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非幕見崔領被扔了出去,對程遠程道:“咱們也走吧。”
程遠程美人在懷豈能不應,乖巧的點點頭,攬著沐非幕的腰身便往外走,行至門前又忽然回頭對著堂裏的掌櫃道:“記得把世子方才看過的玉佩也送到沐王府去。”
掌櫃笑眯眯的點頭回了聲是,程遠程才心滿意足地跨了出去。
剛出大門卻見崔領如乞丐般匍匐在地上,掙紮著要進去,無奈擺不脫堂裏夥計的頻頻阻攔。複抬眼恰好瞅見程遠程和沐非幕一並出來,馬上調轉了目標朝沐非幕腳下撲去:“世子,世子我知道錯了,求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吧!是我有眼無珠,被豬油蒙了心。聽信了他人讒言!你原諒我吧……”
沐非幕歎了口氣從程遠程懷裏下來,低聲問道:“你說受人挑撥,我問你,是何人?”
崔領耳提麵命,急忙道:“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梳著髻鬟綴著顆金色瑪瑙,穿著藕粉色的輕衫!腰上還別著一串金元寶錦囊!”
沐非幕回頭悄悄瞄了瞄程遠程,隻見其低眉信手不知在想些什麽,隻好偏過頭對鳳闕的小廝說道:“你們派幾個人,送崔公子回府。”
小廝恭敬道:“世子放心。”
沐非幕點頭,複垂首又看了眼崔領不顧其哭喊吼叫,牽著程遠程腰間的桃花錦囊便走。
程遠程見她心不在焉,執起她纖細的手腕道:“不要想太多。”
沐非幕緩緩抬起頭看他,聲音有些懨懨:“金子.……是孫師父送來的人……”
程遠程憐惜地揉了揉那微涼的小手道:“失望?”
沐非幕搖頭:“是寒心。”
程遠程了然,一個看著她長大,一個陪著她長大,卻雙雙背叛了她,那種感覺不言而喻。
“為什麽懷疑孫先生?”
“先生是個嚴謹的人,輕易不會隻穿著中衣示人,除非……”
“是為了掩人耳目。”
沐非幕點頭:“金子頭上確有一隻金色的瑪瑙釵子……
是我送的,還有那元寶的錦囊,是我給你繡這花瓣錦囊時,同她一起做的,那元寶上的金線,還是我一絲一縷親手纏好的……”
程遠程用手摸摸腰上的桃花袋,而後拍拍如同霜打得茄子般蔫蔫的沐非幕道:“想哭嗎?”
沐非幕搖頭:“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就是難受!”
程遠程:“今日你可以哭,我在這呢,我陪你哭。”
沐非幕吸吸發紅的鼻子抬頭瞅他:“那我們換個地方吧。”
程遠程:“好,我們去一口鍋。”
還是熟悉的大紅綢子布景,好看的鈴蘭雕花映襯,火鍋還在騰騰冒著熱氣卻不見那雙頻頻來往的筷子。
沐非幕耷拉著腦袋不見五官,程遠程倚在榻上不置一詞,許久沐非幕抬首道:“程兒,我想哭,可我哭不出來。”
程遠程點頭:“我知道。”
沐非幕:“那你帶我來這兒幹嘛?”
程遠程:“因為知道你想哭。”
沐非幕又將頭垂下去:“我都忘了該怎麽哭了……”
程遠程自榻上下來,捧起沐非幕皺地難看的小臉兒:“你哭不出來是因為你心裏已經給金子和孫先生找好了借口,你相信他們沒有背叛沐王府。”
沐非幕愕然:“你胡說什麽.……”
程遠程歎了口氣,正視他道“莫要騙自己了,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
沐非幕被支起的小臉兒上終於掛上了兩行清淚,暗啞著聲音道:“孫師父向來信服忠義二字,他定是有苦衷的;金子和我從小一起長大,若有二心我定能發現,斷不會留她到今日!況且.……金子她.……是我的親妹妹啊.……”
程遠程震驚,猛地鬆開沐非幕的小臉將雙手置於她的肩膀上高聲道:“你說金子.……是你妹妹?”
