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尊身上的黑色鬥篷與夜色緊密融合,看不出任何情緒,可他如履生風的步伐卻表明了他此時內心的迫切。
三步並兩步,霍尊穩穩地落在書房門前。
屋內燈火通明,顯然已有人捷足先登。
霍尊皺眉,料想屋內應當是太子妃蕭蓉,冰冷的眼神毫不掩飾著肅殺之氣,仿佛要將牆壁戳出一個洞來。
而此時,正在室內翻查整記賬本的蕭蓉毫無防備,忽覺一股危險的氣息壓進,未待她做出過多反應,隻覺後頸一痛,她整個身子已軟了下去,伏倒在桌案上。
霍尊無視倒下的蕭蓉,越過她,直接走向角落的櫃子前,開始翻找他想要的東西——一道裝有畫軸的錦盒。
年關將至,武帝曾為許諾予以諸皇子各自一件珍寶賞賜。
太子杜寧拜謝珍寶,跪求生母靜妃娘娘生前仕女圖一幅,聊解思念。武帝感念其孝心,將靜妃僅存於世的封妃像賜予太子珍藏。
如今,霍尊便是為了那幅畫像而來。
此時,即便平日沉穩如泰山一般的霍尊,也焦躁的像個楞頭小子。
他東翻西找,不放過任何地方,若非怕毀壞了那幅畫,恐怕麵前的高頭沉櫃已碎成幹柴。
隨著時間流逝,霍尊臉上的神情越發駭人,他額角青筋暴起,睚呲欲裂,好像是被人挖走了心髒,從頭到腳都透露著一種病態的扭曲。
就在霍尊快要失控時,突然聽外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之後便傳來了杜寧昏昏沉沉的混帳話。
“騙你就是王八蛋!母妃當年豔壓群芳!”
“是是是,殿下所言極是,隻是今日太晚了,不如明天?”
“不行!就是要今天,明天我可能就見不到你了!”
“殿下醉了,還是少來招惹太子妃。”
“這都到了啊!我們看完就回,正好叫蓉兒一起回去。”
“殿下!”
弄堂勸導不成,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他還以為這個提著酒壺來找自己喝酒的太子,酒量是有多好!
信誓旦旦的說著桃花釀喝不醉,要與他一起舉杯邀明月,結果他和明月剛剛起興,這廝已經醉得一塌糊塗!
抱著他哭喊了半天母妃不說,還一直逼問他為什麽變了模樣?
他哪裏知道靜妃娘娘到底該是什麽樣子?
也怪他一時多事,碎嘴問了一句:“靜妃娘娘當年是如何的?”
誰知這一問,便一發不可收拾!
杜寧的嘴巴,當時仿若是開了閘道的黃河水,滔滔大浪,連綿不絕,恨不得將天下所有的溢美之詞都拿來形容他已故的母妃。
弄堂本以為他說幾句便會收斂,情緒也能有所好轉,不料杜寧越說越是起勁兒,直至最後發展成為,堂堂太子吵著嚷著要帶他去看看“他之前長得樣子”!
“見了鬼了!”弄堂啐罵一聲,又不得不趕忙跟上杜寧晃晃悠悠的腳步。
杜寧蹣跚地晃進庭院,見房內燈還未滅,回頭得意對弄堂喊道:“母妃,你快看燈還亮著呢!蓉兒還在!”
姍姍來遲的弄堂額前落下三道黑線,極力忍耐著怒氣,對杜寧好言相勸:“殿下,同您說了多少次!我真的不是靜妃娘娘!”
杜寧聽他否認,原本興致勃勃、喜笑顏開的樣子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嘴巴一垂便又開始嚎啕大哭,耍賴似的坐到地上來回打滾兒。
邊蹬腿兒邊嚷:“母妃你又不要寧兒了嗎?寧兒好不容易才找到母妃…您為什麽不肯認我!”
弄堂心情複雜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睛瞟向亮著燈的書房,卻不見蕭蓉聞聲出來。
“也許是嫌杜寧丟人?”弄堂小聲嘀咕。繼而又將頭轉向院外,也不見半個仆人過來問候,不禁又發出“嘖”的一聲咂舌。
“太子瘋成了這樣,這諾大個東宮竟然無人問津?”
弄堂越想越感覺不對勁,慢慢將注意力全部放到了亮著燈的書房內。
“母妃!”
杜寧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還在繼續,弄堂無力的扶額,然後認命的走到他麵前,耐著性子道:“殿下,莫要任性了,半夜三更你不睡,旁人也是要休息的!”
杜寧聞言一怔,停下來來回翻滾的動作,悄悄抬起頭對著弄堂傻傻一樂:“兒臣知道了,兒臣聽母妃的!”
