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別走
第51章
第二天一早，十二使徒倒都記得有這麼回事，大家齊齊跑去求見任無當，把任無當硬生生嚇了一大跳，這是出啥事了？二師伯的弟子忽然之間全跑到我這兒來報到來了？
洪開元立刻就過來替她站隊，你們這是成群結隊欺負我弟子來了？
七嘴八舌地開場半分鐘，大家覺得還是陳玉鼎一個人說比較靠譜，陳玉鼎很無奈地：「我同青玄去時，神荼已經因為過度焦慮被注射過三次藥物，沒等交接清楚，他就被強制睡眠。我們也只得大家一起商量著做了一下，這些模塊沒有標識，設備不全，位置錯亂，樣本庫檢索，三個小時只識別了十個設備，這個工作難度確實很大，不怪神荼做不完」
任無當也沒開口，只是打開神荼的工作任務，剎那臉色鐵青：「工作有效時間三小時，工作完成度百分之二十。」
陳玉鼎忽然語塞，呃，有效時間三小時：「神荼好象是遇到什麼很難過的事了。」
任無當淡淡地：「嗯，他弟子風林要求人道毀滅。」
文殊驚叫：「什麼？！」
任無當已經打開神荼的工作：「你們做的模糊查找？應該使用主要設備或者局部識別。」
當下在一堆機械中選了個小框，瞬間出現五個樣本，任無當看一眼，點中一個。
整個過程五到十秒不等，一分鐘做了十個。
陳玉鼎瞪大眼睛，你是亂點的嗎？不是，任無當工作精度不容質疑，陳玉鼎查看二分鐘后確定，沒錯，對比顯示該模塊少了幾個設備，又多了幾個雜亂扔進去的零件。望天，呃……
大王，能留點面子嗎？別直接打臉好嗎？這啪啪的。
然後任無當示意葉青玄：「你來。」
葉青玄紅著臉，學任無當的樣子選了個局部識別，剎那再次出線上千個樣本，任無噹噹即就把一口茶全噴地上了，笑問：「這是什麼？你就算沒選中主要設備，也不能選個節流閥啊，差不多的管道上都有這東西。」
葉青玄喃喃地：「這個設備看起來同別的離的遠，我以為比較清晰。」
任無當沉默一會兒：「你看不出來哪個是主要設備很正常，是我失禮了。我倒是沒想到這點。不過神荼應該不至如此。當然，他可能對動力系統也不熟，多選幾次應該能選到主要設備。所以，二小時的工作，我安排他十二小時做完。」再次臉色不悅。
然後，大家就眼睜睜看著任無當手勢流暢，毫無停頓地幹了一小時，他們覺得半個月干不完的活，任無當早飯時間幹完了。
洪開元遞杯熱茶：「先吃了飯再工作吧，不能有人干不完，你就替上，再找幫手吧。」
任無當笑著接過茶：「有勞師父了。」一轉頭，才驚詫：「你們還在？還有事嗎？剩下的工作我做完了。」
陳玉鼎也才醒過神來：「沒事沒事。我們真是，佩服。嗯……」
任無當道：「抱歉，我剛才一定失禮了，一忙起來，忘了你們還在。」
陳玉鼎當即道：「不不，這也是，難得的學習機會，多謝指教。我們就不打擾了。」這才想起來：「神荼……」
任無當捧茶，想了想：「我會考慮他有原因有理由，不是有意怠工。」
陳玉鼎欠欠身：「打擾了。」
十二張沒了面子的臉……
文殊喃喃：「他們當年……建電站的苦力，當然認識這些東西……」臉也發燒了。
廣成子道：「缺的零件根本就是他們拆的。」
陳玉鼎淡淡地：「術業有專攻是正常的，我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了。我看無當也確實是工作得很勤奮，大家也都用心點吧。」
然後文殊想起來：「哎呀，風林提交人道毀滅申請了？我得去搞定這事，先走了。」
九龍島上空無一人。文殊大驚，人呢？這五個人也去不了別的地方啊！
文殊再次確定無人在線，只得痛苦地去求見任無當。
任無當回復：「同神荼會面。」
