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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

  第207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


  留都盛京。


  說起來是有留都這個名號。其實這個留都就是真正的都城了,因為大清國已經沒有了京都。


  大正殿,盛京政治的中樞,相當於北京的乾清宮和太和殿,是滿洲高層商議軍政之地,無論是規模還是氣勢都無法無北京相提並論,準確的來說,就是一個雙頂的大亭子而已。


  大正殿是各旗的議政貝勒和議政大臣召開「議政王大會議」的場所,決定著整個滿洲的軍政民務,是滿洲的最高權利機關。左右的十王亭其實只有五個,分別有各旗的旗主或者大貝勒暫時居住。


  自從皇太極拿總抓權以後,滿洲的軍政要事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傳統的各旗議政已經蕩然無存。彷彿整個滿洲都成了他愛新覺羅的私家之物。


  如今大清國也僅僅剩下這最後的老巢,愛新覺羅家雖然還有一定的實力,可要是想如以前那樣執掌八旗顯然已經不可能了。尤其是入關之後,八旗兵力損失殆盡,幾乎是丟了整整一代的成年男子。對於滿洲八九十萬的人口來說,一下子損失十幾萬成年男子,還有十幾萬老幼婦孺死在關內,這樣巨大的創傷讓滿洲族人損失超過三成的人口,如此災難性的損失沒有十年二十年的時間。根本就無法緩過這口氣來。


  自甲申入關以後,大清國確實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輝煌。可這種輝煌短暫的如同曇花一現,轉眼之間,氣勢逼人的大清國就已經土崩瓦解。面對赴死軍強大的武裝力量和不死不休的戰爭,這些旗人不得不回到關外。


  再一次回到起點,大清國君臨天下的美夢也到了盡頭。


  真的就好像是大夢一場!

  可這個夢的代價也太大了,直接把滿清打回了建州女真的原始狀態。


  八旗也僅僅剩下一個名號和一些老幼婦孺而已,真正的八旗精銳不剩下多少。除了當初留守的部分武力之外,八旗戰兵已經是名存實亡。


  當年生龍活虎敢於和大明兩遼軍一較高下並且屢屢佔據上風,現在是苟延殘喘,惶惶不可終日。眼看著大清國就要塌架熄火,素來滿蒙一體的蒙古盟友已經分裂。就是近在咫尺的幾個蒙古大部族也公然反叛,其他的估計也在觀望,到了這樣的局面,不可能再有什麼真正的盟友。連蒙古都要對滿清下手了,朝鮮那邊也蠢蠢欲動,各地的漢人肯定也在暗中籌謀布置,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暴起發難,不論怎麼看,局面都壞到了極致。


  八旗議政,是濟爾哈郎等老派滿洲勛貴夢寐以求之事,現在終於實現了。各旗的大貝勒齊聚於此,很平等的商議軍國大事。再也沒有強權的皇帝壓在頭頂,各旗之間再也不必擔心會被削弱或者瓜分。


  可各個大貝勒都是愁眉苦臉,反而懷念起皇太極這個以強力手段瓜分各旗的皇帝來,甚至是懷念起多爾袞……


  八旗議政,總算是實現了!

  可在這樣的大局之下,議政不議政已經沒有半點兒意義。山海關還在手裡,可這樣的雄關要塞早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就是傻子也知道反叛的蒙古各部背後有赴死軍撐腰,赴死軍想要攻打兩遼的話,根本就不必順著老路硬攻,完全可以從軟肋上殺過來。


  禮親王代善嘆息一聲:「哎,議政議政,還有什麼好議的?」


  代善已經六十多歲了,眼花的厲害,看什麼東西都是模模糊糊,肥肥胖胖的臉上滿是鬆弛的褶皺,說話的時候所有的褶皺都在跟著抖動,好像開春時候還沒有來得及補膘的綿羊皮。


  幾個旗主貝勒相對無言。


  議政議政,確實是一直在爭取的事情,可就算是爭到了還沒有什麼用?就是再議也議不出什麼結果來。沒有人了,再有什麼妙計也是空中樓閣。


  滿清的覆滅已經不可避免,若想保存下最後的機會以待將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投降。若想恢復到甲申以前的狀態,和大明朝繼續對峙,顯然已經不具備這樣的實力。而且赴死軍也不會傻到養虎為患的地步,必然是要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等明年的天氣轉暖,包括赴死軍在內的各方實力必然全面反撲,到時候……


