霍紫虛與李耳互相看一眼，再看看洪開元，喲，平時都是炮仗弟弟說不不不，這回……
卻見洪開元嘴角一個諷刺的笑，已經一口吞下。
兩位一時間別無選擇，也只得吃了。
鴻鈞道：「從今以後，你們和睦相處，再生異志，此藥丸就會發作，暴死當場。」
李耳與霍紫虛微微變色，卻只得齊聲答：「是。」
洪開元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微笑表情，讓兩位師兄覺得，這小子反正已經慘到底了，他就希望我們也很慘吧。
同時內心微嘆，不聽話的傀儡才是真正的生命吧？象我們這樣，聽話的傀儡，只是傀儡。
鴻鈞起身向洪開元道：「你隨我回去好好修心養性吧。」
洪開元答應一聲，面無表情，也不看兩位師兄，隨洪開元而去。
一路無話。洪開元的目光一直低垂，臉上表情木然，或者他有怨恨與憤怒，都隱藏在這麻木之下，但也正常吧。
一直到了應龍主艦的主艙大羅天，兩人坐下喝茶歇息，鴻鈞才問：「你不願與大計算機同步？」
洪開元半晌：「師父也會不願意吧？」
鴻鈞點頭：「當然，雖然我們是同一個人，同一個人經歷了不同的事，也會有不同的選擇。」
洪開元沉默，良久：「師父覺得，我是個人？」
鴻鈞微笑：「多數時候，我覺得你是我的兒子，新的我，更好更年輕，卻並不是我，你還是那樣善良。有時，我很困惑，如果我也有一具年輕的身體，我也會這樣衝動善良天真嗎？」
洪開元終於抬起眼睛，看著鴻鈞，輕聲：「也許，你也是……」
鴻鈞點頭：「有段時間，我很猶豫。但是，開元，理智點，你喜歡你的小寵物，你很傷心，我理解。但是，為你養的狗不惜傷害同胞甚至毀了自己的未來，你自己考慮，這樣對嗎？」
洪開元的眉頭微微蹙起，微微顫抖。
狗？是，差不多吧。這樣想來，也許，對於他們來說，還真是這樣。我師父竟然為一隻狗死了。
朱厭覺得，啊，是的，我師父做的不對。
洪開元低頭：「弟子錯了。」
鴻鈞也是意外驚喜：「你想明白了就好。先在我這裡工作一段時間，待外面事態平復了，你想做什麼仍然可以做。兄弟間一點小爭執也別太放在心上，他們才真的是你兄弟，平等的兄弟間總是會有爭執矛盾，別因為這些爭執把過去的感情一筆抹消。」
洪開元微微困惑地：「師父，你會不會覺得，我們，也只是你養的一隻狗，雖然，你很喜歡，但是……」
鴻鈞微微一愣：「不，當然不會……」然後沉默了。是的，不太一樣，人同狗智力不對等，妖與神卻有同樣的智力，同等智力水平的生命，會拒絕被當狗對待。
洪開元問：「那麼，那個藥丸里，裝的，是炸藥？」
鴻鈞微微嘆氣：「當然不，那只是一個強制開放的介面寄存器，當然，我可以通過寄存器停止程序運行。不會對你們有任何傷害，我真的覺得，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鴻鈞給洪開元助理身份，更新了出入許可權，工作許可權，想了想：「我不強迫你與大計算機同步，我也不會再碰你的記憶與觀念。我認為你是一個人。所以，你是一個獨立的人，我暫時還不能給你進出主控室與使用主機的許可權，你能接受嗎？」
洪開元半晌，微笑，點點頭：「其實，你是個挺好的師父，如果洪開元知道你這樣決定，也許……」
鴻鈞一愣，你為啥要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然後驚悟：「你是誰？」
朱厭輕聲：「朱厭！」