文殊請求與神荼通訊，神荼回復：「稍等。」
文殊一想，嗯，人家親人相見，我確實不好去打擾。
神荼被系統叫起床時是清晨六點半，他想爬起來去工作，系統告訴他七點鐘有一個無法取消的預約。
神荼就掩面坐回床上了，良久，爬起來整理儀容。
鏡子里，他有一張憔悴灰敗的面孔。
這是一個極端真實的網路，人的情緒與自我定位會顯示在虛擬人物的外觀上。當然，神荼可以進行調整，他選擇了一個精神飽滿的面孔，眼看著那張精神的面孔重新慢慢灰敗起來，只得再選擇了一個微笑表情。
他的朋友們看到的就是一個精神飽滿，表情愉快的神荼。
神荼住所簡潔乾淨，地方不是特別大。當你想要多大就有多大空間時，你就會忽然發現，你不需要大屋子，走出十米去拿一本書不麻煩嗎？
但是窗外有個幽靜的小院，一片綠蔭里夏花爛漫，一條小溪穿過院子，風來，空氣中一股股的香氣夾著水氣的濕涼與淡淡的潮氣。
四怪與風林頓時就感覺到這地方同他們的九龍島不一樣，匆忙之間也分辨不出什麼不一樣。
九龍島上也有嗅覺觸覺味覺與冷熱感覺。但是數據對大腦的輸入明顯粗糙得多。
這裡的花香同現實中一樣，是一股股地飄過來的，若有若無。九龍島上的花香與海腥味，恆久不變。更不要提，那細微的，溪水被風吹來的一股股濕涼的感覺。
風林困惑地看看四周，難道這裡是真實世界？不，即使這裡是真實世界，他拿什麼去感覺真實世界啊？他只剩一個大腦了。所以，這只是一個等級更高的幻境。
狴犴依舊溫暖熱情地過去給神荼一個擁抱：「神荼，可見到你了。」
連豹妖也禮貌地笑笑。
風林卻走神了，他忍不住伸手觸了一下玫瑰的刺，許久沒有過的刺痛讓他大吃一驚。是的，九龍島上沒有痛覺。你也不會摔倒，你用拳頭去打牆，牆不壞你的拳頭也不痛。從懸崖跳下去，只有震動的感覺。又不會受傷，幹嘛設置疼痛啊？
風林燙到一般縮回手，指尖上慢慢冒出一滴圓滾滾的血。
神荼本來就一邊寒暄一邊看著風林，此時見他流血，忍不住「哎呀」一聲：「刺破了手？快消下毒。」本能地要叫治療包，然後想起來，他們用不到那東西了。苦笑一下，輕聲：「風林。」
風林慢慢舔了下手指，血腥味，他忍不住乾嘔一下，忽然間淚盈於睫。原來，死後還記得師父替他強加的條件反射。
神荼看到眼淚，剎那崩潰了：「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
風林抬起眼睛，目光冰冷地看著他。
神荼好象被凍結了：「你……」
風林輕聲：「我以為我可以死。我在世上，已無親人，我也活夠了，我以為我可以死！而不是被關在一個虛假的幻境里！」
神荼搖搖頭：「不不，別這樣，風林，這裡很快會建好，你可以……」停住，他還願意跟我一起嗎？
風林笑了：「可以來陪著你？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假裝你仍是我至親至愛的師父？我怎麼面對殺了我父母裝做我親人的你？或者，你抹掉我關於我的身世的記憶，讓我相信，我同你一起升天了？」
神荼僵住，半晌，喃喃：「請別這樣……」忽然間心力憔悴，大腦空白，整個人只想再縮回床上去躺下昏睡，他只能喃喃重複：「別這樣……」
良久：「風林，對不起。」想哭，卻沒有眼淚。嘴角還掛著一個微笑，目光卻無限悲愴，別這樣，我做錯過，可是我們相伴近千年，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弟子，我親兒子一樣的存在，如果你死了，我沒力氣活下去。