  投降也不失為一步救急的好棋,當年的努爾哈赤也接受過大明朝的冊封呢。可問題是經過這麼多的變故,漢人已經視滿洲為死敵。更有赴死軍領頭叫囂。遣過的去和談使者連見也沒有見就給殺了,這已經表明了赴死軍的態度。


  親王貝勒齊集,說是議政,其實還是商量著找出一個能夠讓赴死軍接受的投降方略來。按照鄭親王的意思,就是內附,獻上地籍戶冊,納貢輸款,暫時先求了自保的機會。就是退出中后各吞和山海關一帶也可以接受,畢竟現在的山海關已經多大的戰略價值。


  這樣的條件赴死軍肯定不會接受,代善已經預料到了,只是沒有想到李四的態度是如此強硬,連和談的使者都沒有見,至於這些條件連聽都沒有聽,就以最直接的手段表示了拒絕。


  濟爾哈郎等人還有更加喪權辱國的條件會相繼出爐,現在的局面是明擺著的,要是不能趕緊結束戰爭,滅亡的可不僅僅是愛新覺羅一家,而是整個建州女真了。


  雖然愛新覺羅氏已經衰微,可是影響還在,太過苛刻的條件對於代善等愛新覺羅系的人馬也是一種羞辱,絕對無法接受。


  可代善見過的風浪已經很多,比誰都清楚眼前的局勢,真要是能保存下這最後一點兒元氣,什麼樣的代價都可以付出。看著這些旗主一個個欲言又止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不太時候知道那些詳細的條款了。


  可再怎麼樣屈辱的條件,也必須接受,這已經不再是尊嚴和面子的問題,而是生存的根本。


  「我也老了,耳聾眼花的,議政不議政的,你們大伙兒看著拿出個章程來就好。」代善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無論是什麼樣的法子。就不必問我的意見了,你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代善出了大正殿,腳步分外沉重。


  他的棄權,已經等於是默認了眾人的意見。


  不管這些人能夠商量出什麼樣的法子來促成和談,都已經不重要了。眼下的局面,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很多自己不方便說也不方便知道的事情已經是一種必然。


  自從努爾哈赤死了之後,無論年紀還是資歷,代善已經是最高的,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老派滿洲和愛新覺羅氏的雙重利益,今日的棄權,已經足以說明點什麼了。


  代善出了大正殿,心神有點兒恍惚,漫無目的的遊走,不知不覺之間,竟然來到了清寧宮。


  一看到了清寧宮,心中思緒萬千,竟然有一種如在夢中的飄忽:「開門。」


  小蘇拉打開房門,代善邁步而入。


  清寧宮,皇太極本人的寢宮,當年多少軍國大事多少運籌帷幄,就出自這不起眼的清寧宮中。


  也正是在這清寧宮中,大清才有了長足的發展,統合漠南征戰朝鮮,一次又一次的進關搶掠,這清寧宮才是盛京的核心。


  和北京的宮殿相比,清寧宮顯得很是寒酸,迎面的「萬福之原」還是皇太極的手書。說是宮殿,其實就是一間有點寬大的房間而已,既談不上奢華,也和雄偉無緣。


  典型的滿洲風格,一溜三個方向都是長長的土炕,正中的土炕上擺著個大爐子,對面是兩條板凳,這是皇太極和大清國的軍政要人們商議大事的地方。


  左手邊上的小土炕就是當年皇太極就寢之地,小巧的炕桌已經略顯陳舊,和一個鄉下土財主家也沒有什麼大的分別。也只有幾個明黃色的軟墊子說明這裡的與眾不同……


  房間里雖然還是京城洒掃。可邊邊角角都可看見灰塵,正面兩側的大飄天文學……


  自皇太極死去之後,很少再有人到這清寧宮裡開,蘇拉們也就懶了。


  當年的清寧宮是何等的熱鬧,又是何等的忙碌,這才幾年的工夫?竟然已冷清到了這種地步!清寧宮的今日何嘗不是大清國的寫照?

