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轉變,都在轉變
第168章 轉變,都在轉變
夜色如墨,彷彿高不可及的天穹就壓在腦袋頂上一般。伸手就能摸到。月色星光已經接連幾天看不到了,肯定是憋著一場好雪。
空曠的原野上,山風呼嘯,直接就刮到了骨頭裡,說不出的陰寒。
紅娘子心裡燃了一團火,全身都是滾燙,就連呼吸也急促起來,忍不住攥緊那柄沉重的大砍刀。
大砍刀還是震天虎大哥的遺物,一抓在手中就能感覺到那條西北大漢的豪邁。
身後就是赴死軍七殺決死兵沉穩的呼吸。
紅娘子的血都要沸了,心裡不住的吶喊:「我要復仇,我要復仇……」
紅娘子率領幾萬會黨眾,輾轉流離,為了生存走過各個州縣,其中的艱辛已不必多言。震天虎如兄長一般貼身跟隨,曾無數次說起要利用這點人馬成就一番大事業。
有了這幾萬人馬,只要一路席捲一路脅裹,在這混亂的河南還有誰能擋得住?很快就會成為第二個李自成。
但是紅娘子竭力反對這麼做,甚至反對以暴力手段搶掠四方,這麼做和李自成那賊還有什麼分別?李公子在臨終之時不也是反對李自成的么?
一想到李岩,紅娘子心裡就針刺一般的疼痛。無論條件如何艱苦無論局面如何險惡,始終不肯使用暴力手段。
幾萬人唱著李岩李公子所作的《勸賑歌》走州過縣求人施捨。在飢餓、疾病的威脅之下,無數人倒在這片土地。
一直到韃子大舉進犯中原,紅娘子等人的生存環境更加惡化。
以前那些士紳大戶或許是畏懼會黨人的勢力,才不得不做出施捨的樣子,滿洲人一來,立刻就暴露出兇惡嘴臉。
在紅娘子等人和滿洲軍隊血戰之時,從後面暴起發難,裡應外合把紅娘子等人殺的幾乎崩潰。
實力大損的會黨人不得不四下流動,在躲避滿洲追兵的同時繼續唱著《勸賑歌》生存。
實力大不如前的紅娘子等人已成為過街老鼠,每到一處,當地的士紳大戶表面上做些敷衍的樣子,暗地裡和韃子沆瀣一氣,通風報信……
紅娘子吃這樣的虧不是一回兩回,卻固執的認為人心總是善的,漢人怎麼可能會和韃子聯合起來對付自己的同胞?
儘管震天虎多次提醒,紅娘子依然沒有做出應有的準備,在震天虎率主力和韃子糾纏的時候,須水的老營再一次被當地的士紳偷襲。
紅娘子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的血腥。
多少老人和孩子就倒在那些人的屠刀之下,多少傷員都被士紳的庄丁集體活埋……
就是趕回來救援的震天虎也陷入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中,為了掩護紅娘子突圍,這條西北大漢終於慘死於亂刃之下。
「妹子,咱們心善,可別人心惡。這個世道裡頭。好人從來就沒有好報。公子的《勸賑歌》再也唱不得了,殺吧……」
再回想其震天虎的種種言論,紅娘子終於知道了自己錯的究竟有多離譜。
不光是會黨人錯了,就是李岩李公子又何嘗沒有錯?
