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未來還沒來
一聲槍響和隨之而來的一篇報道，徹底打破了煤工局內部微妙平衡和秩序，按耐已久的王局長終於出手了。
首先，王局長大筆一揮，退回了一份關於聯勝名下的五座煤窯整改完畢允許提前恢複生產的報告。緊接著，又以貫徹上級領導對媒體報道批示精神為由，對聯勝礦業所屬的各個煤窯開展了集中清理檢查，檢查組的組長是謝科長。
謝科長也就是實際上的謝副處長，現在已經變成了陸曉莊的頂頭上司，陸曉莊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難受。方離原約過他兩=幾回回，陸曉莊都是以各種理由避而不見。
對於陳火貴在這次事件中的表現，作為最大的受益者之一，方離原自然是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卻是歉疚。
按照方離原的計劃，金源賣礦實際上是以退為進，目的就是激化聯勝與其它煤窯主之間的矛盾，讓聯勝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將柳林的形勢進一步導向複雜化。而後，再利用老孟已經打通的關係，伺機出手，將已成為眾矢之的聯勝連根拔起。
這樣一出頗為繁雜的欲擒故縱戲碼，輾轉起伏肯定需要一個過程。陳火貴的“揭竿而起”就像是化學反應裏的催化劑，極大地加快了反應的時間進程，前戲方才落幕，高潮就已然到來。
陳火貴突然向李大產發難，方離原不相信是他百分之百的自覺行為。在事發的前兩天，也就是金源與聯勝完成交易的次日，方離原曾見過陳火貴一麵。
那天，陳火貴是來找杜今朝的，偏偏杜今朝出去了，當時，方離原正坐在院子裏和杜未來邊吃西瓜邊扯淡。
“小二，你哥呢？”陳火貴風風火火地進了院子，語氣很是焦急。
“出去了，火貴哥，有事啊？”杜未來問道。
“當然有事，你們家咋把礦賣給了李大產了？小二，你哥這是做得甚嘛事嘛！”陳火貴氣呼呼地抱怨道。
杜未來對煤窯既不了解也無興趣，無奈又無辜地看了一眼方離原，對陳火貴說道：“火貴哥，我哥晚上回來，你說的事我也不清楚，要不你晚上再來吧！”
“哼！”陳火貴斜睨了一眼自顧自啃西瓜的方離原，嘟囔道：“真他娘的窩囊，守著這麽大一攤子買賣，幹嘛要向他李大產認慫？！”
將啃剩下的西瓜皮往桌子上一丟，方離原笑著問道：“你的窯也被封了？”
“封了又怎樣？額的窯小，要是有金源這麽大的場麵，哪怕就是一半，不日死他李大產才怪咧！”
方離原最不喜歡坐著說話不腰疼式的吹牛逼，便哂笑一聲，說道：“現在不是就有個好機會嗎？李大產一下子有了這麽多礦，你能日死他，不僅能保住自己的礦，說不定還能從李大產那兒搶過來幾個窯呢！”
被方離原軟中帶硬的挖苦弄得麵紅耳赤，一時卻又不好發作，陳火貴瞅了一眼杜未來，意思是在詢問方離原的身份。
杜未來有些憋不住笑，陳火貴和哥哥杜今朝相熟，說話從來都是無所顧忌，沒想到今天碰上了方離原這顆寧可輸在手上也決不輸在嘴上的軟釘子。
“這位就是金源的另一位老板，姓方，方老板。”
“方……方老板啊，久仰……久仰大名，不過，沒想到這麽年輕……額和杜今朝是同學，說話隨便慣了，你別介意啊！”陳火貴嚇了一跳，沒想到眼前這個嘴唇上剛剛泛起青色的年輕人就是傳說中燕京來的大老板。
“沒事兒，你說的沒錯，我講的也是真話。”方離原依舊是笑眯眯地看著陳火貴，一本正經地說道。
“真話……”陳火貴抬手抓弄了兩把頭發，努力回憶著方離原剛才說過的話，“是想日了他李大產，就是有點兒孤掌難鳴，這才過來問問杜今朝的。”
“我們和你一樣，敢怒不敢言，估計大夥兒也一樣，就是缺個挑頭的……”
“真的嗎？！”陳火貴的眼睛閃亮起來，看了眼方離原，又瞅了瞅杜未來。
“火貴哥，方老板的意思是大家要團結起來，人多力量大嘛！”杜未來一邊接過陳火貴的話頭，一邊用眼神示意方離原閉嘴。
直到此刻，方離原並不知道陳火貴的過往事跡，隻是把他當成了上門泄泄私憤的凡夫俗子，也就順著他，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氣話。
見杜未來眼神不善，方離原也覺得有些無趣，便閉了嘴。
陳火貴卻拍案而起，嚇得方離原和杜未來都是一哆嗦。
“大路不平有人鏟，莫人敢出頭，額來！”
說罷，便揚長而去，隻留下一個囂張的背影。
陳火貴走後，杜未來就把陳火貴的故事說給了方離原。兩個人雖然暗自都有些擔心，但也都沒太往心裏去。
等杜今朝回來，方離原就把今天陳火貴來訪的事情說了一遍。杜今朝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不是擔心，而是像發現新煤窯一樣，臉都沒顧得上洗一把，就急急忙忙出了門，說是去勸勸陳火貴莫要胡來。
兩天之後，陳火貴和李大產中槍入院，李榮亡命天涯。
李大產名下已有的四座礦，加上剛花了一千五百萬從金源買來的五座礦，一共九座礦，都被謝處長率領的檢查組糊上了封條。
柳林的局勢似乎又從動蕩恢複了平靜，方離原知道，一波更大的暗流正在醞釀匯聚，它的始作俑者就是老孟。
老孟到底是如何運作的，方離原並不關心，他隻等著老孟攢齊了手裏的牌之後，來和自己討價還價。
前兩天，林哥終於回國了，在電話裏，方離原將柳林近期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林哥。
當方離原說到老孟重返晉省的計劃時，林哥沉默了半晌，說了一句話：“小方，你要想想老孟真的回到晉省之後的事情了。”
一個李大產倒下了，一個老孟卻站了起來，方離原隻有默默苦笑。
未來還沒來，想也沒有用，隻能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有了賣礦的一千五百萬，服裝廠和夜總會所需資金都不再是問題，有錢好辦事，各項工作的進度顯著加快，都定在1992年的國慶節開業。
眼看著開學日期臨近，方離原隻得暫時告別晉省了。
服裝廠由燕子和賈三姑照應，夜總會的裝修安裝則是由小韓負責，方離原倒是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離開晉省之前，方離原最後辦了兩件事，一是去了趟奎子家。
去奎子家的目的不是看望奎子，而是要安排將奎子接往燕京。段醫生已經聯係好了一處康複醫院，奎子將在那裏進行餘下的治療，直到徹底蘇醒。
另外一件事是去醫院看望陳火貴。
陳火貴身體底子好，恢複得不錯，雖然傷口還未痊愈，但說話行動都已無大礙。
“方老板，額的那個小窯不想再搞了，你把它收了吧，錢你看著給，額以後給你打工得了！”
見麵伊始，陳火貴便提出了一個讓方離原沒想到的要求。
“為什麽？自己當老板多自在……”
“最近在醫院閑著沒事兒，翻翻報紙，又看了幾本書，感覺將來的趨勢可能就是要搞大集團，像額們這種小作坊式的企業，早晚都得完蛋。與其有一天被李大產這樣的兼並了，還不如自己找個稱心婆家……還有，聽說你把奎子接到燕京去治病，大家都說你人不錯，夠意思，我覺的跟著你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