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塵世規則
素霓愣愣地看著手拉孩子的奴隸們，忍不住輕聲：「我能把他們都買了嗎？多錢？」
武吉嚇得一抖：「多錢也不行，貢品里必須得有孩子。」
素霓道：「其實，我能把他們都救走！」
武吉差點就跪了：「大仙，你救走他們，我們都得死！」
素霓看了武吉一會兒：「肯定不行？」
武吉汗都下來了：「大爺，我求你了，真不能這麼干，我們要是不帶著人牲過去，就是送腦袋去了。真的，你可憐可憐我吧，咱們道友一場……」
鬧出這麼大動靜，晨光當然已經聽到。他倒是挺理解素霓的悲憫。
不過人活到一定年紀，就會自然而然地合理化自己生命中的一切存在。想想，一個六十多歲的憤青，那是多可怕的存在。再多的不適應看不慣，看了六十多年也同這個世界和解了。
晨光回頭看看長長的奴隸隊伍，再看看牛群。
有不同嗎？
財產，祭祀用品。
年少時，他可能感覺過不同。但是他不可能掙扎六十多年，覺得整個世界是錯的，他是對的。奴隸，就是低一等級，財產一樣的存在。
武吉過來，向晨光報告：「素霓看中一個藍眼的幼兒，希望大王賜給他。」
晨光點點頭：「可以。」
武吉道：「那孩子還小，可否讓他父母一起過去照顧孩子長大？」
晨光微微嘆氣：「先讓他父母照顧著吧，到朝歌之後，如果奴隸數量夠，就賞給他，不夠的話，還是以祭祀為重。」
武吉跪謝：「多謝大王。」
晨光想了想：「讓素霓過來。」
素霓抱著孩子過來的。
那媽媽死活不肯收回孩子，只是不住磕頭。素霓尷尬地抱著孩子走到晨光面前。
晨光不禁微笑，拿出雪白的手帕，給孩子擦擦口水：「這孩子是少見的純血夷種。」
素霓問：「好可愛吧？你會把這樣的幼兒殺死嗎？」
晨光良久：「就算是祭祀時聽到牛羊慘叫，我也會心生不忍。」
素霓看他一眼：「然而並沒什麼用？」
晨光道：「這涉及，兩個方面，首先，是你是否相信祖先之靈在保佑我們。如果你相信，那麼，這些奴隸只是去到另一個世界侍候我們的祖先，這是對我們祖先表達的懷念與尊重。如果你不相信祖先在保佑我們……」晨光微微一笑：「那就複雜了。我們因相信玄鳥帝國有神靈保佑而遵從帝國的命令，和平相處，我們因信仰祖先神靈的保佑而聚集在一起，安於自己的地位，為神勞作。所以，才能一呼百諾，有人設計一個方案，有人去實施，建立城邦，修建水利，集中耕作。大家都過得比原始部落更好，所有人，即便是我國中的貧民，也比原始部落民壽命更長，生活更安全，是不是？」
素霓沉默。
晨光輕聲：「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信不信，都要鄭重地對待我們的信仰，祭祀鬼神，就象他們真的存在一樣。明白嗎？」
素霓沉默。
晨光道：「也許未來，我們會有別的辦法來組織生產，但是現在，目前為止，這是最好的辦法。在沒找到別的辦法之前，尊重社會良俗。」
素霓緊緊抱住懷裡的孩子，看著晨光：「用牛羊不行嗎？」
晨光道：「第二個問題，如果一些人殺掉另外一些人，搶走他們的食物土地，這些人，應該怎麼處理？」
素霓微微不安地：「死刑吧？」
晨光道：「國與國的戰爭，也是一樣。在很早之前，部落衝突的結果，都是殺光對手。後來，一個人勞作，生產的糧食比他吃的多，俘虜才能象牛羊一樣，做為一種勞動工具，做為財產，活下來。把俘虜當成奴隸，比殺掉他們仁慈吧？」
素霓輕聲：「啊，那倒是。」我們部落好象也殺過俘虜啊……
晨光道：「但是，他們都是敵人，我們當然可憐他們的處境。但是不可能把他們當成同我們一樣的人，他們曾經殺死我們的人，他們必須付出代價。你肯定不會希望別的部落殺了你們部落的人，不用付任何代價。」
素霓眨眼：「可是……」
晨光輕輕摸摸那藍眼幼兒的頭：「他們將世代為奴，這是他們為自己戰敗付的代價。但是，你仍應該仁慈地對待他們。我們用牛羊獻祭，也用奴隸獻祭，奴隸同牛羊一樣，是財產。一個好的主人，應該好好照顧他的牛羊，好好照顧他的奴隸，愛惜他的財產。獻祭時，我們對祖先的尊重，讓我們不敢吝惜人牲。」
素霓默默，我去，我被你說迷糊了，我要問問我師父去……
葉青玄對素霓的問題，沉默了很久，終於回答：「晨光說的，倒也有道理。我當然也認為奴隸的處境太悲慘了。我也並不認為，整個國家的富強值得這樣殘忍地對待少數人。」
