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給程遠程擦臉的程師師聞言手上一頓,見父親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便點了點頭順應。
程遠程也斜著眼睛瞄了瞄程蒼,卻見其眼底綴滿了兩個大字:“八卦!”
弄堂的眼睛盯著床帳,細細回想父親臨終前的叮囑:“那本子,被我分成了兩半,前一半被他們拿走了,後一半在大運堂!”
“你一定記得,半年以後若你還活著,就去大運堂找琅崢大總管!從他手中將那一半拿回來,等你全部記下了上邊的東西,就將它燒了!聽見了嗎?”
“我端木溪畢生的心血都寫在了那本子上,絕不能叫這些狼子野心的畜生得到!”
“孩子,你快走!快走!”
……
他看著父親葬身火海,看著昔日充滿歡聲笑語的家被大火吞噬,火光在他的眼前跳躍,卻燒進了他的心裏。
“我端木風玥此仇不報,誓不複此名諱!”
“原來你便是端木風玥。”
弄堂將目光轉向說話的方向,見程家三口立於外室,以程蒼為首,友好的注視著他。
弄堂掙紮著坐起來,將身子靠到床框上。
他臉色蒼白,嘴唇因為方才用力過猛,撕裂開來,滲出零星血跡。
程師師身為女子看不過眼,徑自倒了杯水,遞了過去。
弄堂喘了口氣,接過程師師的手中杯子道了句:“多謝。”
程師師待他喝完,拿回杯子柔柔笑道:“公子不必客氣。”
方才這少年起身時,程師師本想上來扶一把,但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堅毅與不屈,叫她望而卻步。
她想,或許什麽都不做,才是那倔強的少年最希望的,也是他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
程蒼一掀袍子穩穩坐到程遠程殷勤的為他搬來的椅子上,慈眉善目的看著弄堂道:“聽說端木醫堂向來是能者居大,每一代當家人都是其同輩中醫術最高明的。”
程蒼說著眼神還時不時打量弄堂的反應,再說道當家人時,他看到弄堂的眼中出現了濃濃的恨意,不加絲毫掩飾。
他繼續道:“如今的端木宏是目前端木家的第一人,而他兒子端木磊,據說在下一輩中也是佼佼者,若無意外,下一任當家理應也由他繼承,可就在兩年前,到底是有個意外出現了。”
程蒼頓了頓,故意賣了個關子:“端木家上一代當家人共有兩個兒子,他死後,他的小兒子端木宏後來居上,成為了端木家的領頭羊,而大兒子端木溪卻被逐出醫堂,做了一江湖遊醫,懸壺濟世。”
“而兩年前,一直杳無信音的端木溪突然回到了普陽城,但卻沒有踏入端木醫堂半步,而是拖家帶口另辟府門,開了間藥鋪度日。”
說到這兒,程蒼再度觀察弄堂的神情,卻見其一臉悲痛,似是陷入了回憶。
他繼續道:“端木溪有個兒子,在普陽這短短兩年間,他的名字已響徹了整個普陽城,甚至就連闕都也略有耳聞。此子被稱作天才,小小年紀不但精通藥理,而且還擅長金針刺穴,甚至對解毒製毒都頗有研究。而且聽聞端木家的幾位長老中,有兩位對這少年十分中意!”
程蒼定定的看著弄堂的神情道:“他的名字便是叫做,端木風玥。”
程師師微微蹙眉,有些詫異的看向床上那虛弱不堪的少年,心中有微微刺痛感。
端木風玥的名字她是知道的,曾經還有閨中友人在嬉鬧中,因為這個名字羞紅了臉。
傳言他溫潤如玉,身手敏捷,因童年跟隨父親走南闖北,所學到的醫術繁而雜,但卻完全被他吸收了去,並在此基礎上加以研製,增強了藥材原本的藥性。
上禹四二三年,闕都大旱,流民眾多,災情引發了一種怪病,名曰燥症。
染此病者,胸悶頭暈,四肢無力,惡心腹瀉,不出七日脫水而亡。
聖上下旨,命端木家盡快找出病因,根治此疾。
端木醫堂接連數日調遣醫者流連闕都,始終束手無策。
恰有一青衫白靴的藥郎,背著破舊的書箱,拖家帶口的經過闕都,見此情此景,便主動留下為百姓診治。
那藥郎尚未長開的稚子,提出用廣藿香為主,白術、甘草等為輔,以紫蘇葉為藥引熬製湯藥,竟治好了令端木家都無從下手的燥症頑疾。
聖上本欲下旨表彰,卻發現那藥郎一家早已不在闕都,再也找不到蹤跡。
後有人認出,當日那位青衫藥郎正是端木溪,而寫出那根治燥症的藥方之人正是當時年僅十一歲的端木風玥。
可如今…
程師師看著弄堂幾欲抓爛床框的手掌,臉色不善的瞪了自己父親一眼。
程蒼知道程師師在怪他故意刺激弄堂,卻並未理會,而是繼續說道:“一個月前,普陽城端木溪的府邸失了一場大火,據說一家四口無一生還,端木世家為此,還特意去了現場將他們的屍首裝殮,寄予了厚葬……”
“住口!”
弄堂嘶吼著打斷了程蒼的話,眼睛猩紅的瞪著他一字一句的道:“都是些道貌岸然的畜生!說什麽端木磊無能,無法繼承端木醫堂,要請我父親回去!說什麽風玥堪當此任!好一場叔侄情深的大戲!”
弄堂痛不欲生,閉目舒緩片刻,娓娓道來:
“我父親當年被端木宏算計,在繼承人較量的那次煉藥中,誤用了忘憂草,致使試藥人當場斃命,從此被逐出了端木家。”
“十八年來,他無時不刻都想回普陽,回他的家鄉,卻無數次的隻敢流連於普陽城的周邊城鎮!他說,他甚至可以不怪端木宏算計他,隻要他們能回到原來兄弟和睦的樣子!隻要端木宏還願意叫他大哥!就在一年前,他真的盼來了端木家的人,而對方也是口口聲聲的說是要來接他回家的……”
弄堂語氣變得急促起來,說話也越發的咬牙切齒:“可原來真正想重歸於好的,還是隻有我父親一人!隨著時間的推移,端木宏漸漸露出本來的嘴臉!”
“他不知從哪裏知曉我父親將這十八年間所見到的、醫治過的疑難雜症的病因以及醫治方法全都記在了一本冊子上,而且其中還記載了我與父親的共同探索出的新的藥理和手法。他先是誘導我父親不成,便發展為公開撕破臉,逼迫他交出冊子!”
“我父親自然不肯!端木燕那個蛇蠍婦人,竟在我們家的水井裏灑下了軟筋散,當晚,我們全家無一人幸免,全部功力盡失,渾身乏力!”
弄堂的嘴唇再次幹裂開,血絲順著深深的唇紋,流淌下來,滴到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