也許。
也許只有李四那麼做才是對的。
在這個惡人當道的世界,就要比惡人還惡,才能生存下去,才有資格保護需要保護的一切。
身後就是赴死軍七殺營的精銳戰卒,這些是紅娘子從李四手裡借過來的。
趙啟峰小聲提醒:「時候到了……」
紅娘子探手入懷,摸到那塊李岩親手所書的絲絹,把《勸賑歌》劈手扔盡夜風之中,彷彿是拋棄了以前的所有,沉聲說道:「雞犬不留,動手!」
七殺營和紅娘子的幾百殘兵一躍而起,吶喊著衝進莊子。
片刻之後,慘叫聲已是此起彼伏,好幾處大火衝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色。
以七殺營的戰鬥力,又是有備而來,如此夜襲如此驟然發難,就是有兩倍的精銳敵軍也能在瞬間得手,何況是這種只有幾百庄丁的莊子。
莊子裡頭示警的大鐘「咣咣」亂響,是在召喚周圍的莊子趕過來支援,街道上到處都是敲著銅鑼的莊客……
紅娘子手提大砍刀吶喊著沖了進去,身前身後都是奮勇疾進的七殺決死兵。
莊客們倉促遇襲,無頭蒼蠅一樣亂走亂撞,勉強組織起來的一部分人手竟然還高喊著守護庄牆,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滿大街的敵人一樣……
沒有最起碼的戰術配合,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這種突然降臨的敵情,單兵素質和老百姓也差不多……
這種戰鬥對於七殺營來說。甚至連練兵的強度也趕不上,輕而易舉就能控制各處戰術要點,迅速收攏兵力,突進莊子中心。
要不是紅娘子固執的堅持要親手格殺仇人,七殺營早就徹底結束戰鬥了。
「西北方向有一百多庄丁過來……」
趙啟峰甚至懶得問是哪個莊子上的援兵:「帶仨小旗,打回去。」
「是。」
對於這種匆匆趕來的烏合之眾,出動隊一級的隊伍都是大材小用。
按照預先的布置,在完全控制住局勢之後,七殺營只負責清繳和警戒,而紅娘子則帶著她的人馬斬殺敵人。
並不是七殺營想在這種事情上撇乾淨身子,七殺決死兵殺的人還少了?手上的鮮血還少了?也不在乎多殺幾個土豪惡霸。
關鍵是紅娘子要報仇,要親手復仇。李四似乎也極力贊同這麼干,一再叮囑趙啟峰,最後的屠殺一定要交給紅娘子親手去做。
這個女人早就應該這麼做了。
「大仙兒,仙姑……我願意賑濟弟兄們,我願意拿出許多米糧……」莊主和他的幾個得力幹將被圈在院子里,哆哆嗦嗦的面無人色。
這些白蓮眾不是不殺人不放火的么?最多的堵在莊子口唱《勸賑歌》而已。
莊主曾對白蓮眾下過死手,也最多紅娘子是來報復的,所以拿出以前的腔調……
周遭的大火燒的熊熊烈烈,噼里啪啦的雜響之中,映襯著紅娘子分外惱怒的臉龐:「太遲了!」
紅娘子掄起砍刀,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善心動不了惡魔,殺!」
刀槍齊齊而下,片刻之間了屠光了這個院落的所有生人。
曾經立志要以善良打動人心的紅娘子,終於拋棄以前的所有,再一次成為戰鬥的紅娘子。
「怎麼樣?找到了沒有?」紅娘子一身是血,把身上的紅色衣衫打的更加鮮艷,如火光中綻放的一朵血色蓮花。
「找到牛皮筏子十一架,羊皮筏子三十多架!」
這本是紅娘子等人以前渡河的工具,這是得益於這種原始而又簡陋的渡河工具,紅娘子才能帶著幾百人的小隊伍周旋於處處是敵的黃河兩岸。
「好。今夜渡河!」
仗著地形的熟悉,帶領七殺營在黑夜之中渡過黃河,這也是李四和紅娘子之間的相互幫助。
在莊子上四處縱火,燒天一般通紅,把莊主等人的屍體懸挂於高樹,然後在寨樓上升起一面白蓮旗幟……
這一切好像都是白蓮眾的報復,和別人沒有什麼關聯。
最起碼看起來是這樣。
紅娘子等人帶路,七殺營在後緊緊跟隨,疾行幾十里的路程,終於來到孫家口。