豹妖正用拳頭敲桌子：「這地方挺不錯的啊，難道你回來了。噢，對了，我想過了，你也沒什麼錯，其實，你為了不殺我們，離開這麼好的地方，跟我們在人間受罪，我們應該謝謝你的。不過說真的，咱們也陪你送人頭了，然後……永久關押，是不是，有點……算了，反正我們想死的話，立刻就可以死，既然沒死，就是還比死了強。所以，挺好的。你不用覺得欠我們人情，就是，我覺得我好象也不欠你啥了，他們非得來見你一面，我就也跟著過來了。跟你說一聲，咱兩清了，以後也不是朋友了，我這輩子也不想再見你了。」
神荼獃獃地帶著那個白痴一樣的微笑，看著豹妖。然後看看狴犴，狴犴勉強地笑笑：「別這麼說，神荼是好人，我們要是害他永世在人間流浪，於心何忍。這樣也好。」
神荼微笑著，熱淚盈眶，無法開口。
豹妖用力在桌上打一拳，然後「哎喲」一聲，笑罵：「居然還真會痛。奶奶的，跟真事似的。」忽然間狠狠一拳打在桌子上，又一拳又一拳，雪白的桌上漸漸出現一個血印，又一個血印，豹妖嚎叫：「痛快！我特么居然又能感覺到痛了！你媽的，你這日子過得……哎喲，真特么痛！」
狻猊與狴犴拉住發狂的豹妖：「嘿，小貓。」
豹妖哈哈大笑：「你們放心了吧？不用擔心了吧？」然後沉下臉來，指著神荼：「他們到死都不信你坑他們，你告訴他們，你是不是私下同文殊達成交易了！」
神荼沉默，是。
文殊救他一命，他自殺，雖然沒有明說，他知道文殊會念這個人情，在他死後幫他，那是交易。當時狴犴與狻猊已死，但是豹妖還活著。豹妖的命，確實是他害死的。
豹妖一拳向他臉上揮過去：「你說！」
神荼沒有躲，打吧，也沒有別的能補償你們的了。
拳頭沒落在他臉上，神荼被推開，推開他的風林已經被一拳打飛，整個人破牆而出，摔在花叢里。
神荼嚇得一揮手，風林倒飛回來，一臉的血，痛得面目扭曲。神荼再次揮手，疼痛消失，傷口平復，只留下一點血痕，他忍不住伸手想替風林抹掉血痕，風林側頭，苦笑：「別。看起來，你是這裡的神。不管怎麼說，多謝你當年，手下留情，沒殺了我。還有，那麼多年……」風林那沒有表情的臉，忽然流露出一絲眷戀，回憶里，神荼溫和關切的表情，看他胡鬧時無奈的表情，那些曾經溫暖他生命的小火星……
風林欠欠身：「謝謝。我也，多活了上千年，沒什麼可留戀的了。我只是累了。看到你過得還好，我就放心了。師父保重，弟子，就不再陪你了。」
神荼站在那兒，不，你絕不能死！你不能死！可是他即不知道如何挽回，他也沒權力阻止，他願意用自己生命去救他去換他一命，然而，現在他只能眼睜睜看他結束永生。
神荼微笑著，淚水滑落，全身顫抖，不能開口。
別走。
別走……
大家忽然都沉默了。
妖怪們沒攔著風林，他們也攔不住。
只有夜叉一直獃獃站著，他是個即蠢又懦弱的醜八怪，只是貪戀幼兒那可愛的笑臉，無助的信賴，生死相隨到現在，終於要永遠失去他的孩子了。他除了獃獃地站著，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了。
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生命這麼痛，感情這麼折磨，生而有智慧可能不是一件好事吧？
那麼，死亡其實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吧？
如果風林死了，對他來說，其實死亡是一種慈悲吧？
所以，如果風林痛苦，死亡對風林也是一種慈悲吧。只要他覺得好，那就好吧。
狴犴終於輕聲：「神荼，別太難過，我會再勸勸風林。」
神荼顫抖著，獃獃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