  代善滿是褶皺的臉上滿是異樣的神采,在左手的土炕上做下,還拿個軟墊子把腰靠的貼實了:「老八呀,還是你的方子對路。咱們兄弟裡頭就沒有一個能比的上你的……」


  貫穿整個皇太極時代,都是採用比較保守的穩妥姿態,「明為巨木,可先伐其枝葉,待干身腐朽而取之。取之則速歸,免受新苗之殃……「


  大明朝這樣的龐然大物,不可能從根子里去掉。最好的法子就是一點一點的蠶食,逐步壯大自己。等到大明朝的內亂到了高潮之時,就去撈一把肥的,然後再次退回關外,免得受到漢人的反撲。如此來往幾次,最多有兩代人的時間,就能夠取代大明。


  如此保守的方略為很多人弊病,認為是誇大了大明朝的實力。以一些年輕將領為主的激進派,則積極奉行「割喉剜心「的戰術,講究一戰而取大明。以疾風烈火之勢得到整個天下。


  皇太極在位的時候,還能壓制這些激進的力量,每次儘管都能放的出收的回,始終把八旗力量駕馭的穩穩噹噹。清國的實力也在穩步增長,若是就這麼過去三五十年,滿清必然具備大明一較高下的實力。


  可惜,可惜的是皇太極死的太早了。


  葉克舒死在刀把村,逼迫的皇太極不得不急著確立繼承人。也逼的滿洲某些力量不得不行險,終於葬送了皇太極本人。


  「老八呀,都說我這個做哥哥的是牆頭草是軟骨頭,嘿嘿……」如同面前還坐著一個活生生的皇太極一樣,好似兄弟二人還說這貼心話兒一般,代善微微一笑,鬆弛的臉皮褶皺的更加厲害:「其實你做的都是對的,從開始我也是支持你的,我是不是牆頭草你最清楚……」


  代善對著空蕩蕩的對面說話,彷彿皇太極就在旁邊聽他訴說一般。


  努爾哈赤雖然是開國的人物,要說雄才大略眼光長遠,和皇太極差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在正史中,滿清的十幾個皇帝,包括打造出所謂盛世的康乾在內,真要是比起來,和皇太極就差的更遠了——作者個人觀點)。


  「小多爾袞做的事情也說不上是對還是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錯了,想來老八你的心思更明白一些吧。」代善的神情好似有點兒恍惚了:「李闖一鬧起來,大家都贊成趁機而動,用剜心戰術一戰而下,以全我滿洲千年之功。當時我也是想阻攔的……老實說,我也被當時的大好局面給誘惑了……」


  「哎……要是你在的話,說這些也晚了。」代善知道大清國做了一件錯事,而且是錯的離譜,完全背離了皇太極所構建的核心戰略。


  殺入關內,取得大半個天下之時,旗人是何等的瘋狂,簡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而這種瘋狂的基礎就是皇太極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那點兒本錢。等到這些資本消耗完畢之後,大清國的瘋狂也就到了盡頭。


  「你看看,老八你也看看,現在的局面糜爛成了什麼樣子?」代善已經十幾年沒有這麼激動了,哆哆嗦嗦的手指劃一個大圈子,聲調也高了許多:「漠南蒙古眼看著就要丟了,朝鮮那邊的反叛也是能看到的事情,八旗戰兵……也沒有了。」


  說著說著,代善已經老淚縱橫,嗚咽的趴在低矮的炕桌上哭泣起來:「這個說無奈,那個說痛心,真正痛心的一定是你老八才對。因為這些都是你老八開創出來的,卻被惡魔糟蹋成這個樣子……要是都到了地底下,誰也沒有臉面見你……」