沐非幕點頭,如帶淚的梨花撲簌,哽咽道:“我母親生下我之後便氣血兩虧,大夫說短時間內定不可再次生產,迫於族裏的壓力,我父王同意將族裏一位姑娘養做外室,誰知那女子福薄,臨盆之際竟摔了身子,在生下金子後便撒手人去了,族裏的長輩見金子是女孩兒,便提議交由孫師父代為收養,待孩子懂事後再送去沐王府幫襯,那時我剛滿一歲,正是帝王對我們沐王府威壓最重之時,我父王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便同意了。”
程遠程皺眉:“就算金子是男孩兒,但也並非嫡子,如何繼承沐家軍?”
沐非幕淒涼一笑,抬頭迎視程遠程道:“你可知我父王同我母妃在那天夜裏經曆了什麽嗎?族裏的長老們,逼迫我母妃讓賢,隻因為我母妃‘無能’竟一連三胎都沒有保住,好容易順利生育,竟還生了個女兒出來,而那時金子的母親是沐家軍中一位略有名望的將軍之女,德才兼備。長老們告訴我母妃,一旦那位夫人生下麟兒,她必須讓出王妃之位,我父王聽後當然不願意,他們便以我父王不顧全族老少性命為由,說我母妃禍國殃民,要將她逐出沐王府,我父王一氣之下將沐親王的玉牌摔在地上,揚言不做親王,長老們見此這才罷休,卻又要求我父王應允,待那外室生下兒子,將那孩子寄養在母妃名下算作嫡子,那位夫人也已平妻的身份迎進王府,母妃為了大局含淚點頭,而父王則在母妃門前跪了整整一夜。這樣,那晚的風波才算平息。”
沐非幕說的言簡意賅,但程遠程卻可以想象,那一晚沐親王與王妃到底是經過了怎樣的痛徹心扉。
沐王爺雖才能平庸,卻樸實善良,他將心愛的姑娘迎娶進門,卻因為保護不周,讓那聰慧的女子接連失去三個孩子,還要為了家族的生存被逼迫著迎娶別人,怎會不痛心。
而沐王妃承受的要遠遠比看到的要更多得多,失去孩子,誰能比母親更加心痛呢,可她從不怨天尤人,將所有的責任都背在身上。為沐親王擋下了無後的壓力。從嫁入沐王府那天起,她身上的重擔就絕不比沐親王輕,即便這般,她卻還是到了要忍受與別人分享丈夫的地步,這對女人來說,究竟有多殘忍,而為了丈夫,為了女兒,她卻點頭同意了,這般痛楚便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承受的。
沐非幕仰頭將眼底的眼淚倒流:“金子被送進王府時,我已經被封了世子,而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卻從未怪過我父王和母妃,心甘情願的留在我身邊做一個侍女,對我同親姐姐無樣,你教我怎麽相信,她是叛徒!”
程遠程溫柔的蹲下身子,仰頭看沐非幕倔強的樣子,輕笑:“那便不相信,你已經可以不被眼前現象迷惑而是進行獨立思考了,我很開心。”
沐非幕呼吸一滯,問道:“你說什麽?”
程遠程擦幹她臉上的淚痕道:“你相信我,魯先生定還活著,而金子和孫先生雖然表麵上背棄了沐王府,卻是別有深意。”
沐非幕急忙抓住他拂淚的右手道:“什麽深意?”
程遠程搖頭:“不知道,不過你想,這兩個人都是深知王府秘密和你身世的重要人物,若是叛變為何那些逆黨至今不知你是女兒身?也不知你曾經改編過沐家軍軍規,如今沐家軍除了認主沐氏嫡係血脈之外還聽令於你的特製手令。這些重要情報,才是沐王府內最為重要的不是嗎?而且金子今日此舉,也有些蹊蹺,若要真的對你不利,她便不會穿戴你熟悉的衣物,更不會找崔領這個蠢貨,既暴露了她的身份,又對你造不成任何大的傷害,以金子的能力怎會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
沐非幕聞言陷入沉思,半晌突然抬頭說道:“金子故意暴露身份給我是為了讓我小心孫師父!也是為了讓你肯定,你的猜測沒錯,師父他叛了.……可是我至今想不透,師父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既出賣了沐王府,又來提醒我們小心.……”
程遠程扯出一抹微笑,柔柔地道:“你不是相信你的這些至親嗎?”
沐非幕愣了霎那,重重地點點頭:“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