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猙容初露
第23章 猙容初露()
密密連連的風澆雨讓所有的弓手無法看清遠處的目標,更談不上精準。就連路丙寅這樣的老弓兵也只能在大致方向上把箭矢射出。
這樣的天氣對弓本身的損害極大,接連不斷的射箭讓老路控弦的三根手指疼的鑽心,象是要被又韌又勁的弓弦勒斷一般。接連不斷的連續開弓,使得手臂酸麻的幾乎抬不起來。但是這些都顧不得了,只能機械性的把一支又一支箭矢射出,不求給敵人造成多大殺傷,只要能個把滿洲人和蒙古人隔斷就已經是最大程度的完成任務。
身後就是正在浴血廝殺的同袍,其中就有自己唯一的兒子。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才勉強打拚出一個平局的僵持局面,若是讓這幾百蒙古兵與其匯合,後果不堪設想。
風雨也給敵人造成同樣的麻煩,極大遲滯了對方的衝擊速度。蒙古兵丁在泥濘中吶喊著靠近幾十步,老路這樣精通射箭的弓手幾乎能夠發出三箭之多。雖然準頭沒有絲毫保證,但是密集連續的箭雨保證了足夠的殺傷和威懾。
在蒙古人的印象中,這些弓手遠不如那些手持鐵叉的傢伙精銳,他們甚至不敢面對滿洲重騎。以為一個像樣的衝鋒就能把這些弓兵沖個七零八落,但是這一回對方好像真的是要拚命了,明明知道沒有絲毫近戰能力依舊死戰不退,擺明了就是玉石俱焚的架勢。
接連四次衝鋒都是在半途之中被射了回來,蒙古人丟下一百多具屍體再一次退到射程之外。
強者生存是草原上最基本的規則,萬一被射死在這裡,部落里屬於自己的帳篷牛羊和女人立刻就會成為他人的財產。蒙古人是跟隨在滿洲兵後面來搶掠的,犯不上拿命去拼。
「該死的天氣,滿洲人怎麼還在糾纏?趕緊把這些明人殺光就算了……」蒙古旗總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小聲抱怨著:「蘇納貝勒老爺也不在這裡,咱們的英勇他是看不見的。」
惡劣的天氣,堅韌不拔始終不肯讓路的弓兵,對滿洲重騎戰鬥力的迷信,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蒙古人不必死拼的最好理由。
「為什麼還沒有崩潰?」想象中的速戰速決沒有出現,這些明人之間的配合開始散亂,但是每一個個體反而愈發英勇。準確的是說瘋狂,如野獸一般不顧生死的瘋狂搏殺。
磅礴大雨阻礙了雙方戰鬥力的完全發揮,這些明人的民團好像瘋了一般在泥濘中突刺甚至撕咬,混雜著鮮血和斷肢的污水一次次被濺起。
這還是人么?這還是畏懼戰鬥滿面斯文的明朝子民么?完全就是野獸!
葉克舒第一次感覺到戰鬥的艱苦。
在整個冷兵器時代,鮮有在戰場上互相死拼到最後關頭的情況。「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僅僅是一種口號而已,當傷亡達到三成的時候隊伍還沒有崩潰戰鬥意志還沒有徹底瓦解就已經算是貨真價實的鐵軍。
真刀真槍面對面的肉搏,在斷肢和碎肉間經歷生死,時時刻刻都要面對血肉橫飛,對神經是巨大的考驗。戰友一個個倒下,死亡隨時都會降臨,生存本能最終會克服殘酷的戰場紀律,崩潰也就隨之發生。
面對血腥的肉搏,無論什麼樣的虎賁強兵都有崩潰的時候,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三成傷亡就是崩潰的臨界點。
如今雙方傷亡都已經超過三成,預想中的大崩潰雖然還沒有出現,但能夠堅持多久還是未知之數。
「身後是家,你們的老子,你們的親娘還有你們的孩子就在那裡!」
雨水肆意沖刷著,不斷流淌的鮮血夾雜在泥濘當中不斷被踩的飛起,然後迅速染滿每一個人的身上。被血污和爛泥包裹的人們漸漸不能再打出最基本的戰術配合,只能如野獸一般拚命撕咬對方。
這一刻,戶村隊已經徹底淪為手持武器的人形猛獸。
能夠支撐這些人不顧生死和精銳之敵拚命的動力是什麼?李四最明白。
是家,是親人!
