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利益的選擇
第197章 利益的選擇
這是一個節日。
大街小巷中都清掃的乾乾淨淨。還拿凈水潑灑過,犄角旮旯里多少年沒有清理過的雜物髒東西也收拾的湯清水利,彷彿是要過年一般。
無論男女,面上都帶著輕鬆愜意的笑容,盡量撿著整齊的衣裳穿戴上。只要家裡還有件子長衫,也不管這樣的天氣是不是會悟出痱子了。京城爺們特有的那種多禮勁就甭提了,不管熟不熟的,見面兒都是先唱個肥的。尤其是那些個年輕的女人們,被家裡的爺們罵幾句也要歡喜的出來瞧瞧著期盼已久的稀罕景緻兒。
要是擱在以前,稍微有三兩分姿色的女人哪個敢打扮的這麼光鮮?要是讓韃子搶去了怎麼辦?今天可不一樣了,再不必把鍋底灰塗抹在臉上,而是取出最鮮艷的衣物和最值錢的首飾,統統穿戴打扮起來,興沖沖的上了街。
對於京城的男男女女來說,這是一個比任何盛大的節日都值得慶賀的時刻,因為今天要殺韃子了!
就是小孩子們,雖然他們不知道大人們為什麼會這麼高興,可他們還是很盲目的歡笑著,一群一群的大街上瘋跑。或許是因為大人們性情格外好的緣故,甚至能夠嘟囔著要出三兩個銅板,很快就把少的可憐的銅板換成燒餅果子或者是黃乎乎的黏糖。然後再是瘋跑一氣。
衣衫光鮮滿面笑容的大人,滿街筒子亂竄的孩子,這一切的熱鬧都只有是廟會或者最盛大的喜事才有。
今天就是最大的喜事了,殺韃子還不算是最大么?
日頭還沒有出來,街道上已經是人潮湧動接踵摩肩,要是到了辰時殺韃子的時候,整個京城還不擠的如牆似壁?
「京城的人就是多。」這是唐王最大的感觸。
對於僅僅來過京城兩次的唐王來說,從來也沒有注意過這個大明朝的中樞核心之地竟然有這麼多人,十幾年前來的時候感覺這個城市就是一個半死不活的水坑,人人知道沒有未來,卻都在混吃等死的過日子;人人都知道會有大的變故,卻沒有人能夠應對,都在過一天少兩晌的混日子……
今天卻是不同了,整個京城都散發著一股空前的活力和喜慶,人人都在說著什麼。北都和南都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這裡:南都多是一中高遠不可及的空談,尤其是在下層百姓當中,雖然很多人都在關心著「國家大事」,可也就是嘴頭子上關心關心而已。一個個說的都是言辭激烈慷慨激昂,可照應是做自己的事情,賺銀子養家比什麼朝廷大事可重要的多。但是在北都很少見到這種情況,北都人更願意親身參與到這些大事之中,成為這些劇變當中的一部分……
就如今天的事情吧,眼前晃動著的都是要親眼看到韃子人頭落地的百姓。這些老百姓的那股子熱切勁兒吧甭提了,日頭還沒有升起來呢,心思就已經熱切的不行。如過年過節一般歡喜,那股子熱情都能把京城融化了……
京城裡的豆汁兒算是一絕,名氣大到了天上去,唐王也慕名而來,一屁股坐在王老木的豆汁兒攤子上……
