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生

  午夜時,洪開元緩緩來到紫芝崖頂。


  多寶坐著,依舊警惕地四望,看到洪開元,立刻站起來。


  而無當,已經躺在邊上的大石上,睡著了。


  洪開元只笑笑。


  多寶微微尷尬,囚犯睡了,他守夜,是有點不對。


  洪開元道:「回去吧,我在這兒。」


  多寶只欠欠身:「是。」


  任無當也驚醒了,睜開眼看看,含糊地叫聲:「師父。」睡眼朦朧。


  洪開元將披風給任無當蓋上,坐在邊上,輕聲:「他不會來了吧?」


  任無當應一聲:「嗯。」


  洪開元問:「來過了吧。」


  任無當不答,翻個身,枕在洪開元腿上,拉緊披風。


  洪開元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把凌散在臉上的髮絲一點點撫去。人類的肉體真是奇特,她在那裡,手掌接觸她的髮絲,她的面孔,甚至她的衣角,都能激起一種充滿悲愴與幸福的滿足感。呵,她還在這裡……


  還能看到她,還能觸到她。


  她的頭壓在我腿上的重量,都讓我感覺幸福安定。


  為什麼?

  我不知道。


  沒有她的日子裡,我會絕望地思念把她的手握在手裡的感覺。


  饑渴,瀰漫在漫長的幾百年裡的饑渴,我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如何處理的饑渴。


  他靜靜地,坐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裡。


  他知道孔宣不會來了。


  他來過了。


  他們已經談判結束,達成一致了。


  他應該阻止任無當再使用計算機。


  然後呢?

  他會失去她。


  或者,冷漠的表情,疏離的姿勢,怨毒的眼神。


  要用你舉族安危換片刻歡娛嗎?

  人人都知道不能。


  如果,你寧願死也不願忍受思念她的痛苦,你死了,這個世界對你還有意義嗎?


  誰會感激你的犧牲呢?

  即使在神族眼中,你也不過是冷血無情地利用妖怪又殺掉妖怪的人。


  你的堅持有意義嗎?


  任無當忽然扭過頭,他的手指觸到她的唇,柔軟溫熱,他僵住,那點溫軟讓他感覺到一種入骨的癢,慢慢沿著皮膚蝕入骨髓,一直癢到心裡去。


  任無當張嘴咬住他的手指,微笑。


  洪開元輕聲:「回去睡吧。」


  任無當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臉,他的脖子,劃過他的胸膛,被一把抓住:「回去吧。」


  任無當微微嘆息:「神一樣的意志力。」笑

  起身,把披風扔給洪開元,洪開元又給她披在身上。


  任無當輕聲:「你擔心我嗎?」


  洪開元良久:「師父想要那批資料。」


  任無當淡淡地:「你應該告訴他,除了談判,沒別的辦法。」


  洪開元問:「沒有嗎?」


  任無當道:「沒有,我不會讓你們再次刑訊我。開元,既然我有準備,你們還能防住我死嗎?真沒別的辦法。你不必為我擔憂,無論如何,你們無法再次折磨我,無論如何,我們也無法長久在一起。珍惜眼下吧。」


  洪開元猶豫地看著任無當,任無當笑:「還有,美人計也不會好使。」


  洪開元紅了臉,扭開頭。


  那邊霍紫虛已經把文殊臭罵一頓,你們怎麼管教弟子的?三代弟子直闖碧游宮?然後為師還得去求情?

  文殊低著頭,也不敢說,特么那不是我弟子。話說不是你弟子誰讓你出頭喊救命的,你不是喜歡嗎?沒事就要跟葉青玄換徒弟,這下爽夠了吧?


  霍紫虛道:「你去教訓他一頓,讓他知道禮儀。」


  文殊輕聲:「揍一頓?」是這意思吧?師父知道我咋教訓素霓的,派我去教訓,肯定是讓我揍他啊。師父你沒忘了他是誰的弟子吧?我去揍他不合適,雖然我平時揍他覺得很好玩,但這官方直接指派不好吧?


  霍紫虛問:「葉青玄關押著,你替他管管不妥嗎?」


  文殊默默:「師父安排得極妥當。」誰敢說師父不妥啊?那不是給自己找不妥嗎?


  霍紫虛半晌:「他似乎對呂尚不太滿意。」


  文殊想笑,嗯,他對我也不滿意,哈哈,怎麼了?

  霍紫虛皺眉:「你去看看,盡量讓他們和睦相處。」


  文殊想了想,咦,這個不是教訓小傢伙,是讓他們和睦相處,是雙方的,奇怪,小兔崽子敢對師叔不滿意不是應該揍一頓嗎?看起來小傢伙的不滿意,我師父還覺得有道理呢:「是,弟子儘力調停。」


  霍紫虛道:「青玄不方便出頭,有什麼事,讓素霓找你。」


  文殊大驚:「是!」我擦,這是讓我替素霓出頭啊!咦,我師父這吩咐真奇特,一邊讓我揍素霓一邊讓我替素霓出頭,這這這,我找不邏輯了。


  過了一會兒,霍紫虛鬱悶地:「開元說,素霓想去找他,隨時可以,他人不得攔阻。」


  文殊瞪著霍紫虛,然後呢?沒有然後了。


  什麼意思啊?不是,師父你讓我教訓他,是不准他再去吧?你又說師叔說了,不許攔,這是要整死我嗎?

  霍紫虛看文殊那個疑惑的眼神,心裡有氣:「有什麼疑問嗎?」


  文殊喃喃地:「那麼,是,不許素霓再去?」


  霍紫虛瞪眼:「你師叔說話,做晚輩的不該尊重嗎?」


  文殊眨眼,該,但是……那我教訓他啥啊?


