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程在原地號了半天,也不見沐非幕將馬車停下,無奈的扁了扁嘴。然而更叫他崩潰的是,要害剛被沐非幕踢了一腳,如今別說是輕功,就連走路都吃力,更談不上去追趕那四條腿走路的老馬!
鬱悶之餘,程遠程又開始想:自己剛剛到底是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阿幕為什麽又說跑就跑了呢?雖然是沒再踹到哪裏,可依然是連話都沒讓自己說,真的沒誤會什麽嗎?
帶著這想不通的茫然,程遠程一瘸一拐的朝沐王府的方向走了去,他得去問清楚,沐非幕究竟是因為什麽突然就一聲不吭的自己先回去了?
而東宮內,待素裹回到後院,便見蕭蓉正出神的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置一詞。
那眼神裏有著素裹從未見過的迷茫與哀傷,素裹不敢貿然出言驚擾,安靜的退出房內,站在門前靜候蕭蓉的傳喚。
而此刻的蕭蓉心情很是矛盾,前所未有的矛盾,因為杜寧,也因為她自己。
程遠程想的沒錯,她的確從袁旭仁嘴裏撬出來不少東西,其中還包括,她父母真正的死因。
當知曉事情始末的那一刻,蕭蓉突然覺得自己好累,累到站不穩腳步,看不清眼前的路,連帶著懷疑起了她自己。
她嫁進皇家八年,與杜寧相識十載,可到頭來,老天竟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她的雙親,竟是被武帝蓄意害死的,可她卻茫然不知,依舊安然度日。
她自幼善識人心,懂得審時度勢,可是這麽多年來,卻從未看出武帝在麵對她時流露過一分一毫的愧疚與不安,想來是那高座之人認為他堂堂天子怎會做錯事?自然也就從未覺得虧欠了她蕭蓉什麽,果真是無情,不是嗎?
而她的兄長又跟他們當年的父親一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可笑她爹娘前往嶺南的時候,還開心的對她和哥哥說:“待爹娘安定下來,便派人來接你們,到時候嶺南便是我們的家了。”
看吧,她爹多傻呀,傻到以為自己為瑀王說了情還能好好活下去,帶著妻子不遠千裏的去赴死,真是諷刺。
當然還有更諷刺的!就是她啊,竟然嫁進了皇家,成了太子妃……每年都要對著那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搖尾乞憐,竟全不自知,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而她也終於明白,為何蕭肅當初那般認真的問她愛不愛杜寧?恐怕是她的哥哥早就清楚了這一切,可為了她的幸福,蕭肅將所有的仇恨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出嫁前蕭肅對她說:“我隻願你這一生,幸福安康,別無所求。”
成親後杜寧同她講:“從此以後天涯海角,我杜寧痛蕭蓉之痛,殺蕭蓉所恨之人,勢必為蕭家手刃元凶。”
可是誰曾想,與她有血海深仇的人竟是上禹的武帝,是她丈夫的父親!她該如何再心安理得的幸福下去?又要怎樣告訴杜寧去手刃他的親生父親?
麵對這兩個選擇,蕭蓉第一次,想到了逃避。
“程兒走了?”蕭蓉回過神來對著門外的身影出聲問道。
“是。”素裹的聲音適時的響起,給與她回應。
蕭蓉吸了口氣,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回答:“我知道了,素裹,你進來。”
素裹訝然,但還是順從的走進了房內。隻見蕭蓉手中不知何時捏著一條信封,見她進來,淒淒笑道:“你將這個送到大運堂去,交給程師師大小姐,她自然知道怎麽做。”
素裹感覺有些不安,接過信封後猶豫再三,終是在邁出門前回首,試探的問道:“娘娘,您還好嗎?”
蕭蓉歪頭嬌笑:“為何不好?”