「這豆汁兒……怎麼一股子怪味兒?」看看周圍一個個喝的有滋有味的人們,在看看攤子上「豆汁王」的幌子,唐王也知道這個京城裡名氣最大的豆汁攤子了,可就是不習慣這東西的古怪味道……
「這位爺,南邊過來的吧?」王老木笑呵呵的說道:「我這豆汁兒在整個京城都是有字型大小的,能做出我這種味道的可這四九城也沒有第二家。喝豆汁兒講究的就是這個味道兒,要是沒有了這股子豆腥氣,也就不叫豆汁兒了,要的就是一個地道……」
唐王可不是來爭論什麼豆汁兒不豆汁兒的,王老木怎麼說他也就怎麼聽了,硬著頭皮飲鴆酒一般把半碗豆汁灌了下去,故意把嗓門兒放的很大:「韃子算是玩兒完了,忠誠伯的臉面也有了,過不了幾天,朝廷的賞賜恩旨肯定會下來,到時候咱們大伙兒有好日子過了……」
眾人本是呼呼有聲的喝豆汁兒,聽唐王這麼一說,也就都不喝了,不約而同的看著他,好似是看到了什麼稀罕景緻一般。
「賞?朝廷還能拿什麼賞忠誠伯?我估摸著也就是把忠誠伯變成個王什麼的,可話也要說回來,忠誠伯不是咱們這樣的升斗小民,會稀罕個空蕩蕩的封號?」
「嗯。南邊的那個朝廷早已經是賞無可賞了。」
北都的爺們本就話繁,話題一來開了,就能從天上扯到地下去,尤其是在今日心情大好的情況下,話就格外的多了。
「南都那邊也就應著個正統的名號而已,別的還有什麼?兩浙、福建都是各顧各,誰搭理南都的那個朝廷?兩湖就不必說了,指不定姓闖還是姓明呢。兩廣的桂王怎麼打算誰知道?雲貴就更不必說了,早就是姓沐的呢……」
「可不是怎的,忠誠伯坐擁淮西根本之地,臨河南占直隸,晉南魯北也不在話下,整個中原都已盡在掌中……」
「霸王之資啊,忠誠伯,嘿嘿,名號里是有忠誠二字,可他就是忠誠到了天上去,可也得顧及到赴死軍上下的想法……」
只要提起了話頭,就能知道京城百姓的真實想法。
老百姓們所說的這一切唐王早就考慮到了。下層百姓都看看透的事情,唐王這個代天巡檢的宗室會看不明白?
拿下北都活捉福臨,確實曠古未聞的功勛。興武朝廷怎麼賞都難酬其功,確確實實是功高震主賞無可賞。通常的這種情況下,造反或者被朝廷除掉就是僅剩下的選擇。可現在的南都和北都之間實力相差懸殊,大侄子興武皇帝就是神仙轉世也不可能除掉李四這個天大的功臣。要是真用某種見不得光的手段把李四弄掉了,也就是興武朝喪鐘敲響的時刻。先別說各方勢力的重新劃分,光是赴死軍的反撲就不是江南能夠擋其萬一的。
無論怎麼看,就是傻子也看出李四隻剩下造反這最後一條道路可走。
可唐王知道李四的底牌,準確的說是他自認為知道,無論李四要做什麼也不管他怎麼做,都不會造反,起碼是現在不會。
李四要是真想染指皇位。要是真想一屁股坐在龍椅上,早就做了,也用不著等到現在。這絕對不是說他李四就是大明朝的忠臣純臣,更不是他李四有如何如何高潔的操守,在大勢面前,這些個人的東西都是一錢不值。
再者說了,李四的所作所為根本就和高潔二字八竿子打不著,李四要是高潔之人了,全天下還不都是聖賢了?