  「一百個漢人裡頭,也沒有一個旗人,老八你這話說的何等精闢!現在才明白過來,已經是太晚了……太晚了。」代善嘟嘟囔囔的念著碎嘴子:「學漢俗習漢文,這可是你說的治國方略,可當時都瘋了,誰還記得你的話兒?剃髮令……嘿嘿,把大清國都給剃沒有了哇……」


  「現如今的這局面想必你也知道,濟爾哈郎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我也明白,可我也是沒了法子……我能有什麼法子?」代善的聲音忽然就是一低:「是要保全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利益還是保全所有滿洲,想來老八你更曉得這裡頭的利害,我的選擇肯定會被父汗罵的,可你我都知道這個選擇沒有錯。哪天我下去見了父汗,你也幫我說幾句好話兒……」


  「八旗?八旗已經沒有機會了。損失了那些戰兵不算是最要命的,戰兵沒有了咱們還可以再練嘛。反正八旗子弟也是亦民亦兵,可現在誰也不想打仗了,都想趁著大難到來之前好好享受哩……」


  這一次入關,大清國和八旗戰兵是受到了毀滅性的重創,但是得到的利益也不少。


  所謂的利益,就是一些金銀財帛之物罷了,如果這也算是利益的話。


  退回關外的同時,也把大量的金銀財物帶了回來。赴死軍已經鎖死了南邊,西面就是一片混亂的蒙古各部。大難即將降臨之際,手裡握著海量的金銀之物,還能做什麼?

  打?都沒有人了還怎麼打?

  等到開了春兒,赴死軍一過來,肯定是一個挨一個的過刀,誰也別想跑了。這種情況下,八旗之中不僅沒有爆發出同仇敵愾的士氣和決心,反而陷入一種瘋狂的享樂之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再不抓緊時間享樂,就沒有機會了。


  及時行樂才是人們最關心的。


  因為物資緊缺而金銀大增,直接導致物價瘋漲。人們已經不在乎什麼價格了,瘋狂的把手裡的金銀花銷出去,能夠享受一天算一天,要不然死到臨頭豈不是虧的太多?


  朝廷里想要徵集戰備物資,根本就跟不上物價的暴漲。想著糾集起八旗做最後的抵抗,想著趁著難道的機會建立防線,連八旗內部的旗人都不配合,光憑一些高層,早已無力回天。


  「濟爾哈郎等人還想著犧牲咱們愛新覺羅家,給滿洲一個喘息的機會呢。要說這種犧牲,咱們也該擔下來……」代善老眼昏花,直勾勾的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地方,好像皇太極就在那裡坐著一樣:「他們也是油蒙了心,赴死軍是要斬盡殺絕呀,如此凌厲的殺伐面前,墊什麼樣的棋子也是有一個殺一個,都不管用的……」


  在即將解體的滿洲面前,赴死軍已經強大到可以橫衝直撞的地步,拿什麼樣的力量往前填,也沒有大的作用了。


  「濟爾哈郎和那些旗主貝勒,都說赴死軍不是真的要殺絕咱們,要不然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冬天不冬天的,直接就殺過來了。」代善抹了抹淚水:「也不知道老八你是怎麼看的,反正我是不這麼認為。赴死軍不是在等咱們投降,而是想著逼的咱們內部先亂起來,然後就可以以微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戰果……」


  赴死軍按兵不動,揚言明年天氣轉暖之後就要剷除滿洲老巢,這種言論也就唬唬那些下層民眾而已。在眼顧全局的高層眼中,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以現在赴死軍的力量,還在乎什麼冬天不冬天?這分明就是坐山觀變呢。是在以強大壓力逼迫著敵人內部出現某種變化,然後才可以更加輕易的得到想要得到的東西。