孫家口是黃河南岸一個古老的渡口,從本朝中期黃河決堤之後就已經廢棄。因為沒有最起碼的設施,根本就容不下渡船,只能用皮筏子這種簡陋到極點的原始工具泅渡。
夜色之中,黃河水奔騰咆哮,如天河傾斜一般。
水聲如雷,飛濺起的浪花騰起多高,還沒有靠近身上已被打的精濕。
這裡是黃河的一個小迴流處,為方圓幾百里的最狹窄處,渾濁的河水如巨龍怒吼一般激起滔天大浪。尤其是寬闊的河道在這裡驟然收緊,河水如箭洶湧澎湃,氣勢磅礴奪人心魄,被當地人稱為「龍口」。
龍口雖窄,卻是黃河極為險要的所在,任何渡船隻要一放到水中,立刻就會被激流沖卷,至於呢個衝到什麼地方,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就是視死如歸的七殺決死兵也被黃河的這種天地至剛之威所震懾,尤其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渡河的難度可想而知。
紅娘子等人把一串串葫蘆系在筏子上,然後用繩子把筏子都栓好,固定在岸邊的巨石上:「渡河之時,大筏子六人,小筏子四人,所有人都綁在筏子上,無論如何兇險都不可解開繩索,登岸之後,舉火為號……」
紅娘子詳細解說了渡此險灘的要點。第一個把身子綁在筏子上……
筏子一放,就如高樓失足一般眩暈,猛然觸水還不等濺起的水花落下,就已被奔騰咆哮的河水卷出去老遠。眾人齊心合力在急流險灘中死死支撐……
黑暗當中也不知是撞上了什麼暗礁巨石,就感覺天旋地轉龍回首一般,身邊的白蓮眾已在高喊:「觸龍牙了,抓緊……」
一批一批的渡河,一直到天色微明時候,才全部渡完。再回首。但見黃河濁浪滔天水汽騰空,如天河一般。腳下還是有點發軟,彷彿澎湃的激流還是身下。耳邊回蕩著的還是黃河的咆哮怒吼,水聲賽雷,真不敢相信竟然能在夜晚渡此天下第一險流……
除了一架羊皮筏子連人消失於激流當中,大伙兒總算是順利渡河。
「我們已經在黃河以北了。」
……
夜渡黃河這種冒險的舉動,根本就不適合大部隊開展,只能由小股精銳進行。
當紅娘子和李四商議渡河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指望能夠讓大部隊渡河。在這種險要的地方偷渡,也不可能由大部隊進行。
天氣愈發陰沉的厲害,看這樣子,今年的第一場雪就要落下來了。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氣候變得格外寒冷,夏季明顯沒有以前那麼炎熱,冬季反而是酷寒而且漫長。
五個地支營全都調了上去,還有孔有德的弓兵營,後面是有三個天干主力營墊著,中央是符二瞎子的炮營準備提供火力支援。
因為地支營的建置比較大,尤其是弓兵營,從人員上來說,能頂兩三個主力營,這麼一拉開,還真有幾個大軍攻城的氣勢。
「佯攻。絕對是佯攻!」孔有德也是帶慣了兵的,一瞅這架勢就曉得李四沒有拿出真本事來。
十個天干營僅僅拿出來三個,還是擺在後面墊住撐后腰的位置,火銃營是擺在隊肩上,可誰見過拿火銃兵做攻堅主力的?
五個地支營和一個工兵營加起來也能勉強算是「大軍過萬」,可這些都不是赴死軍的主力,尤其是人員最多的弓兵營,最多也就是打打掩護而已。若是李四真的想拚死攻城,火銃營絕對會取代弓兵營的位置,而弓兵營則會調到前頭,這是肯定的。
從忠誠伯的布陣上來看,分明就沒有準備死命攻打,或許是為了試探吧。
可在開封的日子也不少了,試探的還算少嗎?似乎沒有必要這麼大張旗鼓的再試探一回的必要。
但是孔有德很清楚這次試探的必要,這是赴死軍藉以表明死戰的決心,表示出要拿下開封的決心。
不管忠誠伯擺這個樣子是做給誰看的,這一次肯定不是真正的攻城決戰。
要是李四早就下了這個決心,提前好幾天就開打了,還用等到今天?