李四在極力維護一個統一的局面,這一點,唐王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的。
無論局勢怎麼樣,李四這個人最無法容忍的就是分裂,任何形式的分裂都不可容忍。
保留下南都的興武朝廷,甚至是一力促成這個朝廷,在前期來看還是出於打韃子的一種必要,但是自從赴死軍攻取開封之後,赴死軍已經有能力單獨和韃子對抗。南都的存在就不僅僅是為了打韃子而存在那麼簡單了。
即便是當著唐王這個天子的替身,李四也毫不掩飾對朝廷的輕視,因為實力是明擺著的嘛。但是李四也幾次三番的說起過:他之所以把興武朝廷懸在江南,就是因為民本。
直到現在,唐王也看不明白民本這兩個虛無飄渺的字眼兒到底有怎麼樣的威力,能夠讓赴死軍的大帥忌憚到如此地步。
用李四本人的話來說,就是「民本的路子還看不出什麼來,但是很期望朝廷能把這條路走通,到時候赴死軍就是第一個納頭就拜的」。對於天下大勢的洞察和把握,誰也不敢和李四比肩,既然李四都如此推崇這個什麼勞什子的民本,那就說明朝廷的路子走的不錯。
可是李四也曾無數次的提起,這個路子不是那麼容易走通的,他還在觀望,若是朝廷走到了盡頭依然沒有走同,他和他的赴死軍絕對會出來收拾局面,帶著這億兆生靈和三萬里河山走另外一條路。
李四要走的路是什麼,唐王已經能夠隱隱約約的看到了。在赴死軍實際控制的廣大區域,軍、政、民、法所有的這一切全力都集中在赴死軍手中,或者是在親近赴死軍的勢力手中,一切政令都出自軍中。這已經能夠說明一點問題了。
李四的路子要怎麼走,朝廷如何才能在民本之路上走的更遠,都不是這個草莽王爺能夠左右的。唯一值得期盼的就是在北方,在赴死軍的勢力控制範圍之內,這些百姓還能念著大明朝的好處和恩德,這種人望也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赴死軍內部就不必說了,水火不侵油鹽不入,那些百戰精兵只知道有大帥,根本就沒有人在乎什麼朝廷不朝廷。唯一的希望就在民間。若是民間的人望還在,雖然不能給江南的小朝廷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利益,可也是一種潛在的助力……
「造反,不算是造反,怎麼能說是造反呢?」一個短打扮的傢伙,明顯是力氣行出身,卻大生指點江山的氣概,吐沫星子能飛出去三尺遠:「現如今的形式和元末是和其形似?韃子是趕走了,可安穩日子也未必就能到來……」
「為何?」唐王也納悶了呢,韃子都被打跑了,就算是赴死軍還要直搗黃龍進攻韃子的老巢,也不需要費多大勁了,正是開太平盛世之時,老百姓為什麼還要這麼說?
「為何?這還用說么?看看元末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力氣行的傢伙大言不慚的說道:「韃子是走了,可這江山誰來坐?肯定還是爭奪一番的,當年的陳友諒和朱八八打的不也是天昏地暗……」
唐王悶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他所說的朱八八到底是何許人也,腦袋裡嗡的就是一聲。即便是狂放不羈如唐王者也是勃然大怒:「你……你如何能直呼太祖名諱……」
這還了得?就算是再不敬,起碼也要以「太祖洪武皇帝」相稱吧?怎麼朱八八這樣的稱呼也能脫口而出?
就是再無所謂,唐王的臉上也掛不住了,當即就惱了臉面。
那個力氣行的傢伙看了看唐王,一點兒懼怕的意思也沒有,笑嘻嘻的說道:「太祖?哪一朝的太祖?」
「我大明太祖龍形鳳陽……」
「切。原來你說的是明朝啊,幾輩子以前的事情了?這位爺您也別惱,先看看今年的黃曆吧。要是開國皇帝不能直呼的話,李闖那廝是不是也要成為大順太祖皇帝?哈哈……」
旁人也跟著起鬨,大聲鼓噪道:「對呀,對呀,大順太祖皇帝下邊就是大清順治皇帝,至於大明么,遠的都沒邊兒了,和今日還隔著倆朝代呢……」
「哈哈,誰說不是呢,先把這麼多的太祖皇帝捋順了再說,說不準明天還有個什麼太祖皇帝出來呢……」
唐王是真的惱了,草莽之氣勃發,劈手就把手裡的青瓷大碗摔個粉粉碎碎,就要上前和這些人廝打。
王老木一把攔住唐王,呵呵一笑小聲說道:「唐王莫惱,左右不過是順嘴之言罷了,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熱血上腦的唐王差異的看看這個一身市井之氣的王老木,小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嘿嘿……」王老木笑而不語。
唐王旋即釋然,這個賣豆汁兒的傢伙一定是赴死軍的人,要不然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赴死軍從里就是最善於從內部攻破敵人,細作暗探也不知道有多少,眼前這個賣豆汁兒的絕對是赴死軍的眼線。
若是因為一句話就和人大打出手,確實有點那個了。唐王頹然坐下,心裡冷的不行。
不是因為這些人對太祖洪武皇帝的無禮,而是因為老百姓對於大明朝的冷漠甚至遺忘。
嚴格意義上來說,現如今還是大明朝的天下,可在京城裡頭確實是經歷了兩個朝代。乾清宮的龍椅上早被李闖和福臨的屁股坐過了,在老百姓看來,京城早已經經歷了兩次改朝換代,這一回應該算是第三次了。
從常理上來說,任何一個老百姓都沒有必要對三朝以前的某個皇帝保持什麼敬畏,直呼其名也不算什麼太出格的舉動。若是在正式場合,肯定不會把太祖皇帝稱為朱八八,可在市井小民之中,誰還顧及這些?
