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假山雖處在偏遠角落,與池潭的聯係看似不大,可內裏卻有一口枯井,將手探進井中,便可以感覺其內的溫度要高於外邊。我想,若是我之前的想法沒有差錯的話,這裏一定是是一處死泉眼,也就是水池下邊暗室的另一處出口,連接著整片暗室的地下通道,該是東宮用來應急的。
我本想下去查探,可正午太陽正盛,暗室內又可能臥虎藏龍,所以隻好等到晚上起霧的時候再作打算。
其實一直以來,對海棠,我都毫無隱瞞,可她卻總是妄自菲薄。
她知道我的打算後,毛遂自薦,而且再三保證,一定會平安回來。雖然我隱約知道她對我有所隱瞞,可我卻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麽。
就像她不知道我為什麽對東宮有敵意。
其實平心而論,東宮於我,隻是被殃及的池魚。
海棠知道我並非全心全意的信任師父,可在她看來,師父已是我的再生父母。
可這樣的恩惠太大了,大到讓我受寵若驚。我不止一次的想,師傅收我為徒的那天似乎有些話沒有說完,可我卻不知道,他沒說完的是什麽。
海棠潛入暗室前後不出一個時辰,我已經坐立難安,之後更是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即使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夜裏的風有些刺骨,落座在窗前靜靜等著,海棠房裏的燈,終是沒亮。
身後的燭台上蠟炬成殤,此時我已經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麽了。
大概過不了多久,那人就到了。
……
蕭蓉遊離出來,仿佛自己是以弄堂的身份重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她櫻唇微微上瑉:“原以為在冬日裏是最好應付的,沒想到這般輕易便叫人鑽了空子。”
“弄堂?”
蕭蓉反複將這個名字念了幾遍,複聽到院外是不是傳來杜寧的慘叫聲。
蕭蓉挑眉:“原來程伯伯才是老奸巨猾的人嘛。”
她苦笑:“早將一切看得透徹卻什麽都不肯說,如今弄堂有愧於殿下,那麽接下來的日子裏,恐怕會盡力去幫他的吧…畢竟,弄堂可不是一個愛欠人情的人。”
蕭蓉嘴上說著對程蒼老不修,心裏卻對他充滿了感激。
她知道,程蒼雖然從不在明麵上幫他們半分,可暗地裏已經不知道救過他們多少次。
這一回,依舊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相助,過程雖有些冒險,可成果卻是喜人至極。
弄堂雖武功盡失,可到底一身醫術還在,而且心思縝密,若他肯助杜寧一臂之力,杜寧定當是如虎添翼。
蕭蓉聚聚神,自嘲的歎了口氣:“當初弄堂要來時,我便想著將程伯伯拉入水,沒想到他送來的,是一顆定海神針!”
……
大運堂
“爹,你看什麽呢?”
程師師走進書房,見程蒼正笑眯眯的盯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若隱若現的笑容時不時浮在臉上,不由得走上前,好奇的問道。
程蒼眼睛彎的正深,他對上程師師的探尋的目光,忍著笑聲道:“沒什麽,一些陳年往事。”
程師師不信,反手從程蒼手中搶過書簿,挑釁的看著他笑笑。
程蒼見她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無奈的搖搖頭,嘴角笑意更甚。
程師師將視線放到書簿上,雙頰一下子變得粉紅,粗魯的將書扔到程蒼麵前,惱羞成怒的叫道:“原來弄堂的姐姐竟險些成了我和程兒的後母!”
程蒼將書撿起來,若無其事拍了拍本就不存在的塵土,故意說道:“到底是我沒這個福分。”
程師師的臉色又沉了幾分道:“怎麽?那家史上不是都寫了嗎?可是您主動回絕了人家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程蒼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的確是如花似玉!”
“爹!”
“咳!好了好了,我不與你說笑就是了!”
見女兒真的動怒,程蒼忙收起一副惺惺作態,端正了態度。
程師師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直接明了的問:“你與端木曉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蒼抓抓頭歎了口氣:“燥症那年,闕都廣納賢士,一時間,大批人馬入京,魚龍混雜……”
“那日,你染上燥症高燒不退,我聽說城門附近來了一名青衫遊醫已可以根治此病,便前去尋他。誰知到了他傳說中的住處,並未看到什麽青衫遊醫,倒有幾個下三濫想要欺辱一位妙齡少女,於是…”
“爹救了她?”
程蒼頷首:“這樣的事,如何能袖手旁觀?”