要麼是李四在別的地方有什麼企圖,這是在開封弄了一個障眼法兒;要麼就是忠誠伯還有別的布置。拿人命去填堅城,不是李四的作風,赴死軍也沒有這樣雄厚的本錢。
以孔有德的精明油滑,自然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早就囑咐好幾個貼身的士卒:「一會戰鼓響起,拼了命的給我放箭,射中射不中不要緊,關鍵是不能露怯,又不是玩兒真的,咱們爺們沒有必要害怕……」
孔有德這根老油條是看出來了,可那些大師兄們哪裡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的道道兒?一看大軍雲集,擺出攻城的大架勢來,一個個就跟打了雞血一樣。
燒高香吞符水,又是請神有是附體的就折騰開了。
雜七雜八的信徒弟子還就真以為有什麼什麼大仙什麼什麼天尊的保佑,一個個的膽子也肥了,氣兒也壯了,念著些狗屁啷噹的所謂「六字真言」就往前壓。
戰鼓一響,大炮轟鳴,開封的第一次大規模攻擊終於在萬眾矚目中拉開帷幕。
「放箭!」
一聲令下,弓兵營弓弦齊動,把箭雨潑上城頭。
和天干各營的主力不同,地支各應並非是那種崇尚絕對進攻的隊伍,所以在兵種配置上更加合理。刀牌手、折衝手、鉤槍兵、弓箭手一應俱全,攻擊開始之初,立刻操弓引箭……
萬箭齊發,昏沉灰暗的天色中,如蝗群一般密密麻麻,帶著讓人戰慄的聲響如烏雲壓上城頭。
開封城上的清兵也早有準備,一看箭矢劃破寒風這就如密雲一般:「舉盾——」
多半個門板大小的木盾立刻樹立起來,互助守城的士卒。
如烏雲似黑煙的箭雨頃刻之間已經落下,頓時成為白茫茫的密雨。
「咄」「咄「聲中,萬千箭矢射穿護盾的皮面子,插進木骨之中,甚至有的利箭直接射穿盾牌,把盾牌後頭的士兵釘死。
「弓箭還擊!」
半空中飛箭往來,「嘶」「嘶」的聲響不絕於耳。陰沉的天色猛然就是一黯,彷彿突然之間黑夜就要來臨,閃耀著寒光的箭矢拖拽著白色尾羽就落了下來。
在前幾次的遠程互攻之中,誰也沒有佔多少便宜,就如同校場上的演習一般按部就班。既沒有什麼亮點,也沒有什麼缺陷,就是你來我往幾度攻守。
待到赴死軍掩護著步兵開始前壓的時候,雙方的箭雨再沒有以前那麼密集,開始胡亂攢射。也不知道是哪個天尊的弟子,或許是真得到天神的保佑而刀槍不入了,竟然帶著一棒子信徒弟子衝到了最前面。
「誅殺妖魔鬼怪,赤腳大仙在此,邪魔還不快快現出原形……」大師兄手裡拿著一面鏡子,咋咋呼呼的朝著城頭的清軍晃來晃去。看拿意思,是真把這倒霉的小鏡子當作傳說中的照妖鏡了。
其他的大師兄們一看,要是讓赤腳大仙這種法力低微的九流小仙佔了先機呀,一個個玉皇大帝、如來佛祖的弟子還有什麼臉面再混下去?
或是召喚五雷正法,或是呼喚十萬天兵,一個個的大師兄們掐訣念咒,瘋狂的又鬧有跳,後面數以萬計的弟子信徒們可就真的瘋了。或舉刀槍或扛雲梯,一哇聲的沖了上去。
雙方的遠程力量都沒有取得壓制效果,這邊兒大仙兒們可就當真了,亂糟糟的往前填。
這種「勇猛無畏」的精神不僅讓赴死軍上下目瞪口呆,就是開封的清軍也是有點慌了陣腳——都說赴死軍不怕死,傳言果然是真的。只是沒有想到會不怕死到這種地步,這哪兒是不怕死呀,分明就是來送死的。
「射,給我射!」
因為這些大仙兒沖的太快,也太過靠前,自然而然就得到了清軍的重點「關照」。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而至,又是居高臨下,眨眼之間就覆蓋在大仙兒的頭頂……
儘管看不上這些裝神弄鬼的傢伙,可好歹也是一個戰壕里的,怎麼說也不能眼看著他們給韃子這麼收拾。
「射,壓制敵人!」孔有德本來還是留了三分餘力,一看這架勢,可就把全力都使出來了。弓兵營再次齊射,試圖以弓箭壓制敵人的弓箭。
十幾門火炮也是吼的地動山搖,和城上的大炮展開對轟。
弓箭對弓箭,火炮對火炮,如兵家教典一般正規的戰鬥,對於赴死軍來說,其實是吃虧的。
最吃虧的還是那些刀槍不入的大仙兒。
敵人的箭雨一下來,他們就最先倒地,很多人身上都插了十幾甚至二十幾支箭矢,一個個象是刺蝟一樣,還高喊著「刀槍不入斬妖除魔」的口號呢。
濃重的血腥在凜冽的寒風中瀰漫開來,冒著騰騰熱氣的人血滋潤著這片乾涸的土地。
「英勇無畏」的大仙弟子們倒下一大片,一個個都愣住了。
不是說刀槍不入的嘛?怎麼會見血?難道是大師兄沾了女色?要不然仙家的法術怎麼會失靈?