可大行崇禎皇帝殉國這才幾天?民間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
對於大明朝的遺忘,讓唐王最無法接受而又不得不接受。旁邊的那些人哪管這個明朝宗室是怎麼個念想?依舊是自說自話:
「要說大明,還真想不起給咱們留過什麼好處,」力氣行的那個傢伙還在滿嘴胡咧咧呢:「我可不管什麼夏商周秦,也不理會什麼魏晉隋唐,不管天下是誰家的。只要能給我好處,讓我有好日子過,我就認他。要是空口說白話的再弄什麼正統不正統,嘿嘿,去他姥姥的,老子不尿他那一壺……」
「可不是怎的,咱們老百姓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不拿點兒實打實的好處出來就想讓咱們認,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世道……」
貫穿整個明朝的中晚期,黨爭之風愈演愈烈,各種匪夷所思的觀點層出不窮。在把國家折騰的一日不如一日的同時,也給世俗的觀念帶來極大衝擊。嶄新的價值觀和民間的逐利思想,也算是黨爭之下的一個副產品吧。
民智的開啟,在很大程度上受惠於黨爭,這是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結果。
尤其是滿清入關以後,以前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之輩顧頭不顧腚的投到了滿清的門下,對人們的固有道德觀是一個很大衝擊。與之相對應的是江南新式工商業的崛起,更讓這種逐利思想找到依據。
在老百姓眼裡,尤其是在北方,這種逐利思想正在迅速的取代以前的忠義觀念,只不過絕大部分人還沒有意識到而已。在人們的心中,還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想法:誰給好處就認誰,不給好處的話,統統靠邊站。
唐王第一次意識到老百姓不再是想象當中的那種「善」民,而是開始追著好處跑。聯想到一再提及的「民本」二字,心裡反而敞亮了許多。
這個世道要變了,統治這個天下將不再是牧民,而是討好民眾,要想想方設法的討好這些人。
無論是江南的民本思想,還是赴死軍的惡狗理論,似乎都和討好二字有點兒關聯……
剛剛想明白了這其中關節的唐王立刻就又迷茫了:「不管是誰都要討好百姓,那這個天下還是皇家的么?皇帝豈不就是老百姓的奴才了……」
「做了皇帝還要想方設法的討好百姓,這還是皇帝么?」
「我怎麼就想不明白了呢?這個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不管唐王能不能想通這裡頭的道理,大勢已經在悄無聲息之中前進了一步。(歷史的齒輪被撬動了,以無可阻擋之勢前進,這樣的語句讀者一定看過幾百次了,嘿嘿,就再看一次吧,短頭髮也不能免俗,哈哈)
辰時初刻,殺韃子大會正式開始。
在這個開始炎熱的季節,因為白晝很長,這個時刻就愈發顯得漫長而有久遠,等的人都心焦了。
如同等了半輩子那麼長久,終於等來了這個期盼已久的時候。
人山人海,如牆如堵,都不足以形容這個盛大場面之萬一。萬萬千千的人流往同一個方向集中,京城百萬之中都在爭搶著往同一個方向彙集。根本就不必邁步,人流會擠著你前進。