弄堂聽杜寧一口一個母妃,甜甜地叫著,臉上的溫煦再也掛不住,終於承認他保持多年的修養,就快要土崩瓦解了。
杜寧見弄堂愣在一邊不動,以為是在等他起身,便主動挎著弄堂的胳膊向上攀,用滿是撒嬌的口吻欣喜地朝他炫耀:“母妃,兒臣帶你去看你封妃時的畫像好不好?特別美!與兒臣午夜入夢時見到的…一模一樣。”
原本火冒三丈的弄堂在聽到杜寧方才的話後,隻覺得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靜止了流動。
夜夜不能寐,睡酣念離人。
時常夢到故去的親人,是什麽感受,弄堂簡直最清楚不過。
可當他扭頭看向近在咫尺的書房時,心尖又是一緊。
垂首審視如今神智全無的杜寧,弄堂開始猶豫著要不要冒險。
今晚的東宮,實在是有些古怪。
就在他出神之際,剛剛爬起來的杜寧已經恢複了情緒高漲,拖著弄堂被緊挎的胳膊,便將他朝書房門口拉。
杜寧雖是醉酒,可若是拉扯弄堂一個武功盡失的瘦弱少年依舊是易如反掌。
不等弄堂盡力掙紮,杜寧已一腳踹開了書房的大門,與一室燭光融為一體。
弄堂想阻止杜寧的話尚未脫口,便聽杜寧高聲喝道:“蓉兒,快來見過母妃!”
弄堂絕望地捂住眼睛,有一瞬間他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可杜寧如此大張旗鼓,屋內回應他的卻是一片寂靜。
就連弄堂也不禁訝然,難不成是自己估計錯了?
弄堂拍拍衣角上的泥土,正起身子,大步跨過門檻,隻見室內一個人都沒有,就連杜寧說好在這裏的太子妃也不見蹤影。
“咦?蓉兒呢?”
杜寧揉揉眼睛,見本該在桌子後的蕭蓉並未出現,便晃晃悠悠的朝書案處移動,豈料剛行了幾步便被腳下一本橫躺的書立絆倒,眼睛一翻,不省人事。
弄堂大驚失色,趕忙走上前查探杜寧的狀況,再三確定他隻是昏睡過去,才漸漸放下心來。
隨後弄堂拾起杜寧腳下的書立,疑惑的蹙眉道:“這東西怎麽會在地上?”
弄堂說著眼睛便朝原本應當放置這塊書立的長櫃瞧去,隻見倒數第二台書櫃上,先前放置著一對書立的隔斷處,此刻隻倒放著孤零零的一個。
弄堂站起身慢步上前,將手中的書立放回原處,又將倒下的另一個擺正,眼睛警惕的朝四周打量。
忽見桌上的賬本是打開的,便主動走上前查探。
上邊是蕭蓉工工整整的娟秀楷字,與那日為他謄寫短詞的筆跡如出一轍。
可疑是的是,那賬冊的紙麵上依稀濺了些墨點子,且早已經幹透。
一支被用過的筆也隨意的扔在了賬本的不遠處,沒有涮洗。
弄堂用指尖輕輕沾了沾筆尖,略微有些濕意,置於鼻底輕嗅,有淡淡的桃花香,與硯台上半幹涸的墨汁香氣相投。
“太子妃可不是如此粗枝大葉之人,除非……”
除非遭遇了不測!
弄堂沒有說出來,但心中已經篤定。
今晚的東宮內太過安靜了,仿佛所有人都不存在一般。
本該在這裏理賬的太子妃丟下一堆絕非刻意丟下的殘局不知所蹤;本應寸步不離東宮內院的太子親衛隊,在杜寧上演那段堪稱鬼哭狼嚎的戲碼時,毫無動靜;
若是這都不足以說明不尋常,那隻有到杜寧的寢院去看看究竟了。
弄堂歎了口氣,轉身架起爛醉如泥且還在不停囈語的杜寧朝外挪蹭。
在他艱難的走上長廊時,卻見蘇黎帶著兩名近侍朝他飛奔而來。
到弄堂跟前,蘇黎見杜寧毫無反應,忙將他接過來,挎到自己肩上,替弄堂減輕了負擔。
隨後蘇黎不解地朝弄堂詢問:“弄堂公子,我們家殿下這是怎麽了?”
弄堂揉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沒好氣的道:“喝醉了。”
然後便反客為主,開始詢問蘇黎與他身後的兩人:“你們今夜去做什麽了,為何不留在內院護衛,你可知若是殿下在此期間出了岔子,你們誰能擔待的起?”
三人因弄堂氣勢洶洶的責問羞愧的不敢抬頭。
最後還是蘇黎率先回答道:“回弄堂公子,我等受命將那些已故的死士運至荒坡掩埋,回來的途中恰好遭遇了城中刺客排查,因而耽誤了回府的時間。”
弄堂擰眉看向說話的蘇黎,重複道:“城中排查刺客?”
“是。”
弄堂心中泛起疑慮:“可是早先慣犯?”
蘇黎搖頭回應:“不是,乃當日作案,如今年關將至,賊人扒手紛紛都活躍了起來,每年都是如此,並無什麽可疑之處。”
弄堂沉吟道:“你們回來可曾見過太子妃?”
蘇黎迅速點頭回答:“見過的!”
可說完卻又馬上否認道:“並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