一個裸著膀子身上用硃砂描著各種符文的大師兄,伸手拿過楊木弓,在箭上掛了一道符紙,大叫一聲:「妖孽,看我神弓……」
「嗖」的一聲,箭矢離弦而去,也不知道是真有仙家保佑,還是瞎貓碰見了死耗子,就真的射中一個清兵的腦門兒。
中箭的清兵慘叫一聲,跌落城頭。
這麼一來,開弓的大師兄可就來勁了,扯下一面滿是符文的大旗披在身上,又跳又鬧的高叫起來:「我仙家法術可潑韃子妖法,神弓除妖,刀槍不入……」
「噗」的一聲,一枚飛箭射進大師兄胸膛。
大師兄彷彿也愣住了,根本就沒有感覺到疼痛,低頭看看插進胸口的箭矢,還不肯相信呢。只是叫喊的聲音低了許多:「刀槍……」
又是一箭飛到,將大師兄仰面射倒,旁邊的師弟師妹們立刻撲了上去,大呼「天尊保佑」。
倒下的大師兄身中兩處致命箭傷,胸中鮮血倒灌進肺中,呼吸之間口鼻已是滿是血沫子。好像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師兄終於喊出最後一句話:「刀槍……不入……」
殷紅的鮮血流淌而出,大師兄還在抽搐的身子被滿是符文的大旗包裹著……
「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大師兄會醒來的!」那些弟子們還念著這些狗屁的咒語:「趕緊把大師兄的身子撤下去,不要著了涼……」
原本以為這些裝神弄鬼的大師兄和魏無牙是一路貨色,完全是就用神鬼之說欺騙世人的神棍而已。想不到他們自己都信的實實在在,真的以為自己就是仙法護體刀槍不入。
這和老神棍有本質的不同。
雖然經常說什麼神仙佛爺,可老神棍自己絕對不信那些蒙人的神鬼之言。可這些大師兄小師弟卻真的信了,即使是見到血腥和死亡,依舊是信的很死。
「讓他們撤下來吧。」這已經是一邊兒倒的屠殺了,這種衝鋒絕對不是無畏而是送死,連李四也看不下去,命令士卒傳令,撤下這些其實就是老百姓的「天兵天將」。
「傳二師兄法旨,暫且會兵……」老神棍知道怎麼對付這些人,也不說什麼軍令不軍令的,直接就把李四的「二師兄」身份給抬出來了。
有幾個大師兄已經去見他們的師傅了,群龍無首的時候,李四這個「二師兄」的號令也就管用了。
幾支隊伍一撤,旁的大仙兒們也不得不撤回來,只留下身後遍地屍身……
「可不能由著他們這麼胡鬧了,老神棍,我要接管這些人,你給我想想法子。」
李四這麼做也是為了他們這些人著想,要真是有心殺韃子赴死軍不介意和他們聯合,可這根本就是送死嘛。
「嘿嘿,對這種人,我老魏最在行了。」魏無牙嘿嘿的不住壞笑。
「還有,南都方面能不能再給些支援?朝廷就是不出兵助戰,起碼也應歸再拿出點錢糧吧。」
老神棍笑道:「這好說,好說,我再擬個求援的條陳送過去,朝廷那邊最少也得再支援咱們一千兩千的糧食,嘿嘿……」
南都,武英殿。
今天的興武君臣確實有點兒窩火,準確的來說是很窩火。
隨著赴死軍在開封的進展,或者橫掃中原或者突進河北(黃河),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朝廷拼出了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打過了江去,也光復了已是一片廢墟的揚州,可那個蒙古旗的威脅還沒有解除,這事情怎麼看也不如人家赴死軍那邊鬧的風光。
要是沒有赴死軍在旁邊策應著,楊廷麟根本就不可能把整個蒙古旗吃下去。就算是興武小皇帝也知道這一點兒,也默認了淮揚的對峙局面。
偏偏這個時候,楊廷麟給了朝廷一個希望。
楊廷麟已經和北邊的山東義軍取得聯絡,準備和義軍夾擊蒙古旗。
這當然是個好消息。
這麼一來,朝廷就可以徹底收復淮揚,江南也就去了最大最直接的威脅。然後就可以騰出手來做更大動作。
眼下的赴死軍擺開的陣勢極大,就是兩浙的潞王也唱了一出千里奔襲的好戲。雖然潞王的舉動朝廷里不大讚同,可人家的大軍都出去了,過來說一聲也就是表面上的功夫,難道還真能就因為朝廷的一紙空文就調回來?興武朝對藩王的掌握能力什麼時候如此強盛過?