這種場面,除了壯觀之外,實在想不出什麼措辭來加以形容了。
人們甚至說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去看殺韃子這種血淋淋的場面,可下意識的還是想看,就好像饑渴依舊的旅人直奔甘泉一般。心裡有一股火苗子在燒,燒的人通身都是鼓鼓脹脹的熱氣,都要沸騰了,卻找不到地方宣洩。
也許只有韃子的頸中鮮血能夠澆滅這仇恨之火,也許吧。
要不是有赴死軍的叉子兵阻攔,人潮都能拍打到中央簡陋的高台上了。
即便如赴死軍叉子兵這種精銳,面對這些毫無惡意的人們,一是心驚:人太多了。
雖然大伙兒都不想擠,可架不住身後洶湧的人流推搡,不由自主的就往前邊走呢。叉子兵不住的用叉子柄抽打這些人,就象趕鴨子一樣……
最基本的秩序維持下來之後,赴死軍大帥李四終於現身。
「諸位父兄姊妹,」李四的身份在那裡戳著,頂天立地的英雄,在高台上這麼一站,立刻就把周遭的聲勢給壓了下去。
李四一開口,四下里都安靜了下來。
在這個曠古難逢的時候,大伙兒都想聽聽這位漢人英雄說些什麼。
「北都得復,韃子遠遁,乃我赴死軍萬里征程第一步。」李四盡量把聲音放的足夠大,耳朵都被自己的聲音震的嗡嗡直響了:「接下來還要征戰四方,掃清天下虎狼,還我同胞安樂康寧……」
赴死軍還要打仗,這是大伙兒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韃子還沒有清掃乾淨呢,肯定還是要打的。以赴死軍現在的聲勢,打打殘存的韃子也就是順手的事情而已。現在的韃子對於赴死軍來說,已經不算是一個等級的對手了。
對於赴死軍大帥的這些話,老實點說,大伙兒都不怎麼想聽。愛怎麼打就怎麼打,那是你赴死軍的事情,是你忠誠伯的事情,我們是來看殺韃子的,弄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當此光復國都之際,李四謹慎以此身此心,祭拜那些為我同胞戰死殺傷的萬千雄魂。」李四直挺挺的跪下,遙拜四方……
要是淮西,大帥這麼一跪,周遭的百姓們早就跟著跪下了。戰死的可都是他們的子弟父兄,就是跪拜也是真心實意的。
可這裡不是淮西,是京城。
對於李四祭拜英靈的舉動,也沒有幾個人跟著跪拜,都直挺挺的看著而已。
李四面色有點兒尷尬,對著左手邊兒上的盧棚說道:「此間俱為我赴死軍戰功卓著之英雄,受我一禮……」
東棚里都是這次攻克北都的無名英雄,其中就有關二爺和吳叔等人,就連韓小旗都在其中。
這些剪了辮子的人們可沒有外面的老百姓那麼麻木,一見忠誠伯遙禮,立刻齊齊起身還禮……
這可是受過忠誠伯大禮的,只要在這裡坐著的,有一位算一位,足以驕傲半生了。
至於是什麼樣的無名英雄,這些英雄又為光復京城做過什麼樣的貢獻,都不是老百姓最關心之事。
大伙兒擠成了個人疙瘩,就是為了看看韃子的最後下場,是來看血光的。至於英雄嘛,以後再說也不算晚……
辛辛苦苦弄了這些過場,下面的百姓好像不怎麼買賬,更沒有熱血沸騰,李四自己都感覺有點兒無趣了。
「此次復我國都,擒拿下韃子一萬一千四百三十八名……」既然大家不是來緬懷英雄的,還有幾個過場也就免了吧,李四直接說道:「韃虜者,是為國敵,種種罪孽已難勝數。雖是如此,我上邦天朝亦不願輕啟殺伐。特召集父老公審之,京中父老熟知道起罪,是賞是罰自有公論。這一萬多韃子的生死憑大家一言而絕!」
