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碎骨孩童
邱寒渡給姑娘開後門了。
白紗遮掩,看不清姑娘的表情。隻聽她低低地道一聲謝,然後將麵前粉妝玉琢的孩子費力抱起來。
那孩子已有八九歲,已是十分重了。她抱得很吃力,還得去拿給孩子隨身攜帶的凳子。
邱寒渡隨手將凳子接過,聲音淡然而清冷:“我來。”
“謝謝!”沒有一般人那種說謝謝時的感激語氣,一樣的淡然和清冷,讓人刺骨。
邱寒渡皺了一下眉頭,倒並不是怪別人不知好歹,而是像聽錄音一般,感受到一種撲麵而來的熟悉冰冷。
是的,那種冰冷,她也有。讓人聽來沒有一絲愉快的感覺,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
她的眸色黯淡了幾分,原來自己給人是這樣的感覺,一點也不討人喜歡……聶印是怎麽受得了的?
那姑娘顯然沒認出,邱寒渡就是那夜在映秀河畔偶遇的人。她進了門,將白紗鬥笠拿下來,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那種美蒼白又妖嬈,楚楚可憐卻明顯冰冷。
隻是那孩子一痛得哼哼,她的臉色立刻就緩下來。
離得近了,邱寒渡將那孩子看得更清楚。是個小男孩,卻長了一雙比女孩更瀲灩的眼睛,水汪汪的,忽閃忽閃,也許是痛得厲害,眼淚花花在眼眶裏打轉。
臉上的肌膚,有的很粉,有的……結了疤,還有傷口。很奇怪的是,這小男孩身上仿佛有某種魔力,讓人忽略他的傷口,隻專注他粉嫩的模樣。
在邱寒渡眼裏,聶醫生已經長得夠妖孽了,可這個孩子……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那是一種嫵媚,特別清新的嫵媚,特別妖孽的嫵媚……
聶醫生什麽話都沒問,隻是將孩子抱起來放平在床榻上,然後探脈摸骨,眸光深邃如海。他工作的時候,正經又嚴肅,完全看不出一丁點玩笑又賴皮的性子。
邱寒渡讓姑娘坐下等待,還給她泡了一杯茶。彼此都是冷淡的性子,誰也沒開口說話,都盯著聶印。
姑娘雖然淡然,但涉及到那個孩子的事,她還是很緊張。她不斷用手搓著衣帶,或是雙手交疊緊握。因太用力,青筋透過薄而透的玉白肌膚突顯出來。
聶印的神色,一點一點變得深沉……那孩子咬破了嘴皮,殷紅的血絲絲滲出來。實在受不住的時候,發出一陣哼哼,那聲音讓人聽得心都碎了。幹淨好聽的童音,卻淒慘得讓人心驚。
那姑娘幾次想站起來,卻強忍著坐下了。低了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沒發出一點聲響。
要不是邱寒渡眼尖,看見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滑落,一定不會發現那姑娘在哭。
太沉靜,連哽咽都不曾。
邱寒渡很熟悉這樣的情景,她自己也是如此,就連哭都不用出聲。傷到極處,哭泣無聲,最後便是欲哭無淚。
她裝作沒看見。
那姑娘很快就整理好情緒,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室內很安靜,空氣依舊緩緩流動。風,微微吹過,不留一絲痕跡。
聶印終於檢查完了,坐在椅上,眉心皺得很緊。伸手拿過茶杯,杯蓋輕拂茶湯,喝一口茶,竟然緩緩閉上了眼。
從未有過的疲倦之色,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
邱寒渡拿著濕毛巾走過去,替他擦拭一把:“很棘手?”她第一次在診病過程中,問病人的病情。之前,她都不感興趣。
這一次,是她替人家走的後門,自然閑事要管到底。
聶印倏地睜開眼,並未回答邱寒渡的問話,卻是對那個姑娘說的:“這孩子腳筋斷了,骨頭碎了。”語調很平靜,內容卻是令人心驚。
碎骨孩童!
縱是邱寒渡這種見慣了殘忍場麵之人,聽到都驀地呼吸困難。那孩子實在長得太粉嫩漂亮,怎麽會這樣?
豈料,那姑娘的回答卻是無比平靜:“我知道。我是想,聶神醫連喬大爺癱了三十年的腿都能治好……”
“那不一樣。”聶印立時截了她的話:“他的腿骨是完好無損的,可是這孩子下半身的腿骨幾乎全碎了。”
姑娘的臉霎時一白,目光染上一抹赤紅的厲色,仿佛是從骨子裏滲出來的恨。很快,她又變得淡然。一再刻意淡化某種恨意之後,便是另一種驚悚。比那晚歇斯底裏的吼叫,更讓人不寒而栗。
半響,她不由自主向床塌上的孩子看去:“聶神醫的意思是,我弟弟……沒辦法了?”手緊了又緊 ,聲音有些發顫,這句話更像是自言自語:“他還隻是個孩子……”
邱寒渡其實也想問,真的沒辦法了?可一瞥見聶印的神色,便忍下了。他是有辦法的,隻是很猶豫。
用不著邱寒渡猜測,聶印的眉峰微挑,正色道:“辦法倒是有……”
姑娘一聽,精神大振,再不是剛才淡漠的神色,隻是聽到聶神醫後麵那幾句話時,眸色又黯了下去。
聶神醫說的話是,辦法是有,但那藥沒人用過。他因為師傅虛無骨長年臥塌,已經研製了三年有關的藥。可是那藥隻在動物身上試驗過,有的有效,有的,卻因此死了。
當然,他並不是用健康的動物來做試驗,而是本著給動物治傷的目的用藥。那樣的結果,使他遲遲不敢用在師傅身上,也還從未在人體上應用過。
那孩子極力隱忍卻還是忍不住痛得哼哼的聲音一傳來,讓這姑娘的心驀地亂成一團:“那,如果失敗了,我弟弟會怎樣?”
“會全身癱瘓,連手都不能動了。”聶印沒有半點隱瞞,透明見底兒:“但他的容顏會永遠停留在二十五歲之前,不會變老。”
“……”姑娘連連搖頭,終忍不住,眼淚流出來,很傷心很傷心。她站起來,走到床榻邊,背起弟弟,低聲道:“我們不治了,不治了……”
聶印沒有強求,也沒有說更多的話。
邱寒渡走到牆角,彎身將凳子遞給那姑娘,也沒說話。
那姑娘走到門口,終於還是扭過臉來,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走出房門。
邱寒渡又盡職盡責地喊著“下一個”,一回頭,卻看見英俊少年竟在發呆,眉心皺得死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