  霍紫虛道:「你師叔請他去,你當然不該攔!可是沒請他去時,他闖進人家宮中,不該教訓嗎?」


  文殊明白了:「是是是!」師父,那你就純是揍他一頓出出氣的意思啊!


  話說,師叔居然對這個闖禍精青睞有加啊!

  小傢伙不簡單啊,把我師父氣得都明說讓我揍他了,然後還讓我替他出頭。文殊沉默一會兒,師父雖然一直挺冷淡,其實,還真是挺護著我們的,尤其是上次,我們落到雲程手裡,我真是沒想到。還有,我知道師叔的隱私,師父明知道我懷疑他的身份了,還是放我一碼。


  文殊忍不住深揖一下,輕聲:「小孩子可能不會明白師父的苦心,文殊替他謝師父愛護關懷之情。」


  霍紫虛只斜他一眼:「去吧。」一副不希罕少來這套的表情。其實心裡還是很受用,就是啊!你師叔打滾哭著愛護弟子,又能怎麼樣?死傷一片。老子護著你們,你們一根毛都沒少過,因為我沒哭,你們就覺得不用領情?你可算是還有點腦子。


  然後,咱們就稍解釋下神仙界的尊師與長幼序。


  神仙們生活在一個高度發達的社會,所謂師長這種東西,其實已經不存在,小朋友要學什麼,學習系統里有智能機器人負責講解傳授,海量資料供你隨意查找。所以,尊師這種事,神仙就不知道是啥玩意。要尊重一個程序嗎?


  等級制度確實一直存在。然而這也僅是對有上進心的人來說,正常人,優厚的福利制度讓他們完全不明白「帝力於我何有哉?」,有你沒你我都能好好活著,我怕你做甚?


  張堅對待所有下屬的態度就是正常態度。北冥是軍管區,等級制度確實更嚴格,然而,下屬真要出工不出力,大帝也沒辦法。


  甚至「帝」這個詞,根本就不是至高無尚的統治者,而僅是一個尊稱,同現在的先生沒啥區別,一般只在正式場合用一下,平時大家不互相稱呼某先生。


  當然霍紫虛的弟子們很怕他,那是因為他掌握他們的生活生產資料,他是大老闆。然而霍紫虛真要派弟子去下界凡間生活,弟子們委婉地表示拒絕後,他也是沒辦法硬派的,真要硬派人,弟子們可以一攤手,老子不幹了。


  至於洪開元的弟子們,其實有點奴隸主與奴隸的所屬關係了,他們不能脫離他,脫離師門,會被其它諸神獵殺。即使這樣,弟子更擔心的是不要讓師父為難,而不是師父會處


  罰他們。


  下界的情況是完全不一樣的,竹簡書都沒普及呢。大家還用龜甲記事呢,你知道那玩意有多貴。所有老師都是知識壟斷者,叫一聲師父,基本上你這輩子就屬於他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然後你師父的兄弟,是你叔叔,怎麼能不敬呢?


  所以,呂尚覺得我這是正常禮節啊。然而,不但洪開元覺得呂尚不對勁,霍紫虛也覺得呂尚不對勁,就算有人神之別,也是你呂尚這個人類比半神的素霓低一檔。


  文殊的感覺就是,我們第三代弟子都些半人,所以……師父還挺拿素霓當回事的。師叔倒一向把啥東西都當回事,這沒啥奇怪的。


  雲程給素霓重新列印風火輪。車子是標配,風火輪卻被雲程換成更耐高溫的合金了:「師父開發新遊戲呢,你下次來玩,再燒了,我還得給你重造一個,乾脆換個耐高溫的。」然後雲程就微微愣了一會兒。


  素霓推他:「喂,你跟網卡了似的。」


  雲程回頭看看他,微笑,摸摸他的頭:「某天你殺妖時,記得這風火輪是妖怪給你的,別使盡全力去追。」


  素霓瞪眼:「遇到壞人,難道因為他是妖就放他一馬?」


  雲程溫和地:「只要,不是因為他是妖而殺他就可以。」


  素霓握拳:「我絕對不會那樣做的。」


  雲程再次摸摸他頭:「你有這個心就好,別真拿自家性命實踐信念。咱們人妖有別,真開戰了,大家都只能站在自已種族一邊,所以,我們一直忍,再憋氣,不願同舊日朋友刀劍相向。」


  雲程笑:「真開戰了,親兄弟也……滾吧。」最後兩字象一聲嘆息。


  葉光紀對這個結果真是目瞪口呆:「這個驚弦有啥特別嗎?」


  雲程感嘆:「有,她有一個敢為她直闖碧游宮的朋友。」


  葉光紀呆了一會兒:「意思是,也不能監控她了?」


  雲程道:「這個師父倒沒說,不過卧底之類的任務比較危險吧?師父的意思是,小姑娘無論如何也是神仙弟子,被師叔給殺了,這說不過去,安排個好地方讓她享點福就罷了。她也不是什麼特別人士,有啥是非她不可的?」


  雲程把接收器交給他:「不但幫你送回來,還幫你修好了。」我師父就是白說一句,你也不能不幹,何況還送你份大禮,這東西換十個驚弦都夠了。


  葉光紀打開一看,是完好無損能用的接收器,頓時就笑容可掬了:「當然,當然,教主吩咐一句,我是一定會照辦的。」


  想了想:「不過,她在仙界多年了,人間什麼地方對她來說,都不能算享福了吧?」


  雲程嘆口氣:「這我就不知道了。」是的,咱們不也貪戀仙界,不肯逃去荒山野嶺躲著嘛。雲程是躲不了,很多妖真是不捨得躲。


  葉光紀道:「總之,我安排她去最富貴之處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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