韃子犯下什麼樣的罪行,京城的父老姊妹心裡有數,該有什麼樣的懲罰就由你們來定。
這才是高高在上的感覺,數以十萬計的人們都是一言定生死的人物。
場中一萬多韃子被分成了大小不一的八個部分,想來是按照他們所數的旗籍劃分。
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人關心這些,他們只想 看到血,看到欺壓在頭上的韃子腦袋落地,別的說什麼也虛的。
「正黃旗費可多氏,七家九十三口,有罪無罪?」
赴死軍戰士的話音剛落,外面幾千幾萬張嘴已經躁動起來。
「費可多羅古爾家,霸人田產,毆人至死,搶掠平民為奴,淫人妻女壞人名節……」
一樁樁罪行被揭發出來,李四根本就不問下面已經等死的韃子,也不管這些罪名是不是屬實,大聲道:「經多人證實,費可多羅古爾家一家罪行昭彰,何以懲之?」
「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殺光,殺絕!」
周圍的怒吼簡直就是一場席捲而來的風暴,讓場中的韃子更是懼怕。
站立在高台之上的李四高舉右手,下邊的劊子手已經把鬼頭刀揚起……
右手猛然落下,鬼頭刀亦落下。
實際股血箭從腔子里噴了出來,濺起來多高。劊子手一腳踹到無頭屍身,外面已爆發出一聲勢若驚雷的歡呼。
歡呼聲如雷一般滾滾而過,讓熱血的的人們更加熱血,也把仇恨徹底點燃。
鮮血順著檯子流淌下來,殷紅的顏色觸目驚心,彷彿能夠嗅到帶著死亡氣息的血腥味道。
在鮮血的刺激之下,歡呼之聲更盛,一浪高過一浪的在人們耳中洶湧澎湃。
「費可多氏博穆桂家……」
「強佔田地,奪人店鋪,當街毆人至死……」
這些韃子的罪名幾乎是如出一轍,多是殺人身奪人產淫人女之列,唯一的區別就是多一個罪名或者少一個而已。
「如何懲治?」
「殺!」
「齊斬全家!」
「殺光!」
一聲又一聲暴怒的呼喊當中,場面為之瘋狂,氣氛為之鼎沸。
右手舉起,再次落下……
血光再現,去了腦袋的身子被一腳踹了下來,「膨」的一聲好似摔碎了水布袋一樣,如此恐怖的聲響在萬眾呼喊當中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或者是已經不值得去注意了。
只要鮮血,只要死亡,這才是人們願意看到的。
也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正黃旗費可多氏七家九十多口,已經全部隕命。
鮮血順著高台的立柱流淌下來,整個立柱就如同有朱漆刷過,還騰騰的冒著熱氣,血腥的味道鋪面而來……
這種殺戮只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接連殺了幾氏幾十家之後,高台下的屍體已經堆積起來,整個高台如浴血中。陽光映照之下,如血河煉獄一般。
身在高台之上的李四,已經成了死亡的代號,手臂每一次落下,都有人數不等的腦袋跟著落下。
無論多麼稀罕的景緻,也不管如何火爆的場面,見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也不知道砍下了多少顆腦袋,人們已經記不清楚了,三百?五百?還是一千?誰知道呢。
隨著高台下屍體的堆積,已經成了一座小山。被踹下來的屍體再也發不出那種摔崩之後的聲響,因為血肉之堆都快和高台平了。
要是把這些韃子都殺光的話,還不得把高台給淹沒了?
