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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冰刀

  “讓讓!讓讓讓!”


  兩輛自行車風馳電掣而來,留著短寸的中年男人一馬當先。


  “馬老師,你可來了!魏三兒又來搗亂,這下,可得好好教訓教訓他們……”幾位老師迎著剛剛跳下自行車的短寸中年男人,義憤填膺地說道。


  “馬叔,三兒得送醫院,您看這口子……”


  長發騎士抱著頭躺在地上,蹲在長發騎士身邊的牛仔青年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馬老師。


  “誰的摩托車?”馬老師問道。


  “我……我的。”


  “把車扣了!”馬老師向隨行的一名青年老師吩咐道。


  青年老師把摩托車熄了火,拔出鑰匙,交到了馬老師手裏。


  馬老師拾起地上的眼鏡,嘩啦一聲,破碎的玻璃灑了一地。


  “誰的眼鏡?”


  “我的!”杜未來扯了扯有些肥大的襯衣領口,義正詞嚴地答道。


  “誰的書包?”馬老師又問。


  “馬叔,就是這書包把三兒砸成這樣兒的……”牛仔青年忙不迭插話道。


  “砸你咋啦?!書包是我的!”一個頗有些健壯的女生挺身而出。


  雖然從身形看,雌雄莫辨,不過,細眉大眼,烏黑長發束起的馬尾辮,倒是一派英姿颯爽的巾幗豪氣。


  馬老師眼光迷離地看了一眼女生,又看了看腳下的深藍色書包。


  方離原擠在人群中,眼睛也盯著那隻書包,它就像一枚藍色的書簽,一直插在所有關於這座城市記憶的第一頁。


  記憶中,書包上應該還寫著幾個字,但一直是模模糊糊,這回,終於看清楚了,是“燕京旅遊”。


  馬老師蹲下身,拉開了書包的拉鏈,陽光下立馬閃過一道燦爛的光。


  “冰刀?!”馬老師脫口而出。


  是的,那是一雙這個年代極其不多見的白色皮質高幫滑冰鞋,俗稱冰刀。


  刀刃閃亮,奪人二目,四周的空氣都似乎寒冷了起來。


  “送魏三兒去醫院吧!”


  馬老師沒有再猶疑,斬釘截鐵地說道,他知道冰刀的殺傷力。


  杜未來摸索著,接過方離原遞過來的眼鏡框,依舊架在鼻梁上,方離原覺得,沒了厚厚玻璃片的眼鏡看著更好看。


  “我叫馬伊俐,你呢?你叫啥?”女生問杜未來。


  “杜未來,你的包裏裝的什麽,金光閃閃的。”沒了眼鏡的杜未來,看不清世界,眯著眼睛問道。


  “冰刀。”馬伊俐答。


  “你會滑冰?”杜未來問,

  “咋啦?”馬伊俐答。


  那又能咋啦,杜未來無語,隻好目送耿直的馬伊俐揚長而去。


  這場英雄救美的煽情片段,由於馬伊琍並不細膩的情感表達,而草草了結。


  方離原扯著杜未來的胳膊也上了路,沒了眼鏡,高度近視的杜未來比瞎子好得有限,他得把老生杜未來護送回宿舍。


  穿過幾條馬路,繞過幾座宿舍樓,杜未來亦步亦趨地跟著方離原。


  “你怎麽對這兒這麽熟,以前來過?”杜未來問道。


  “沒,沒……憑感覺走唄。”方離原敷衍道,“對了,師兄,我剛才喊‘警察來了’,怎麽大夥兒都沒什麽反應?”


  “香港錄像片看多了吧?!警察能隨叫隨到?”杜未來不屑地說道。


  方離原恍然,1990年,燕京沒有110,找警察應該還是個麻煩事兒。


  “你家哪裏的?”杜未來問道。


  “秦省,你呢,師兄。”


  “晉省,算是半個老鄉。”


  “晉省好啊,煤多,不像秦省,墳多。”方離原感歎道。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窮的吃草,富的喝油。秦省地下多的是古墓,個人挖,那是盜墓,抓住便是重刑。晉省地下都是煤,挖出來,那是發展經濟,掙大錢。


  “煤多有啥好,有錢沒文化。”杜未來說得很是輕蔑。


  “你都考上大學了,咋還說家鄉沒文化。”


  “我是出來了,我哥還在家裏挖煤。”


  杜未來不知道的是,晉省煤老板們即將粉墨登台,大富大貴,揮金如土,開始演繹比曆史上的名動天下的晉商還要輝煌的財富神話。


  “哥們兒,剛才那女生,就是馬伊俐,長啥樣……”


  “不難看,就是有點威猛。”方離原由衷地說道。


  “嘿嘿……”杜未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目送杜未來進了宿舍樓,方離原忽然想起了一首歌,“你到我身邊,帶著冰刀,帶來了我的煩惱……”


  未成曲調先有情,方離原知道,不久之後,這首歌的詞作者杜未來,便會將其正式發布。


  歌子確實是好歌子,方離原一路哼著,直到一幢宏偉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拔地而起的灰色樓體莊嚴而肅穆,清一色刷著紅油漆的木窗,密密麻麻地掛在上麵。


  這是學校唯一的女生宿舍樓,很不幸,所有的寶貝都裝進了一隻籃子。


  正是開學季,校園裏四處都是如同販夫走卒般肩扛手提的身影。方離原步履沉穩而堅定地走在大灰樓前的水泥馬路上,心態雀躍,目光老辣。


  成群結隊的女生或迎麵而來,或拂袖而去,方離原左顧右盼,記憶中應該有一輛綠色自行車,響著清脆的鈴聲,在自己麵前突然停下。


  可惜,沒有,也不知是時間不對,還是地方不對。


  走到了馬路盡頭,方離原有些茫然若失,慕然回望大灰樓,想起了四年之後,自己和喬司令在樓下的一段對話。


  “老方,覺不覺得大灰樓很像廣場上的紀念碑,真特麽想在上麵寫段話。”


  “你不是昨天半夜剛在樓底下撒了泡尿嗎?怎麽?還不盡興?”


  “嚴肅點,我說的是真的。”


  “好吧,你說,我記。將來發達了,捐點兒錢,說不定真會讓你寫在上麵。”


  “嗯……”喬司令仰望蒼穹,沉吟半晌,“四年以來,在戀愛中犧牲的兄弟們永垂不朽!”


  “不能搞性別歧視,犧牲的也有女同誌。”


  “說的也是,那就一視同仁,把兄弟改成同學吧。四年以來,在戀愛中犧牲的同學們永垂不朽!”


  “時間上是不是有些狹隘了?畢竟還有那麽多前赴後繼的革命前輩。”


  “這個學校是哪年成立的來著?”


  “好像是一九五二年……”


  “吾草,這得死多少人?!”喬司令痛心疾首地揮了揮衣袖,“那就這樣寫吧,四十二年以來,在戀愛中犧牲的同學們永垂不朽!”


  喬司令叫喬興軍,部隊子弟,和方離原住在一個宿舍,耳鬢廝磨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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