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問誰?”
清冷的聲音不似端木溪的溫和,卻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端木宏抬起渾濁的眼睛,見麵前已不見了端木溪的影子,而是變成了一名身著白衫,尚未及冠的青年。
“是你…是你…”端木宏喃喃的念道,說完又將頭垂了下去,像一個佝僂的老人,在請求誰的饒恕。
“你來報仇的嗎?”端木宏吃力地問道。
“你覺得呢?”弄堂冰冷的回答。
“也好,也好,送我去見你父親…這一生,是我欠他的。”
弄堂淡然無波的望著端木宏淒然的樣子,長長的歎了一聲:“你不配。”
“我…不配…不配嗎?”
端木宏木然直起身子,卻發現漆黑一片的世界中,隻剩了他一個人,再沒有其他人的氣息。
“不配…不配…”端木宏念著,從夢中悠悠醒來。
“若是早些幡然醒悟,我又何苦做這被注定的惡人…”
端木燕自門外進來,見床上的端木宏眼神空洞的望著屋頂,一時失神,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藥碗。
端木宏聞聲望去,見妻子迅速的撲進自己懷裏,未語淚先流。
端木宏環視四周簡陋的家居陳設,了然的拍了拍端木燕的後背:“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已經鑄成的大錯,他無力再挽回,端木風玥不會放過他,端木草廬同樣也不會就此便宜他。
死亦然不能如他所願,既是如此,他便隻有一條路走到黑,因為,他不是隻有自己孤身一個人。
端木宏安撫著抽泣的端木燕,虛弱的道:“一晃二十年過去了,你還向十五六歲時那樣衝動,可我如今這把老骨頭,怎麽經得起你這麽一撲?”
端木燕聞言忙要從端木宏身上下來,卻被他一隻手止住:“撲都撲了,你這數年不長反降了不少的重量,我還能禁得住。”
端木燕破涕為笑:“虧你還開得出玩笑。”
“如何不能,浮生偷得半日閑,難得我們身邊都隻剩下了彼此。”
這話似是觸碰到了端木燕的傷心事,本已經斷了的淚線,又重新連接起來,她道:“相公,我們要為磊兒報仇!是端木風玥害得我兒慘死,屍身至今不得入土為安!還有我們如今走到這步田地,也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相公,我們不能就這麽算了,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端木宏不語,他知道端木燕不會就此罷休,而以她的性格,量自己如今再說什麽,都無濟於事。
見端木宏沉默,端木燕緊了緊握著端木宏的手,試探的叫道:“相公?”
端木宏朝她笑笑,蒼白的臉上起了一絲血色,回握了端木燕的素手說道:“好。”
佛經曰:回頭是岸。
可有些事一旦開始便再也停不下來,即便你已經知道是錯的,還是要朝著這條自取滅亡的路走下去。
所以啊,端木宏心裏對自己說,這輩子你也就是個不得好死的下場了。
…
“那幫人還未離開?”
弄堂轉過身看著初進門來的海棠問道,語氣中帶著絲絲不耐與煩躁。
海棠搖搖頭:“一群為老不尊,說是見不到你,絕不走。”
“我去看看。”
“你別去!”
海棠攔住要出門的弄堂,蹙著眉心道:“大小姐說她應付的了,你千萬不要自亂陣腳!”
弄堂搖頭:“端木家的人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打發,長老閣更是難纏,隻怕見不到我,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海棠依舊擋在他身前回答:“就是這樣你才更不能出去!他們一心想讓你回去,美其名曰主持大局,實則不過是要將端木宏的爛攤子丟給你去擺平,他們樂的坐享其成!”
弄堂扶住海棠的肩膀釋懷的笑笑:“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若是不去,大運堂便永無寧日了。”
“我…”
“你陪我去好了,到時候他們若得寸進尺,你便將他們打得滿地找牙不就是了。”
海棠本還想說什麽,卻再看到弄堂堅定地眼神後,又將話吞進了肚子裏。
“好吧,他們要是敢蹬鼻子上臉,看姑奶奶怎麽收拾這幫老奸巨猾的縮頭烏龜!”
弄堂捏捏海棠氣鼓鼓的臉,輕笑道:“走吧,姑奶奶!”
海棠沒好氣的拂開弄堂挑逗的手,佯裝慍怒的扭頭便走,卻在背過身的那一刻,臉上樂開了花。
“又犯規!又犯規!氣死人!”
弄堂收回還停在半空的手,無奈的搖搖頭快步跟了上去,心道:這別扭的女人,一點都不坦率!
剛進前院的牆洞,便聽到程師師義憤填膺的喝斥,像是已經與堂中的幾人撕破了臉。
“這麽快就原形畢露了!”
海棠嘀咕著便要衝進去教訓端木家的那幫不速之客,卻被弄堂伸出的手臂擋在的原地。
海棠不解的迎頭看去,卻見弄堂將食指放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稍安勿躁。
兩人輕聲慢步走進院中,站在門後屏住內息安靜聽著,隻聞程師師吐字如珠,聲聲犀利道:“若是你們隻是乍聽聞弄堂的存在,才前來接他回去,我說不定今日便叫他出來與你們端木家認祖歸宗!”
“可你們在座的,哪個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端木風玥還活著,卻遲遲對他不聞不問?”
程師師見端木家的人沉默,不屑的輕哼道:“說體麵的,諸位長老皆是受了端木宏的蒙蔽,可往難聽了講,分明就是欺軟怕硬,狼狽為奸!”
她道:“這按輩分,弄堂本該是你們端木本家名正言順的少主子!可你們倒好,不容分說,聽端木宏片麵之詞便認定了他有罪!”
“這人都被端木宏拿著刀追到我們家門口了,你們這幫德高望重的長老們還一個個的揣著明白裝糊塗!說什麽有罪之人不配姓端木,我倒是要問問各位,您老現在這是來幹嘛了?”
“還敢放話說,勢必要將人帶回去?你說帶回去就帶回去,至我大運堂於何等境地?”
程師師麵露輕狂之色,一副不將端木家放在眼裏的傲慢,激起了端木家人的不滿,眾人皆是滿臉惱羞成怒,似要將她生吞活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