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煤老板 中
方離原之所以對煤,這個在幾十年間改變和左右很多國人命運的黑色石頭有所了解,完全與老婆廖莎所從事的工作有關。
廖莎畢業於蘇省的礦業大學,在燕京一家大型的國有煤炭集團工作。1994年,剛剛大學畢業的兩人通過相親而結識,並在一年後結婚。
結婚後,兩個人擠在廖莎單位分配的一間筒子樓宿舍裏。方離原所在的軍工單位半死不活,而廖莎的單位卻是日見紅火,拿回家的獎金月月見長。
兩年之後,廖莎居然在單位分到了一套位置不錯的兩室一廳。在那個年代的燕京城,這是足以讓很多人豔羨致死的。
那些年正是煤炭行業剛剛輝煌的幾年,就像他們的感情,有說不盡的話題,暢想不盡的未來。
雖然工資比廖莎少一大截,但是,那時的方離原還沒有走下神壇,起碼,還算是一個雖然懷才不遇,但卻有見識有理想的青年。
廖莎總愛向方離原請教一些單位裏拿捏不好的事情,甚至寫個報告也要請方離原把關,左右在單位也無所事事,方離原也就樂此不疲。一來二去,竟然對煤炭行業也有了很多的了解。
整天和錢打交道的,可能是大款,也可能是收銀員。經常和黑色石頭混在一起的,可能是煤老板,也可能就是像廖莎一樣的小技術員。
可以說,廖莎是個特別能幹而好強的女人,這方麵有點兒像方離原的母親。
在那個年代,廖莎就敢於跟著單位裏的幾個師傅私下裏給一些煤老板做技術指導,每次還總能帶回來一隻沉甸甸的大信封。
信封積少成多,達到了令方離原瞠目又暗自得意的數字,可是,廖莎卻越來越焦慮,每天說的都是某某煤老板揮金如土的奇聞軼事。確實,和那些故事相比,信封確實有些輕如鴻毛了。
這個黑色石頭對方離原似乎有著別樣的意義,兩個人的感情曾經因為它而親密無間,也因為它而日漸疏離。就像煤炭的行情和那些煤老板,曾幾何時的風光無限,最終歸於慘淡。
“人生的大起大落得太快,實在是太刺激了!”這是星爺的一句台詞。
方離原總想,如果老婆廖莎當初從事的不是那個行當,沒有那些信封,也看不到那麽多的大起大落,說不定他們會一直幸福下去。
重生而來,人情兩渺渺,唯有眼前的黑色石頭從不曾改變。
杜家住在縣城裏,在村子裏的房子改造成了礦工的宿舍。方離原和潘特科隨著杜今朝回到礦工宿舍時,正趕上燉肉出鍋,滿院子都是肉香。
大半天沒吃東西了,聞到了肉味兒,方離原的肚子也開始咕咕直叫。
兩隻大桶擱在地上,白花花的肥肉片蓋在上麵,一大群黑黝黝的蒼蠅正要降落。
“吃吧,吃吧,鍋裏還有,管夠!”一個廚子模樣的人一邊趕著蒼蠅,一邊嚷嚷道。
潘特科肯定也是餓了,擼胳膊挽袖子就要湊過去,杜今朝見狀,忙低聲攔阻道:“看看就行了,你們吃不慣的,一會兒趕回縣城吃吧。”
“我是去洗臉……”潘特科略帶尷尬地解釋道。
宿舍的後院應該有個洗澡的地方,三三兩兩的礦工正濕漉漉地從那邊走了過來。院子裏沒有一個女人,天氣又炎熱,礦工們大多隻裹著一塊遮羞布。
潘特科摘下帽子,蹲在院子裏的水池邊上,開始洗刷刷。
天生麗質難自棄,隻洗了幾把,潘特科的白種人特質便在到處都是黑色的空間裏顯得格外耀眼。
“你們看,外國人!”一個身材瘦削的年輕人最先發現了潘特科。
聽聲音,方離原認出來他應該就是剛才和杜今朝說過話的奎子。
“你見過外國人?”方離原接過他的話,問道。
“書上見過,真人沒見過。”奎子一邊用手指費力地搓著脖子,一邊說道。
與周遭的很多礦工不同,奎子身上的煤印子還不深重,一看就是沒幹多久。
“你今年多大?讀過幾天書?”
“二十,讀到高三了。”
“為啥不繼續讀了?”
“為甚?還能為甚?沒錢了唄,娘又生了大病了。”
奎子不再理會方離原,麵無表情地抓起桌子上的一碗菜和一隻饅頭,大口吃了起來。
“他和杜未來是同學……”杜今朝低聲告訴方離原道。
想到連陪自己來礦上的興致都沒有,整日裏和馬伊琍膩在溫柔鄉裏的杜未來,方離原一時無語。
良久,才又問道:“不能幹點別的嗎?”
“幹甚一個月能掙四百元?不缺錢誰遭這份罪!”杜今朝說道。
奎子似乎隻對潘特科有興趣,見他濕漉漉地走過來,竟然張口說了句英語。
“you!”
潘特科顯然是措不及防,張著嘴,嘎巴了半天,才說了句中文,“你好!”
“當初,這娃的學習也不比杜未來差……”杜今朝喃喃道。
回到了縣城,天剛剛擦黑。
看見穿著白襯衫,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油光可鑒的杜未來,方離原覺得剛剛像是做了一場夢。
杜家父母都是很本份的晉省農民,做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也不上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隻是偶爾朝熱鬧說笑的年輕人瞥上一眼。
“等我哥的煤窯都兌出去了,我們一家就離開這裏,搬到省城去,到時候交通就更方便了,你們可以經常來玩兒!”
杜未來喝著酒,吃著菜,幸福地看著身邊的馬伊琍,充滿暢想地說道。
潘特科忙著填肚子,對杜未來的話似乎是置若罔聞。
方離原沒搭話,看了一眼對麵的杜今朝。
“兌不兌還是再等等看吧!”杜今朝語焉不詳地說了一句。
“什麽對不對,你們做錯了什麽嗎?”潘特科一直忙於咀嚼的嘴終於空閑了下來,問道。
方離原想起了後世高校版的漢語四級考試,如果這是一道聽力題的話,潘特科可就算是得了零分。
“不是對不對,是賣不賣!”方離原糾正道。
“賣什麽?”潘特科好奇心大盛,手裏當叉子使的筷子都撂在了桌子上。
“為甚不賣了?”杜未來沒理會潘特科的問題,很是詫異的問杜今朝道。
從他的表情不難看出,將三座小煤窯兌出去應該是杜家盤算已久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