人們也喊的累了,再也沒有開始之時的那種聲勢,每有一家被提出來,也懶得再去說什麼罪狀,直接就是一個殺字。
赴死軍也是有求必應,外面的殺字出口,上邊的手臂就會落下,就是這麼簡單。
就在這簡單而又機械的重複當中,無數生靈化為刀下之鬼。
完顏華善徹底死心了。
心裡最後殘存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希望也煙消雲散。
這不是審判,就是赤裸裸的屠殺。因為已經很少有人喊出什麼具體的罪名,更沒有人說出什麼罪證,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殺字,就能決定一個家庭全部成員的生死。
當然,只有死沒有生。
就是殺只貓宰條狗,總也需要一個理由吧?可這樣的殺戮已經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個理由的話,則是完全為了泄憤。
這不是一家一性之間的私怨,這種大到了天上去的仇恨足以掩蓋一切。
現在再說什麼沒有大的惡行,現在再說罪不至死,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因為已經沒有人在乎他們是不是有罪,他們需要的是仇恨的宣洩,而不是公正的審判。
赴死軍似乎也沒有打算進行什麼公正的審判,只是為這種仇恨找到一個宣洩口。
雖然一家人是團團圍坐著,並沒有上什麼繩索,可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敢跑?又有誰能跑的出去?
倚仗的八旗戰兵早就沒有幾個了,仰仗的朝廷已經拋棄了他們。那些個貝勒貝子早就跑到了千里之外,只剩下這些來不及逃走的,來承受瘋狂的報復。
完顏華善知道漢人心中有莫大的仇恨,但是想不到這種仇恨已經到了這麼瘋狂的地步。因為仇恨的力量,使得這些人不顧一切的進行殺戮。以前的那些小心謹慎是多麼渺小,在這種仇恨面前又是何等的蒼白……
「完了,完了!」完顏華善看到眼前的情形,已經不再感覺恐怖和懼怕了,因為死亡已經成為不可逃避的歸宿。
一家人和完顏華善都是同樣的表情,麻木而有獃滯,彷彿死亡已經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看著一個又一個人頭落地,完顏華善一家已經徹底死心,不再期望任何奇迹的出現。
這一輩子已經完了,沒有任何指望,只有企盼來世,如果真的還有來世的話。
唯一還能發出聲音的就是兒媳了。
兒媳好像是傻了一樣,抖動著抱住懷裡吃奶的娃娃,還在柔聲安慰:「乖乖不怕,額娘也不怕,因為烏利顏會保佑我們,偉大的烏利顏知道我們,我們做過什麼沒有做過什麼,烏利顏全都知道……」
到了這個時候,別說是烏利顏,就是玉皇大帝和佛祖一起過來,也屁用沒有。可死到臨頭的恐懼、對生的眷戀以及對死後的某種期望,總是讓人的心裡脆弱下來,去接受某種虛無縹緲甚至根本就不存在的信仰。
「鑲紅旗完顏氏一家,十三口!」
直到赴死軍的戰士拿著叉子來趕,完顏華善才意識到死亡已經降臨到自己頭上。
在沒有任何希望的情況下,死亡反而變得容易接受。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完顏華善才明白了,那些死在旗人手中的關外漢人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寧遠被殺也那麼順從——因為他們的心死了。
完顏氏本就不算是純粹的旗人,是被努爾哈赤從烏蘇里江上游強搶過來的,分到各旗之後,人丁更加零散,除去那些戰死和跑回關外的,這個旗的完顏族人只剩下他們一家。
這麼十二個人,準確的說是十三個,以為還有個娃娃被女人抱著呢,默不作聲的走上高台,腦海中連反抗的想法都沒有了。
完顏氏的輩分很高,頸中鮮血流淌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一想到這個有趣而又古怪的問題,完顏華善忽然笑了笑。
就要死了,原來死亡也不是那麼可怕。
完顏華善反而輕鬆了,甚至歪著腦袋看看了身後不遠處的李四。
忠誠伯面帶寒霜,如雕塑一般。
「跪下!」完顏華善一家很順從的跪倒在高台邊緣,眼前就是黑壓壓密匝匝的人群。這些人臉上帶著過節才有的那種喜色……
「殺!」
已經不再問什麼罪行了,還是只有一個殺字從這些人口中說出。
懷裡的娃娃似乎被驚嚇到了,哭的撕心裂肺。
李四看著孩子額頭上綁的布條子,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僅僅是一下而已,右手依然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