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血肉豐滿的男人,其中有經常打老婆的粗暴漢子,也有孝敬父母的乖巧孩子,更有努力在弟弟妹妹面前努力做出大人姿態的兄長。
無論是父兄子弟還是女婿丈夫,天生就有保護自己家庭和親人的使命,這是融入到每一個男人骨髓深處的本能。
密密綿綿的雨簾之中,顏色詭異的閃電瞬間劃破陰實沉重的天空,村口低矮的寨牆處已經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有老人有孩子,更有許許多多的女人。
村民們就在矮牆之後默默的注視著這些漢子們,任憑大雨磅礴,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子弟父兄在拚命。
他們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這些男人們如此死拼是為了什麼。
親人之間融入血脈的那種默契讓這些野獸一般的漢子們不必回頭也能夠感覺到,感覺到自己的家人近在咫尺的那種關注——刻骨銘心的注視。
震耳欲聾的炸雷在頭頂轟響,最先走出矮牆的一個老人拄著拐杖,鬚髮皆被雨水打成一縷縷緊緊帖在臉上,瘦骨嶙峋的身子似乎難當風雨,低沉的嗓音似有金鐵之聲:「我的兒子早就死了,只有這麼一個孫子,他都上去了,我老頭子也活夠了,今天就讓我們家都死絕吧……」
語罷,老人先出。
緊緊跟隨在老人身後的是女人和孩子,或持菜刀或擎扁擔。
每一個人很清楚,前面正在瘋狂拼殺的男人若是敗了,所有人都逃不脫死亡的命運,還不如和家裡的頂樑柱死在一起,哪怕是全家死絕。
沒有任何隊型可言的留守村民步履堅定的靠近血肉橫飛的戰場,混雜在風雨之中的腳步聲弱不可聞。
但每一個正在戰鬥的個體都能體會到親人的靠近,他們知道親人準備和他們死在一起。
「男人,要先死絕。」李四咆哮的強音讓所有漢子們陷入狂化狀態。
一刀之後,就再沒有可口的飯菜和午夜的溫存,只能拿起擀麵杖的妻子當不起敵人的一刀,已經斷臂的丈夫知道這一點;一刀之後,就再沒有延續香煙血脈的可能,剛剛開始讀書的孩子當不起敵人的一刀,鐵叉已斷的父親同樣知道這一點。
這些人不知道什麼春秋大義,對報效朝廷也興緻不大,但是他們知道這一戰的可怕後果,絕對不是身死沙場這麼簡單。
如果不能迅速的殺光敵人,自己的家庭隨時都會死絕。
這些人的祖祖輩輩都死在這片即將破碎的土地上,在外族野獸入侵的時刻,輪到他們去死了。
為了那個溫馨的家,就算是死也是個轟轟烈烈的男人。
只一瞬間,瘋狂的野獸狂化為嗜血的厲鬼。
這些漢子不顧一切的撲向敵人,以最原始的手段進行最慘烈最血腥的撕咬。
即使是被赤頭刀重創,依舊眼中冒火的把敵人撲倒,用拳頭用牙齒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進行攻擊。
腸子流出體外,被血污和泥水染的如同骯髒的老樹根,依舊死死抱住敵人,手指深深扣緊重鎧縫隙,直到死亡依舊姿勢不變……
整個左臂都被砍落之後,骨碴被雨水沖刷的慘白,依舊如沒有生命的木樁一樣撞向敵人,只求給戰友創造一次突刺的機會……
驟然猛烈的攻勢在頃刻間改寫戰損比例。
「這些明人根本就不是要逃跑,他們是要殺光我們。」葉克舒第一次感到恐懼,自己的對手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來自地獄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