無論是赴死軍還是地方藩王,都已經走在了朝廷的前面。
這事情看起來是好事兒,大有百花齊放的架勢。可朝廷很知道其中的無奈和苦楚。
大明朝是怎麼來的?還不太祖皇帝打跑了蒙古韃子?為什麼沒有讓給趙宋子孫?因為趙宋子孫在驅趕蒙元的戰鬥中沒有尺寸之功。太祖的江山是得自蒙古人之手,又不是篡的他趙宋江山,自然是要自己開國了。
眼下的滿洲韃子和蒙古韃子也差不多,現在的局面和南宋也差不多。要是小朝廷偏安江南,在收復國土的事情沒有什麼建樹功勞,江南以外的江山可就說不準是誰的了。
不管是誰,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會心甘情願的交到小皇帝手中?這樣的大忠臣還有嗎?
山東義軍兵力雄厚,又是百戰餘生的勇士,要是能為朝廷出力,對於眼下兵力捉襟見肘的興武新朝來說,可是求之不得。
得到山東的義軍不僅僅是兵力上的增長,更主要是樹立起一面大旗:整個北方各式各樣的義軍也不知道有多少,朝廷要是能把山東的這股義軍給收編了,對於以後收編其他抵抗力量也是開了一個先例。
這些義軍可是真正能夠立刻就拉上戰場的戰兵,而且作戰經驗豐富又能吃苦,比朝廷的新軍要強的多了。
小皇帝和他的幾個肱骨之臣剛剛高興了開頭,後面可就高興不起來了。
原來山東義軍僅僅是準備和王師聯合作戰,不僅沒有說要服歸王化,反而要以揚州為界和朝廷劃分勢力範圍。
楊廷麟自然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擅自做主,雖然知道和山東義軍聯合有百利而無一害,還是趕緊把這個消息送回了南都。
這樣的條件無論如何小朝廷也不會答應的。
這不僅是造反,而是要自立了,要不是還有滿清大敵在附近威脅著,小朝廷立刻就要下旨讓楊廷麟剿滅反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被韃子佔領的北都,興武君臣也從來沒有承認過滿清的合法性,一直視其為反叛的藩屬而已。現在一個地方性質的造反武裝,就要朝廷承認其合法性,並且還要劃分地盤兒,根本就沒有任何可能。
從根子來說,山東義軍不管是義軍也好,是反賊也罷,確實是大明朝內部的事情。因為早在李自成起事之前,山東這邊就已經高樹造反大旗了,所以根本就談不上是什麼「大順」的殘部。
雖然闖軍曾在山東佔據主要地位,那也是一種表面現象,很大一部分還是當地的造反武裝改旗易幟而已,骨子裡沒有變,還是山東的隊伍。
後來滿清入關李闖西逃,闖軍在山東雖然還有相當實力,也有一部分到了河南,剩餘的一部分融入到各色義軍當中準備再起。
卡在淮北準備和楊廷麟聯合的義軍就是其中的典型。
這些造反軍確實是大明的子民,就算是反叛了也是大明的叛賊,和李闖、滿清沒有很大的瓜葛,就是歸順朝廷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從法理角度來說沒有任何障礙。
但是這種早期的叛軍有一個很相同的通病:好像單純就是為了造反而造反的。
在反叛之初,這些人可能真的實在活不下去,這才鋌而走險,但是歷經各種動蕩,尤其是大明朝一天不如一天日薄西山的時候,這些反叛力量的性質就變了。
不管是其中有野心家的操控也好,還是純粹的軍心如此也罷,反正這些人就是誰來反對誰。
大明官軍來剿,他們就反大明;李闖的隊伍來接收,他們就反李闖,實在打不過了應付一下改改旗號,要是想真的收編,門兒也沒有。
後來滿清來了,他們也就反滿清。
後來李四在曲阜展開行動的時候,也試圖和這些人建立聯繫,當然也露出了收編的意思,立刻就被堵了回來。
打韃子的時候幫幫忙可以,想這收編隊伍,還是趁早絕了這份心思吧。