素裹鬆了口氣,搖搖頭:“是奴婢多心了,奴婢這就去送信。”
蕭蓉輕輕頷首,垂眸卻滴下了兩行清淚。
“杜寧,這一次.……我怕是不能再等你了……”
蕭蓉心下泛酸,涓涓腹語衝入腦海:杜寧,上一輩的債,該由我們這一輩來扛。
為了你,我不會插手蕭肅的複仇,可我也再不能忍受自己繼續在仇人的膝下強顏歡笑,也不敢依舊放任自己與仇人的兒子共享天倫.……從此我們.……天涯海角,再不相見.……
我祝你,十年隱忍終成正果,百年江山共鑄大業。
……
這一年,上禹共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是:前朝阮氏複辟,太子杜寧帶兵圍剿湘城,浴血奮戰卻奈何寡不敵眾,被破城之際,一隻精銳大軍從西北方向趕來,救湘城於水火危難。
戰火喧天,接連三日,以阮氏大軍不敵而敗,主將阮正雄被太子斬於馬下,其部下夜走深山,在斷崖處遭到湘軍副將魏祁琛的伏擊,遭重創。剩餘阮氏殘兵被相繼趕來的援軍一舉殲滅,前朝餘孽共十萬人馬全軍覆沒。
湘城方圓十裏血流成河,就連山間的風息都摻雜著掩不住的血腥味。遂,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悲愴便成了湘城的代名詞。戰歌寥寥,匹夫有責;泱泱上禹,歃血為城。
但,如此悲壯的戰役卻偏偏被賦予了一個很別致的名字。
湘分二度,兩兩為木;前則傍水,後者歸土;史稱湘汢之亂。
而那支及時趕到的援軍,也被百姓認出身份,正是來自沐王府的沐家軍——上禹王朝百年來甘居地下的守護神。
於是沐家軍的赫赫威名便開始在湘城流傳,逐漸重新遍布整個上禹。
世人稱,沐家軍創於太宗年間,歸沐王府嫡係統帥,無堅不摧,忠心耿耿,而經湘汢之亂後更是有了“銅牆鐵壁不及黑甲沐騎”的美談。
沐家軍再戰成名,終是擺脫了暗無天日的命運,沐王府聲威鵲起。
至於其二:太子妃蕭蓉於東宮之中銷聲匿跡,同日,太子杜寧於湘汢之亂中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數日後,湘汢之亂名將魏祁琛上表朝廷書:監軍杜寧,於湘汢之亂中臨危不亂,指揮有道;於首戰告捷,定軍心,安內憂,扭轉了先前戰況中於我軍不利的局勢;
斬殺敵將主帥;勘察地勢、挖山設伏、兩麵夾擊,致使敵軍全軍覆沒;功居首位。
而湘城中有不服監軍管教官員,於戰中無視法紀,私自泄露軍情上京,經查實,消息分別流入二皇子杜睿與三皇子杜琰府中。
武帝大怒,於朝堂大殿憤聲叱責杜睿、杜琰兩位皇子。之後罰其二人禁足府邸一個月,免除俸祿半年,二皇子杜睿退出禮部監事,免除三皇子杜琰漠北參軍的職位,由鎮國將軍百穀良代為行駛其權。
湘汢之亂中竇瑛抗戰有功,正式受封為湘城總兵,暫代太守之職。
其他所有參戰將領,論功行賞,由竇瑛代為執行。
所有為國捐軀將士,屬以厚葬,善待親屬。
另封太子杜寧為嶺南軍參事,轄區除卻嶺南之地,包括湘城。賜黃金萬兩,賞織錦百帛,暫代行駛禮部監事之職。待其歸京,可行儲君之權。
此外,特命沐王府火速調派依然於湘城待命的沐家軍全體出動,尋找太子蹤跡。
由左相蕭肅親自負責調派闕都上下各級官府,不予餘力調查太子妃下落,勢必將太子妃平安找回。
上禹四三五年,伴隨著這兩件大事的開始,已過去近半,轉眼便到了六月末端。
大運堂
與往日相仿,大運堂內的鏢師們依然在院中相互切磋,訓練武藝。若是非要說出些變化來,那便是今日有大小姐程師師從旁指點。
但與其說指點,倒不如說是陪練。每次恰逢到程師師在場,其他人總會時不時的要求與其過招,順帶勞煩她糾正下動作,好提升自己的武學造詣。
但就是這般簡單的事情,今日的程師師卻屢屢走神,給請教擒拿手的武起了長槍,對著紮馬步的掃起了堂腿,就連看見了弄堂也是毫無顧忌的喝下了他跟前的半壺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