程師師點點頭:“那姑娘便是端木曉吧。”
程蒼笑嗬嗬嗯了一聲:“她聽說你得了燥症,便親自隨我回了大運堂,替你診治,果真藥到病除了!”
程師師臭著一張臉上下打量著程蒼的模樣,突然皺眉,不悅地道“是喔!多虧了您英雄救美,才換回了女兒的一條小命!”
程蒼哭笑不得:“聽你這口氣,爹還做錯了不是?”
程師師也知道自己太過無理取鬧了,可依舊繞不過自己心中的那塊大疙瘩。
程蒼看著她的樣子,歎了口氣,慢慢走到程師師身後,單手握住她的肩膀。
“事情並非如你想的那般,端木姑娘是位明事理的好姑娘。”
程師師抬頭看自己的父親,見他一臉認真,心中的火氣慢慢降了下去,卻還是別別扭扭的問道:“你是如何回絕她的?”
“回絕?”程蒼搖搖頭:“我並未說什麽。”
見程師師麵露詫異,程蒼在她肩上拍了拍道:“爹不是說過了嗎,端木姑娘…是位明事理的。”
程蒼說著好像已回到了那日端木曉一家離開闕都的時候。
快馬斜陽,孤城殘影。
“程堂主,阿曉今日便走了。”
“姑娘保重。”
望著麵前女子滿是失落的模樣,程蒼愧疚的別過眼去。
端木曉緊了緊袖子裏的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搖搖頭:“前幾日,是阿曉唐突了,請您見諒。”
程蒼想起前幾日,麵前女子大膽的表露心跡,心情更是沉重。
“不過阿曉並非覺得當日之舉過於草率,而是程堂主的心中已被填滿,容不下小女子的一席之地。”
程蒼沒有接話,亦不知該如何回應,隻得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阿曉那日所言非虛,終其此生,非君不嫁,告辭。”
“端木…”姑娘…
不等程蒼說話,端木曉已策馬離去,她並非不願意聽到程蒼說話,隻是她害怕聽到程蒼繼續自貶的字眼。
因為,那比直接聽他說拒絕,更叫她難過。
程師師望著程蒼暗淡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爹?”
程師師試探的叫了一聲,待程蒼看她時,她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程蒼輕笑:“我知你想說什麽。”
他語速變得極慢,淡淡地道:“就如端木曉說的那樣,我心裏除了你娘,已再容不下任何人了,哪怕隻有一席之地。”
程師師突然覺得心口像被什麽東西堵塞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襲來,卻又將之前的不悅打的散碎。
程師師苦笑,原來自己介意的,竟是害怕娘親的位置,被搶走嗎?
那她還真是不孝。
這麽多年來,程師師心中一直希望父親是幸福的,可她又私心盼著父親永遠不要續弦。
她原本以為這兩者是矛盾的,可今日她才明白,對她爹來說,隻有娘親才意味著幸福。
“弄堂的姐姐…果真終生未嫁嗎?”她試探著問。
程蒼回頭看她,末了僵硬的點了點頭:“至死未嫁。”
程師師啞然,其實對這樣的女子,她本該是敬佩的,可此時此刻,她心中對端木曉卻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
感恩嗎?或是惋惜?亦或者討厭?
不絕非討厭。
程師師歎了口氣:“所以爹如此看重弄堂,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對端木曉的愧疚嗎?”
程蒼沒有看她,靜靜的望著牆壁的方向站著,少息,隻聽他沉重的道:“我不知道,隻是,我們家對她,總是有些虧欠的。”
程師師不語。
程蒼哼笑一聲:“說起來,弄堂應該也知道杜寧對霍尊毫不知情了。”
程師師一怔,方才反應到程蒼在說什麽,輕輕地點點頭:“已過去了大半個月,該是差不多了。”
程蒼撇頭問道:“霍尊的事,你可告訴了蕭蓉?”
程師師搖搖頭:“沒有,此時關係重大,師師不敢妄言遊說,不過蓉姐姐好像隱約知道有人在暗中幫助她和杜寧。”
程蒼輕笑:“以那丫頭的聰明勁兒,若是發現不了才是怪哉!”
他道:“我將弄堂送去東宮,躲開了霍尊的責難,若他與杜寧可以如所預料那般發展,兩人說不定可以好好合作一番。”
程師師讚同道:“弄堂雖武功盡失,可醫術尚且還在,再加上心思細膩,一定是杜寧需要的!那時霍尊定也會好好護著弄堂!”
程蒼點點頭,“我的確是這樣想的,結果如何,還要看他們的造化!”
“希望海棠不要讓我失望!”程蒼出神地道。
“不會的,海棠一定會見機行事的!爹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