  「我估摸著,濟爾哈郎他們又要遣使者去和談了,有什麼用呢?哎……不說這個了。」代善微微坐直了身子,臉上反而有了笑容:「這幾天呀,總是夢到你,還夢到多鐸那個小傢伙兒。還有阿濟格,還是以前的老樣子,老是想著和多爾袞打架。呵呵……想來是你們在召我過去呢。我這身子,也撐不了幾天了,心裡沒有勁兒了。該是咱們愛新覺羅家的責任,我會一肩膀子擔下來的……我也不想看到滿洲覆滅的那一天,更不想看到赴死軍殺進盛京的那一刻……」


  「我家裡的那幾個兒子,老八你也知道,就沒有一個是爭氣的,呵呵,說這些做什麼,嘿嘿,我也是老糊塗了,我先走了啊……」


  第四日,愛新覺羅家最老的人物,禮親王代善壽終正寢。


  代善的死,怎麼看都透著不尋常。


  按照那些上層人物的說法,代善是年老體衰壽終正寢,臨終之際妻兒皆在身邊,在交代了所有遺言之後,才心滿意足的追尋先祖而去。


  不管怎麼活,代善的死都是很正常的,也沒有留下什麼遺憾。


  可這種說法誰信?上面越是說的冠冕堂皇,下邊的老百姓就越不相信。


  「代善壽終正寢?唬鬼去吧。我早就聽說了,禮親王是上吊死的……」


  「上吊?我怎麼聽說是吞金而亡?吞下去一大塊金子,活活墜死的……」


  不管是怎麼死的,代善的死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無論上層如何解釋,老百姓們始終堅信一點:代善對於局勢已經絕望,所以才自盡而亡。


  代善一死,愛新覺羅家的勢力又下去一大塊,濟爾哈郎等人行事,也愈發的「方便」了。


  「早死早超生,免得赴死軍一進來,連個囫圇屍首也落不住。」


  以代善的身份,死後的喪殯之事就是大張旗鼓的鬧騰一個月,也嫌小了呢。可眼下的局勢不好,幾個兒子之間還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草草支撐了十四天,也就下葬了。


  對於代善的死,並沒有多少人真正的關心。現在都是什麼世道了,自己都照顧不過來了,哪裡還那個閑心去念叨一個死人?

  好似過就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所有旗人都在瘋狂透支著,不顧一切的享樂消費,不管不顧的想著在大難臨頭之前盡量的吃喝玩樂。


  以前人們還擺著手指頭計算到開春兒還有多少日子,應該怎麼花手裡的銀子。現在也不計較這個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只要還有口氣兒,就得快活就得享樂,要不然以前受苦遭罪的就太不划算了。


  攢著銀子還有什麼用?手裡的銀子今天還能買一頭豬呢,過不了幾天兒,連一隻羊也買不出來,真要是等待開春,恐怕連一隻兔子也買不了了呢。


  因為左右的流通交互之路已經掐斷,只能消耗這點有限的物資,海量的通貨湧入,最直接的反應就是物價飛漲,以前硬的不能再硬的銀子竟然不值錢了……


  朝廷里還在徵兵,按照老滿洲的習俗,徵兵是沒有餉銀的。現在這個世道,當兵去打赴死軍?省省吧,寧可餓死也不去送死了。


  如今朝廷裡邊也知道兵源不容易徵集上來,也給了不少的餉銀。可銀子還有個屁用?能不能活著走下戰場還兩說呢,人都死了要銀子還有啥用?就算是有那個命或者回來,朝廷出的那點賣命錢,到時候只怕連只雞都換不來,一家老老小小還不餓死?