事到如今,造反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這些義軍很可能就沒有一個綱領性的東西,或者是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未來,只是單純的造反。
「我們不管外面什麼誰的天下,都要把造反大業堅持下去,除非把我們全部打到,要想收編是不可能的。」這就山東義軍的核心思想。
事實上,真實的歷史也確實是這樣。雖然有時候換換旗號,可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依靠過誰,一直在造反再造反,直到徹底滅絕。
天底下的造反武裝多如牛毛,大家都這麼搞的話,朝廷有多大的地盤兒也不夠分的。何況大明朝從來就是最忌諱這個,寧可天子殉國也不能裂土分國。
堅持造反是山東義軍不變的宗旨,絕對不允許裂土是大明的傳統,從雙方的根本上來說,就不可能有調和的餘地。
所以,楊廷麟聯合山東義軍的事情沒有任何商量的可能。
「天下未亂山東先反……」小皇帝恨恨的哼了一聲:「打走了滿洲人,一定先平定天下反賊!」
平定天下也只能作為一句泄憤的話兒說說罷了,真要做起來談何容易?大行崇禎皇帝平定了十幾年,不僅沒有平定下去,反而把江山丟了一多半把自己也平定到了煤山的歪脖樹上。興武小皇帝要兵沒兵要錢沒錢,哪裡有力量去平定天下?
好在新朝君臣還知道誰才是最要緊最兇殘的敵人,依然把滿清視為第一號對手,沒有下什麼「剿滅」反叛的旨意,要不然這笑話兒可就鬧大了。
從目前的形式來看,朝廷不具備在短時期內收復淮揚的能力,也就沒有了進一步拓展的機會。可現在真箇江南都是一片喊戰的高調,尤其是兩浙和南都,讀書人高喊著大戰的調子,喊的都有點變聲變調了。朝廷要是不拿出點兒實實在在的東西,還真不好堵住悠悠眾口。
可兵從哪裡來?軍隊從哪裡來?如何建設一支能戰敢戰之軍,不是說句話就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出於對赴死軍戰鬥力的過分迷信,很多人都認為李四會在幾天之內就拿下開封。甚至已經有謠言開始風傳,說赴死軍已經拿下了開封,大軍正在渡過黃河……
赴死軍本就不是朝廷能夠實際控制的力量,李四要是第一個打回黃河以北,就算是他李四對大明朝忠誠的了不得,沒有任何自立或者篡奪的心思,這事情也就不好說了。
到時候就是想分他的軍權,或者是李四心甘情願的交出兵權(當然這是不可能的),赴死軍也不會答應,朝廷反而成了過河拆橋的小人。
劉理順很是慎重的說道:「忠誠伯……忠誠伯很是東宮老人,這個忠誠之心……目前還是很忠誠的……」
「此處再無旁人,都是朕之肱骨,劉尚書有話直說。」
「待到忠誠伯進去黃河以北,大勢已成,那個時候無論朝廷如何作為,都會背上猜忌功臣之名。更懼的是忠誠伯猜忌朝廷,萬一再有了什麼」兔死狗烹「的言論,這事情可就無法收拾了。」劉理順微微一頓,說道:「只有朝廷在赴死軍進去河北之前有所作為,還有的補救,若是等到忠誠伯大軍開赴黃河以北進入直取北都之時,天下風望誰也蓋不過去……」
「天下風望誰也蓋不過去」這句話一直是朝廷最恐懼的局面,興武小皇帝說道:「劉尚書已有成竹在胸?」
「然!」劉理順說道:「臣有一方,可讓忠誠伯為我朝柱石,讓赴死軍為萬歲親軍……」
能把赴死軍變成朝廷的隊伍,這可是再好不過的事情,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值得去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