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理智與感情
鋒刃輕輕拍拍鬼妹:「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會處理。」
鬼妹只是緊緊抱住他。
至親至愛的人,應該就是他了吧?他是她孩子的父親,她最重要的人,都在這裡,這裡才是她的國她的家。
然而……
父母兄弟呢?她的族人呢?
如果鬼方滅了國,她還能做大帝的正妃嗎?
即便鋒刃仍念舊情,她如何能同屠滅她父母種族的人共渡餘生?
她可能是最希望和平的人了。然而她一個人站在兩軍陳前,刀出鞘箭在弦,她只能無力地張開雙手,數十萬人的戰場,數百萬人的對陣,她那個無力的阻止手勢其實比螳臂擋車更渺小無力。
皇室女子的悲哀,家族給予她們不勞而獲的權力,她們就有義務與國家共存亡,不管是父族還是夫族。
做為國主的家人,與我的國共存亡是應該的。
鋒刃道:「天亮了,太師等著我。」
鬼妹輕輕鬆開手,給鋒刃整整衣服,半晌:「去吧。」她一直不肯抬頭與鋒刃對視,內心深處卻無限渴望那雙眼睛的凝視,年少時,那雙眼睛里滿滿的愛憐。他一直寵著她,所以她十幾年來沒有再成長過,智慧與脾氣都停在十五歲的那個夏天。有時她也覺得年紀大了,再驕嗔地一跺腳恐怕不那象年輕時那麼好看了。鋒刃卻依舊露出寵溺的笑容:「還沒長大?」聲音里的憐惜讓她還想再聽一次再聽一次。怎麼才能讓這寵愛永存呢?她又不會別的方式,現學溫柔賢惠恐怕就不如人家天生的了。她一直沒有變,中年人的智慧,她沒有。此時的溫柔手勢,只是留戀我的指尖的你的溫度。
鋒刃微微黯然了。
他大約能猜到鬼妹苦苦哀求的是什麼?
他不懷疑鬼妹的感情。他也理解鬼妹不能出賣自己的父親。
然而,鬼妹畢竟什麼也沒說。
她知道,但是,她沒說。
鋒刃直接去了大殿,小內閣到了,親友團也到了。
鋒刃示意,惡來介紹下情況吧。
惡來負責朝歌駐軍,因為事情發生在郊外,雖然是鋒刃的宮衛直接去了素霓指定的地點人贓俱獲的,但還是通知駐軍支援了。
惡來把玉器祭坑的情況說了一遍,寫著明白紅字的玉圭片也呈給諸位國戚看了。
微子當即就「嘖」一聲,倒吸一口氣,這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嗎?先前說的打東夷好歹拖過去了,話音沒落,小弟弟又要打三公中的二大方國。他嘆息一聲,一言不發。
把你能的,你就折騰吧!你小子英明神武,打一仗贏一仗,你就打唄,別問我,問我做啥,你最好也別跟我借錢!
兩位叔叔這眉頭皺得……
支不支持開打?
證據確鑿,兩大方國這是反了,不打不行。
要打,這個很傷元氣。
良久,子干問:「還有糧草支持三五年的戰爭嗎?」
鋒刃點頭:「有。」沉默一會兒:「不過,災年不斷,還是不動儲備糧的好。」
子胥余問:「你說得是,但是,也不能裝不知道,這件事,不好處理。」
鋒刃道:「把兩位王公先扣押著吧。」沉默一會兒:「如果他們國內有動靜的話,再想辦法,如何?」
子干立刻就贊成了:「這個辦法比較穩妥。戰爭能不打還是不打,既然他們人在這裡,扣押是最好的辦法。」
親友團都表示同意。
聞仲道:「沒有戰爭準備是不行的,既然動了手,就要做他們會反撲的準備。」
鋒刃點頭:「一定要準備的。飛廉同費仲研究一下意外情況發生,我們能拿出多少人馬糧草吧。」
子胥余問:「崇侯什麼反應?」
鋒刃道:「他沒參與,知不知情,就不知道了。」
子胥余道:「我去同他談談,看看他的口風,最重要的是,穩住他。」沉默一會兒,試探著問:「比如,提升一下他女兒的位置。」
鋒刃沉默一會兒:「如果他忠於帝國,必然要給他好處的。」停一會兒,苦笑:「當然,他女兒會成為正妃,崇妃的兒子會成為嫡子。」忽然間,內心有一種滴血的感覺。鋒刃忍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微子,然後移開目光。鬼妃的兩個兒子是嫡子啊,在他眼裡也一向比別的兒子親三分。一向特別培養的接班人,大兒子也特別穩重懂事,忽然間就從嫡子變成庶子了,從大帝變成諸侯了。鋒刃只覺胃裡象被灌了濃酸,燒灼般地抽痛。他大哥啥感覺?鋒刃就覺得原來挺寵他的大哥忽然就笑容就假了,一臉孤寒,大家都百般克制,結果也不過是,你小心翼翼,我尷尬不安。鋒刃一開始真是希望拿萬里江山同他哥分享,就希望原來的親大哥回來。然而,回不來了,微子每天給弟弟大禮參拜時,都覺得自己還不如回封國,眼不見心不煩。執掌朝政,畢竟也是弟弟做主啊,鋒刃即便全聽他的,他不是也得拱著手等弟弟點頭嗎?何況,鋒刃忍不了兩天,就壓根不聽他的了,而且,人家自己的主意還真比他強,他的執掌朝政就成了應聲蟲了,每天是是是的感覺象吃了屎一樣,他只能忍著不吐出來,實在做不出吃得很開心的樣子了。
可憐的微子正專註於國事,忽然間被鋒刃的目光給掃了個痛徹心肺,你特么看我幹啥?你媽蛋的!關我屁事?還特么當然,當你媽的然啊!