良久：「然而，對奴隸的壓榨，確實，讓統治階層有精力和足夠財力去進行科學研究，推廣更好的技術，進行更有效的管理。總的說來，奴隸社會比原始部落更高效。」
素霓眨著眼睛，半晌：「為了，所有人類更快發展，要犧牲一些人，其實都不一定是少數，我看奴隸人數很多。」
葉青玄垂著眼睛：「然而，在現在這種科技水平上，完全自由民組成的國家，打不過奴隸制國家。如果只有一個國家，我當然覺得他們可以慢慢發展。但是，現在中原地區，有上千個小國，我們如果強行干預任何一個國家，可能導致這個國家滅亡。人類的進化，應該是你們自己，在不受干預的情況下，優勝劣汰，而不是我們按照我們的道德標準，進行選擇。你明白嗎？」
素霓搖搖頭，不明白。
青玄道：「有些道德，只有在某種社會發展水平下才適用。」
素霓沉默一會兒：「我們，還沒資格談仁慈？」
青玄微微悲憫：「不是的，孩子。小動物被捕食宰殺烹煮也很可憐，但是我能因為我的仁慈，禁止人類吃肉嗎？適合社會水平的道德，是會自然產生的，你要遵守現行的道德與法律，當然，如果能做到，你可以向其它人宣講你認為對的理念，我可以勸說你吃素，不要再捕殺小動物。但是你不能強迫別人遵守。我理解你，但是你不能強行去改變一個國家的道德觀念，你只能宣講，不能強迫別人遵守你認定的道德規則。」
素霓沉默一會兒：「我會認真想想。」
不，素霓不明白，他依然覺得把幼兒殺了祭祀，同吃羊肉不是一回事。不過，他覺得，既然人間的王與天上的神，都說他不能救這些可憐的孩子，大約……不可能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叉，就他一個正常吧？
武吉憂心忡忡地看著素霓給藍眼喂牛奶，向晨光低聲道：「這個素霓，想把孩子們都救走，我勸說他了，他好象也明白不能這樣做了，但是，我還是覺得，得看著他點。」
晨光點點頭，略帶哀傷地：「素霓是個聖人。」
武吉嚇一跳。
晨光輕嘆：「那孩子心中仁善，論至德者不合於俗，所以，大家倒覺得他很怪。」
武吉默默一邊反省去了。
素霓一路除了探路之外，不時打獵，大家休息的時候總有各種野味燒烤。不過讓人比較反感的是，這小孩兒總是先把肉送給奴隸吃，奴隸們完全懵了，什麼意思？這肉為什麼先給我們吃？有毒乎？
武吉只得再次指點這位不合於俗的聖人：「你是不是應該先給大王送去？然後，給你的好道友我一塊？」
素霓不樂意地：「你們有吃的啊！這是我特意打給他們吃的！我看他們天天吃白水煮豆子，太噁心了。」
武吉只得委屈地：「大爺，我天天也吃豆子呢，我也很可憐啊！」
素霓只得不情願地：「那，給你。」
武吉無可奈何地把肉給大王送去，好在，這裡的大人物，除了大王還有閎夭，然後就是他，一塊肉分三份，勉強還夠吃。
晨光倒沒啥意見，只是笑笑。
閎夭驚異得：「這兔崽子是不是腦子長毛了？」為啥他打獵給奴隸吃不給我們吃？
於是晨光與武吉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閎夭一看自己居然這麼幽默，能把大王與將軍都逗笑了，也只得跟著搖頭而笑。
好在第二天，素霓福至心靈，開車走，開車回來的。大家只見天降各種野味，水牛，山羊，鹿，野豬……
然後背著藍眼娃娃的素霓飛下來：「大家烤肉吃，人人有份。」
晨光微笑點頭，好小子，其實挺聰明的，有進步。
離朝歌幾百里時，已經有寬闊的土路。這些路是粘土夯實之後，用火燒結而成，表面很象粗陶，土紅色，堅硬結實。有了路之後，就有了羈，就是後世的驛站一類的官方住宿機構。十里一個涼亭，二十里一個飯舍，五十里一羈。
路上漸漸行人車馬越來越多，商人過客往來不斷。
眾人皆嘆，好一派繁華景象。
素霓回頭問晨光：「帝國有很多奴隸，所以，才能建成這麼長的路，是嗎？」
晨光點點頭。
素霓問：「那，留著奴隸幹活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殺掉？」
晨光摸摸他的頭，微微悲哀地：「不管你信不信，大家都信，民意不可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