隨著「朱厭」兩字，洪開元的手已經插進他嘴裡，牙齒折斷，下頜脫位，洪開元的手指穿過他的上顎刺進他的大腦，從他腦子裡緩緩拔出黃豆大的晶元。
我們回到斗君求援之後的五分鐘左右時間。
卞莊慢慢換了戰袍。他的目光一直有點凝滯，好象有什麼無形卻極沉重的東西即拖慢了他的動作也拖慢了他的思維——常娥。
這兩個字彷彿是他生命里最沉重的負擔，讓他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完成一個簡單的更衣動作。
王煜進來：「青帝找我？」
卞莊示意他近前，關了門，輕聲：「我要帶著青龍艦叛逃，你願意跟著我，還是留下？」
王煜大吃一驚，呆住。
卞莊道：「那麼，我當你是要留下……只怕叛逃的事會連累你。」
激光劍已經頂在王煜脖子上，王煜驚叫：「不不！我願意跟著你！」
卞莊問：「真的？如果你要留下，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讓你暫時失去反抗能力。」
王煜顫聲：「我跟著你。」
卞莊點點頭：「十分鐘後進行核泄漏演習，重要崗位留自己人，給他們注射定位監控和自毀裝置。」
卞莊拿出一把注射槍，示意王煜伸手：「我相信你，只是事關重大，不能有錯。」
王煜輕聲：「我明白。」
腕動脈處被射了針尖大的定位器，這東西會隨血液流入他大腦，他可以拒絕入伙，但入伙後背叛，就只有魂飛魄散了。
注射槍交給王煜：「去安排人手吧。」
一身戎裝的卞莊，總是特別英武剛毅。
常娥正在醫療室給病人做術前指導：「您需要默讀標紅的知情同意書，腦波掃描需要您一字字默讀之後才會確認您知情。等到那個綠燈亮了，系統通知您確認同意，才可以進行下一步。」
卞莊輕咳一聲，常娥回頭看到自己英俊威武的寵妻狂老公，立刻露出個不由自主的笑臉，嘖，看看我家男人多好看多威風……
卞莊示意她出來談，常娥啟動醫療室的呼叫器，跟著卞莊出來：「有事嗎？不會又是順路看看我吧？」
卞莊微笑：「我們回家，有驚喜給你。」
常娥嚴肅臉：「我在工作……」隱約的，那憋不住的笑意，在她眼睛里快溢出來。
卞莊輕聲：「很快的，看一眼就好。」
常娥不悅：「上次你說很快……」
已經被卞莊半抱著拉走。
笑嘻嘻進門的常娥，一邊脫下鞋一邊問：「驚喜在哪兒？」回頭看到正緩緩關上門的卞莊，一臉凝重與哀戚，常娥的笑容慢慢凝固：「庄，出了什麼事？」
卞莊輕聲：「斗君被俘，我得去救她。」
常娥愣一下，過了一會兒：「當然，她畢竟……需要我做什麼？」
卞莊道：「我將帶艦叛逃。」
常娥驚愕：「青龍艦上的人呢？他們同意嗎？」
卞莊問：「你同意嗎？」
常娥厲聲：「你不能這樣做，你想救人，是你個人情義，你怎麼能強迫整個艦隊叛逃？你這樣做，會把所有人帶到危險中。」
卞莊溫柔地微笑：「我很抱歉。」
一隻手輕輕摟住常娥，失能槍已指在常娥頭上，常娥微微一震，喃喃：「不！」整個人一軟，倒在卞莊懷裡。
卞莊關了報警的手環，啟動救生艙，將常娥放進去。然後將救生艙放入逃生脫離口。演習開始，所有救生艙都會自動脫離主艦，尋找安全地點降落。手環的最後影像會證明常娥拒絕叛逃，如果他失敗，手環會證明常娥無罪；如果他成功，也許他可以要回常娥——也許常娥已經不會原諒他。
卞莊最後輕聲：「抱歉。」一行淚水滑下。
五分鐘后，卞莊按下演習按鈕：「注意！注意！這是演習！艦上發生核泄漏，請所有人員，按照規定程序，有序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