微子強咽下這口氣,一言不發。
微靜了一會兒,鋒刃終於輕聲:「只是,只是……也許……」
大家都等著呢,鋒刃艱難地:「鬼妃並無過失。」
親友團愣一下,啊?鬼妃沒過失?然而,她不是因為道德學問母儀天下的啊,她能當正妃,因為她爹是三公之首啊!
現在她爹是反賊了!
鋒刃半晌:「孩子……」是我親生的啊!
鋒刃忽然覺得扣押這事得再想想,這原來理所當然的事,一涉及愛妻嬌兒就不太好下手了。
聞仲頓時就驚了:「大帝,不能放虎歸山啊!必須立刻扣押。」
兩位皇叔同時響應:「人必須得扣押!不能放回國!」
鋒刃起身:「我知道了,我再想想……」
轉身就走,身後聞仲怒吼:「回來!」
餘威仍存,鋒刃站住了。
兩位皇叔雖然也認為應該讓鋒刃滾回來,可還是覺得,這話兩個叔叔說比較合適,你旁支的出五服的堂叔耍這個威風,應該嗎?雖然你是帝師,然而,大帝已登基,不是你家學童了啊。
聞仲被兩位皇叔看一眼,也汗顏了,尷尬地:「我的意思是,請大帝回來,儘快把這事兒定下來。」
微子忍不住笑一下,鋒刃這小子怪不怪,親兄弟親叔叔說點啥,他驢一樣拉長臉蹶蹄子,臣下如此放肆,他倒聽話,難道你長這麼大了還怕挨打不成?
聞仲把聲調盡量放軟和:「大帝,別的事,再議。鬼侯與鄂侯得先扣下,一旦他們回國,兩大方國聯手,必成帝國心腹之患,不可為一婦人,而害國事。既然,大帝把證據都拿到了,他們必然會發現事情敗露,大帝一定要當即立斷,此事容不得遲疑啊!」
鋒刃苦笑:「扣,扣!我是說,別的事,我再想想。」
聞仲立刻給飛廉個眼色:「大帝下令,先把人扣了!」
飛廉當即答應一聲:「是!」看一眼鋒刃,鋒刃點頭,去吧,去吧!
是的,人不能放跑了,放回去,人家就組織戰爭了。
鋒刃再看一眼微子,想說點什麼,又頓住,半晌:「二叔也先去同崇侯談談吧。關於,崇妃,姑且說是你的主意吧,這事,我再想想。」
兩位叔叔都同意,這事就得這麼辦,沒毛病。侄子遲疑一下也是應該的,那畢竟是他原配和親兒子,毫不猶豫當機立斷的不是人。而且大帝侄子這猶豫的時間恰到好處,一點沒誤事。
大帝侄子這幾年多少也給他們培養了點崇拜感,這熊孩子毛病特多,但是主意也多,還都挺正確的。所以,兩位就勉強把聞仲這位堂出好幾里的堂親壓在他們頭上的事忍了。
聞仲已經跟飛廉跑了,惡來自然也得一起去。
兩位皇叔也結伴走了。
費仲被鋒刃一個眼色屏退了。
子啟子衍正要走,鋒刃輕聲:「我該怎麼辦?」
兩位哥哥猶豫一下,都沒開口。
鋒刃苦笑:「你們……我很抱歉,我一直希望能做出補償,但是,我,身不由已。」真的,身不由已,無論如何,我只能按我覺得對的方式做,你們意見與我不同,我不因為我想補償你們,就照你們的想法做。我真的很抱歉。
子衍立刻道:「你不欠我什麼,我覺得你沒做錯什麼。不過,你是大帝,我應該給你應有的尊重,不能再象小時候……希望你也能理解。」
鋒刃輕出一口氣:「謝謝你告訴我。」
子啟輕咳一聲:「子衍說得對,你不必耿耿於懷,就算有時我覺得不太公平,這也不是你的意願,倒是,你一直,心裡覺得,我們會介意,讓我不太敢說什麼。當然,有時候,我是會……」良久,輕聲:「心裡不好受,但是,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鋒刃輕輕點點頭:「我理解你心裡難過,我不想我兒子也一輩子覺得憋屈,我該怎麼辦?」
沉默了。
半晌,子啟道:「其實,你心裡清楚吧,郊與武庚,你總要辜負一個的,都是你兒子,按法禮,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總比,因為你偏愛哪個,容易接受。」
子啟忽然微微苦澀地笑了:「看你這樣,我多少能諒解父親當年的選擇了,也許,他也是這樣覺得的,都是親兒子,按法禮還算是公平。」
鋒刃忽然間失控,抱住子啟,低聲:「大哥。」
子啟心頭微微一震,好象又回到年少時,淘氣的小弟闖了禍,求他庇護。那時,他總是心軟,替他求情,替他受過,幫他說謊,擋著父親讓鋒刃快跑。
時光怎麼了?
把感情扭曲得連他自己都不認識了。
那些年少時的記憶,讓子啟辛酸:「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你原諒我有時想不開,臉色會不太好看吧,我努力剋制,你寬容點,當沒看見就好。」
鋒刃忽然哽咽了:「我沒怪你,我只是希望能讓你開心,你不開心,我也不好受。」
忽然間,三個人都落淚了。
沒想到,大家都這麼憋屈,也都希望好兄弟能好受點。
有沒有恨?肯定也有。
只是,牽挂與感情,也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