  八旗子弟都見過北京城的繁華,手裡又有大把的銀子,誰還願意去打仗送死?如今的八旗子弟別的沒有學到,吃喝玩樂反而學的精通。菜要佳肴酒要醇釀,就是逛窯子也點著名的要紅姑娘……


  現在不玩可就玩不上了。


  等赴死軍一開過來,大夥就是死路一條,最好的結果是鑽進深山老林,在雪地里追野豬去。那種日子是人過的么?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旦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再讓旗人們過老滿洲人以前的苦日子,端得是千難萬難。尤其是那些年輕的旗人,寧可千金買笑醉死街頭,也不想再有什麼大志雄心了。


  物資的匱乏更加導致了各種調度的艱難,一方面是窮奢極欲的酒池肉林,一方面是關外漢人忍飢挨餓的凄凄慘慘。尤其是在這種大環境之下,反抗的風雷已經能夠隱隱約約聽到了。


  赴死軍到來之時,或者根本就等不到赴死軍過來,關外的漢人就會起來反抗。現在的八旗戰兵連維持地方秩序都困難了,萬一有大規模的漢人揭竿而起,後果就是災難性的。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想到,也不是沒有看到,更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了。


  赴死軍異乎尋常的強硬,斷了旗人的念想,也升騰起了關外漢人的仇恨和希望。尤其是在現在這種局面之下,旗人自己都沒有心力了,過了一天少兩晌的混日子,誰也沒有打算還有什麼長遠的未來,漢人愛怎麼鬧騰就怎麼鬧騰吧,反正旗人們的日子也到頭了。再有倆月,最多也就是還有倆月,赴死軍就能打過來,到時候自己的生死都不知道呢,誰還有心思去理會別的?


  再者說了,現在再想震懾這些漢人已經太晚了,赴死軍的做派大家都知道,早在各地遍布了暗探細作,說不準這盛京城裡頭,就有讓天下人戰慄的鋤奸團或者七殺營。


  這可是全天下至剛至烈的恐怖力量,要是大舉彈壓漢人的話,說不準還會出什麼樣的大事兒呢。算了吧,不就是倆月么,能湊合就湊合吧,到時候要是能跑的話,就跑回深山老林子做野人去……


  要說赴死軍沒有在盛京這些大的城池布下暗子,恐怕連赴死軍自己都不會相信。


  在戰爭真正打響之前,讓敵人的內部先亂起來,已經成為赴死軍的經典戰術,在這個時候還肯不用?

  既然七殺營能在歸德潛伏一個月,就能在盛京潛伏兩個月。再者說了,赴死軍說是開春才來打,可這種事情最是不可信。打仗嘛,講究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又不是決鬥,哪裡還會事先約定好了時間?為的是給敵人做充分準備?


  要真是這樣的話,赴死軍豈不是傻到家了?

  赴死軍既然說是要等到開春了,那就絕對不是在開春攻打,要麼是在春夏之交,要麼就是……


  一想到這裡,所有的旗人都心驚膽寒,要麼就是赴死軍在最不可能開戰的時候展開攻勢,要是這麼想的話,這個年能不能過還說不準呢……


  在這些日子裡,濟爾哈郎這個厚臉皮的傢伙,接連派出兩撥兒和談使者,入關去和赴死軍那邊談判。談判的條件是什麼,眾人不得而知,在紛紛猜測的時候,赴死軍再一次以最直接的方式給出了答案。


  第一撥兒的二十多個人,殺了個精光。


  人家赴死軍根本就不想談判,無論什麼樣的條件也不接受,就是說破了天也沒有用。


  第二波還好一點兒,只把所謂的全權特使於其隨從給斬了,讓幾個馬夫把腦袋給送了回來。


  這幾個馬夫是關外的漢人,看在這麼點兒面子上,留下了這幾個馬夫的性命,並且委託他們給盛京方面帶了回信兒:

  「現在談已遲,現在降亦遲,只有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此一來,算是徹底表明態度了,什麼樣的幻想也被無情戳破,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


  要說濟爾哈郎,臉皮真是厚到了城牆上去,到了這種地步,還想著媾和談判。可是誰還敢過去談?只要過去了就是死路一條,你濟爾哈郎為什麼不親自去和赴死軍談?


