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聽說從前的自己
隻能在星期日休息一天,這是方離原最為不爽的一件事。
一周雙休也不知是哪年開始的,反正1990年還沒有。
好在是學生,休息日也無聊,無聊的日子少點,倒也沒什麽不好。
不過,在難得的休息日裏,225寢室,覺得無聊的,似乎隻有方離原。
從開學到現在,隻要到了星期天,不是接待老鄉,就是拜訪同學,大家都忙得不亦樂乎。唯有方離原,既無人登門,也想不起來要去看看誰。
“方離原,難道你們學校就你一個人到燕京來上學麽?”
正對著貼在牆上的一塊鏡麵,耐心地梳著頭發的王寧,問道。
“那怎麽可能?有幾個。”
“有女生麽?漂亮的。”
“有吧。”方離原一邊回答,一邊也在思考。
“我們的女同學你都見了,你的女同學我們可一個都沒見,這樣不好吧?!”顧星輝插話道。
“確實不好,回頭,把通信地址都給你們,你們可以以我的名義聯係。”
王寧和顧星輝一臉不屑地先後出了門,他們都是要去同學學校玩的。薛勝利昨晚就出去了,還要在同學的學校住一晚。
宿舍裏隻剩下方離原一個人,他開始孤獨地回想著此刻同城的高中同學。
這種感覺挺奇妙,就像是要去尋找二十幾年前埋下的迷藏。
一起考到京城的應該還有二個人,一個叫邱天意,一個叫雷斌。
其中,關於邱天意的記憶最完整,他應該是在燕京人民大學,學的文科,不是哲學,就是曆史。而關於雷斌,印象則有些模糊。
由於家庭的變化,方離原沒在軍工廠附屬中學上讀高中,而是去了附近縣城的重點中學。縣城中學是寄宿製,學生多來自於縣城的四裏八鄉,像方離原這樣的廠礦企業子弟,有一些,但並不多。
邱天意是幹部家庭,在眾多工農子弟之中,很是有些與眾不多,所以,方離原對他印象頗深。
記得還不算差,在人民大學哲學係的新生宿舍樓,方離原找到了邱天意。
可是,當看到邱天意見到自己時的反應,方離原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怎麽是你?你怎麽來了?”邱天意有些驚愕,卻看不出親熱。
“想你了唄,來看看你!”方離原佯裝若無其事。
“有事?”邱天意的驚愕變成了警惕。
“確實有事,都快中午了,想讓你請我吃頓飯。”
“吃飯沒問題,好吃不好吃的,可得多擔待。”
“沒事,有口吃的就行。”
正是吃飯的時候,食堂裏人滿為患。兩人排了半天隊,才買好了飯菜。
“你們學校的夥食比我們那兒強多了……”
方離原大快朵頤,心滿意足地說道。
邱天意扒拉了一口菜,卻味同嚼蠟,“你……你現在挺好的?”
“挺好的,你啥時候去我們學校轉轉?”
“哦,看吧……”
“你怎麽樣?哲學好學嗎?”
“現在都是基礎課,專業的東西還沒開始學。”
“現在哲學很熱,我選修課本來想選西方哲學史,結果都沒選上,說是報名的太多,要先滿足相近專業的。”
“是,別說選修課了,現在很多講座都一票難求。不過,也是泥沙俱下,我們係大三的,就敢冒充副教授,到外邊去辦講座。”
“我們學校也有講座,什麽尼采啊,康德啊,聽著挺玄乎的。宿舍裏就有一哥們兒,本來是詩人,不知怎麽走火入魔了,最近,突然對尼采特別感興趣。時不常就冒出兩句話,比如,‘每個不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聽著浮想聯翩,又有些毛骨悚然。我怕他將來無法自拔,你是正門正派的弟子,啥時候有空過去,幫他點化點化?”
邱天意被方離原的話逗得想發笑,卻又努力忍住,“你……你今天可真有意思。”
“今天?以前特別沒意思,是麽?”
“方離原,這樣挺好,真的!”邱天意一本正經地說道。
吃完飯的學生們陸續離去,食堂裏清靜了許多。
將飯盆裏最後一顆飯粒兒收拾幹淨之後,方離原放下筷子,一臉真誠地看著邱天意,“我想問個問題,你能不能如實回答我。”
“你說。”邱天意也放下了筷子。
“你……不,大家是不是都不太喜歡我?”
邱天意一愣,顯然沒料到方離原會有如此坦誠的一問,囁嚅半晌,“也說不上是不喜歡你,隻是,你這個人一貫不太合群,喜歡獨來獨往……時間長了,也搞不清是誰不喜歡誰了,或許是你不喜歡我們大家吧!一來二去的,大家也就習慣了,也就不打攪你了。”
“嘿嘿,邱天意,能不能說一個你印象最深的事兒,關於我不合群的……”
“嗯……”邱天意略作沉吟,“好像從來沒看見你和誰一起吃過飯,就像咱們今天這樣。”
“高中三年,我都是你說的這樣?”
“剛上高中的時候倒也沒覺得,後來,你就不太愛和大家來往了,當時,確實挺奇怪的。”
“嘿嘿……”方離原淒苦一笑,“那年,我父母離婚了,當時覺得特別難受,現在無所謂了……”
麵對邱天意,方離原所說的一切就發生在兩年前。而在方離原的心中,那已經是遙遠得不想再提的事情。
確實是無所謂了,不僅僅是因為時光的消磨,當方離原麵對自己的婚姻,都有些無奈的時候,年輕時的怨恨,也就變成了一聲歎息。
邱天意嘴巴張得老大,甚至能看見他牙齒上圓白菜的殘渣,“那真是……真是難為你了,是說那時候周末或者過節你都不怎麽愛回家。”
“不說這些了,希望今後你不要忘記在燕京還有我這個同學就行了,沒事兒的時候,也去看看我,一個人有時候確實挺沒勁的。”
“好!下周我就去找你。”邱天意一臉的篤定,
“行,要是方便的話,最好把雷斌也叫上,他不也在燕京麽?”
“雷斌估計夠嗆,他們警官大學管得太嚴,回頭給你一份通訊錄。”
“你看你們,我要是不來找你,估計你們都把我遺忘了,通訊錄裏是不是連我的名字都沒有?”
“嘿嘿……”邱天意赧然一笑,“有倒是有,不過隻有你的名字和學校,通訊地址一欄隻能寫上‘不詳’了,你別介意,確實是不知道。”
不詳?
方離原心中冷笑連連,這一世一切都還是不詳,又何止是通訊地址。
那天,回來之後,方離原花了一個晚上,給通訊錄上麵的每一位同學都寫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