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久我都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叫《劉三姐》,這個“奈何橋上等三年”,正是出自那裏的橋段。
邱寒渡看見茫茫的路,路旁是看不到盡頭的河,遠處河上一座虛無飄渺的橋,滿眼都是開得正盛的鮮花……那是傳說中的彼岸花和奈何橋嗎?
她的耳邊,隱隱響著那樣的唱曲兒:連就連哎哎哎哎哎哎,我倆結哎交,定百年咧。哪個九十七歲死哎哎哎哎哎哎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哎,等三年咧……
她想,如果真的能等到聶印,何止三年,哪怕三五十年,她也是願意的。
她又在恍惚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問“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她這會子,居然有空了:“哎,涅康,是你嗎?你在哪兒?”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那個人仍在她的耳邊問。
邱寒渡現在真的沒空理會聶印哭得死去活來了:“喂,你是涅康啊!我認得你,聽你的聲音我就知道,你是涅康。”
“涅康?”那個人的聲音好迷糊,不再重複那句萬年不變的“我是誰”,而是喃喃自語:“涅康?我是涅康?涅康又是誰?”
邱寒渡一個人在茫茫無垠的大道上走著,兩岸都是豔麗的花朵。她看不到那個人,隻聽得到聲音:“涅康?你在哪兒?要不,我們一起等人吧?你等你的朵兒姑娘,我等我的聶印?”
她累了,在花叢中坐下來:“我聽說,隻要在奈何橋上等著喜歡的人,不喝孟婆湯,就能記得所有的事呢。涅康,你走了那麽久,也是為了等朵兒姑娘,對嗎?”
那個聲音更迷糊了:“朵兒姑娘?誰是朵兒姑娘?”
邱寒渡一驚:“哎呀,涅康,糟糕了,你是不是喝了孟婆湯,什麽事都不記得了?”
她越想越對,好焦心。那個能隨便喝麽?一喝就全忘記了。她打了個冷顫,眼淚掉下來:“我不喝,我才不喝那個湯。我要等聶印,我要等他來找我……嗚嗚嗚……聶印……你這個壞人!你就好了,跟龍嬌嬌相親相愛的,我怎麽辦嘛?我一個人好孤單啊……嗚嗚嗚……好孤單……壞人,壞聶印……嗚嗚嗚,我好想你……聶印……”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越哭越大聲,幹脆躺到地上哭去了。她從來不曾這麽放肆地哭一場,哭出來,好輕鬆:“涅康,你也哭嘛。哭出來很舒服的……你不要老憋著,會憋出病的……”
那個聲音真的哭起來,不像她那樣嗚嗚的,是一種無聲的哽咽:“我是誰?涅康是誰?朵兒姑娘又是誰?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邱寒渡想起在懷煙山腳下,看過朵兒姑娘老在寫一首詞:“花開千萬朵,朵朵皆相思。夢尋飛花處,朵兒最相知。這個,你有沒有印象?我懷疑是你寫的,朵兒姑娘隻會吃,她是寫不出來的……”
那個聲音把這首詞喃喃地念了一遍,仍是迷糊得很:“朵兒姑娘是誰?”
邱寒渡一聲歎息:“你口渴嗎?急急忙忙趕著把孟婆湯給喝了。哎,我也不知道你是喝的孟婆湯,還是喝的忘川水,反正我聽說,那些都是喝不得的……既然閑著也是閑著,那我就跟你講講朵兒姑娘吧……”
“你是誰?”那聲音居然不聽朵兒姑娘的情事,從“我是誰”問到了“你是誰”。
邱寒渡揮了揮手:“嘿,我是誰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朵兒姑娘嘛。”
她忽然又想起,涅康生前在她被人冤枉的時候,是如何替她出頭,如何當她和聶印是朋友,將性命交付,心頭一熱:“好吧,我是邱寒渡。是你好朋友聶印的老婆!嘿,沒成親哈,不過成不成親不重要啦……反正我是他老婆就對了……”
那聲音好有求知欲:“聶印是誰?老婆是什麽?”
“……”邱寒渡想一悶棍敲過去,睜開眼,花海叢中,又哪裏有人?
她繼續躺著,閑著也是閑著,東扯西扯。那聲音也不累,跟她你一句我一句。
有問必答,一答就扯老遠。這是邱寒渡前世今生說過最多話的時刻了。誰叫她閑呢?她還要等聶印好幾十年,不說話,能幹嘛?她現在不用工作,不餓,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要躺在花海裏聊天……
她聊得最多的是聶印,那個睚眥必報的英俊少年,整天賴皮地粘著她,叫她“施恩不要忘記報”。
她有時候聊得開心,咯咯笑起來:“嘿,涅康!你知道嗎?聶印最好笑了,我上次踢他一腿,他居然裝受傷,非賴在我床上,讓我照顧他……他就是個騙子,我跟你說!你千萬別信他,你要信他,就吃大虧了。哈哈哈,我那時為什麽要信他呢?還是我本來就不想讓他走,我也想粘著他?”
那個聲音是個好聽眾:“你們很恩愛啊。”
“那當然!”邱寒渡說完有些含羞:“其實我比他大四歲呢。哎喲,居然還弄了一場姐弟戀,真離譜哎。你不知道他那個人,故意裝得很成熟,其實幼稚得要死。吃起醋來哎,我跟你講,比喝酒厲害得多。龍飛飛那麽好的人,愣被他整治得假裝和德奈雪談戀愛……”
於是那聲音完全沒有新意地問:“龍飛飛是誰?德奈雪是誰?談戀愛是什麽?”
邱寒渡有些惱火:“你為什麽盡問這些烏七糟八的問題?為什麽不問朵兒的事?”
那個聲音沉默了好久,才說:“我不想問。不知道為什麽,一提起這個名字,我的心就會痛……”
邱寒渡陰陰地說:“那就是湯沒喝夠,你還有得救!我跟你說,朵兒姑娘是你最最喜歡的那個人。不過呢,你們的事,我知道得很少。我隻知道,你為了她,拋棄了太子之位,寧可當一個庶民,也非要和她在一起。至於細節,你自己慢慢想唄。反正我們在這兒還要等上幾十年咧……哎,對了,朵兒姑娘是個好吃鬼,一吃好東西,啥病啥痛都忘記了。你走後,朵兒姑娘味覺失調,吃什麽都沒味道。哎,你害死人家了喂……”
那個聲音很困惑:“可我想不起有關她的事情了,怎麽辦?”
“誰叫你瞎吃瞎喝的?你看我,什麽都記得。”邱寒渡忽然興奮起來:“嘿,涅康,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那聲音並不太起勁,卻還是很給麵子,蔫蔫的:“唱吧。”
邱寒渡便唱起歌來:連就連哎哎哎哎哎哎,我倆結哎交,定百年咧。哪個九十七歲死哎哎哎哎哎哎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哎,等三年咧……
她唱完,溫柔地笑,悠悠的:“聶印,不用急,多久我都等……前世今生,我都隻愛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