  「嘿嘿,濟爾哈郎就是頭豬,都成這個樣子了,還談個屁呀?」


  「他濟爾哈郎怎麼樣老子懶得去想,關鍵是咱們這些旗人怎麼樣?還有沒有什麼活路?」


  「屁的活路,除了鑽老林子,要是這也算活路的話,就只有這一條了。」


  「鑽老林子?想的倒是挺好。赴死軍真要是過來了,鑽進深山就是找死。外界要是一鎖,大軍這麼一剿,想跑都沒有地方去了……」


  路路斷絕,在一片唉聲嘆氣之中,有人很小心的說道:「原本以為退回來是好事情,想不到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早知道如此,就不退回來,留在關內,或許還有個活路呢……」


  眾人都明白這話里的意思,卻是齊齊失語。


  關外愁雲慘霧之時,江南卻是一片紅火。


  在東林人的煽動調唆之下,秋闈被鬧的熄了火兒,確實讓朝廷大大的丟了臉面,在經過各種權衡之後,終於同意再考。


  在眾人一力「推舉」之下,微末小吏錢謙益,終於如願以償,成為三大考官之中的一員副考。


  硬生生的把秋闈鬧成了冬闈,朝廷的取才大考被鬧成了這個樣子,怎麼看都是一個笑話兒,在老百姓的眼裡,連笑話兒也談不上,完全是就那些吃飽了沒事兒乾的書生弄的一出鬧劇。


  有了錢謙益這個領袖人物牽制那些學官指定的考官,有了錢老大人制衡,考場上似乎就清平了,也就公正了,一切都顯得那麼順利。


  放榜之日,本應該是萬人空巷之時,可老百姓們已經不大關心這些讀書人的事情,有那個閑工夫還不如多一會兒工呢,還可以多賺幾個錢補貼家用不是?


  放榜那天,也就是生員門扯心扯肺的關心而已。一個一個把脖子伸的好似報曉的公雞,把考榜圍的里三層外三層,試圖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榜上有名者,立刻歡天喜地的狂呼大喊,然後才是故作謙遜的說幾句「僥倖」,其實心裡早就樂開了花的。中是中了,可這還不算完,接下來的事多著呢。


  座師也要拜望,這個關節少不了,能考上全是仰仗座師的垂青嘛。也好趁著拜望座師的機會站站隊伍,要不然以後的仕途可就艱難了,要是能討得座師喜歡,或者能撈個實缺肥缺什麼的。拜望座師的時候,也好結實一下同年,以後大家都要當官兒的,上了官場下了宦海,沒有幾個同年互相照應可不行……


  和誰誰是一榜的同年,這就是交情,尤其是這種同一個座師的同年,更是很了不得的人事資本……


  蕪湖的吳生已經五十多歲了,眼神也不大好了,身子骨不行,也擠不上去,出了一身的臭汗。好不容易等人少一點兒了,才有機會湊近金榜觀看。


  幾乎把鼻子都貼在榜單上了,眯縫起老眼一個人名一個人名的仔細觀看,唯恐漏掉了。


  一輩子呀,讀書讀了一輩子,幾代人的努力,一生的目標,能不能實現就看這一次了。以前是因為科場黑暗有人舞弊,這才考不中的,並不是因為自己沒有真才實學。可這一次是錢大人的副考,應該不會那麼黑暗了吧。要是再考不上,可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吳生屏住呼吸,老臉漲的通紅,一點兒一點兒的瞅,那股子細心勁兒就好像是在進行什麼宗教儀式一般。


  猛然在第二十七名處發現了自己的名字,心裡猛然就是一熱,腦子裡一片空白……


  趕緊定下心神,趴的更近之後,細細的看了,確實是自己的名字。


  心裡立刻就是一陣子狂喜,終於可以對上上下下三代家人有個交代了,以後自己也不再是白丁之身了……


  喉嚨里咕咕幾聲怪響,噗通一聲就栽倒在地:「我……我中了,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或許是因為太過歡喜的緣故,一口氣沒有緩上來……


  等到眾人發現吳生神色不善的時候,這個老書生已經無有鼻息,到死臉上都是歡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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