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公子，我們家世子出門了。”
門房弓著身子，對著程遠程滿臉為難：“是真的不在！”
“這是我這個月第三十次聽了！”程遠程靠著門框有些放蕩不羈，鬆散的發辮兒垂下兩行青絲，依舊美得不像話。
那門房小廝也很無奈：“程小公子，不管您再來幾次我們的回答都是這樣，您既已知道怎麽回事兒，又何苦再為難小的呢？”
程遠程也學著門房的樣子攤了攤手：“我就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才來為難你的啊！我看起來就那麽像沒事找茬兒的嗎？”
小廝更加苦悶：“小公子，您不妨多去坊間走走看，定會知道我們沐王府在避嫌什麽…”
程遠程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抬首又是風情萬種:“也好，那我就等打探清楚了再來。”
小廝忙不住的點頭稱是，心裏卻巴不得他不要再來。
程遠程自然清楚對方所想，也不在意，留下驚鴻一笑，翩然離去。
坊間多市儈，茶樓飯莊、紅楚雙館，消息來得最快，八卦也是最多。
由於受了弄堂的恐嚇，程遠程一時半會兒的不敢去紅館找事兒，時值正午當頭，便當機立斷的挑了一鬧市飯館兒想聽些關於沐王府的新鮮事兒順帶打打牙祭。
至門前，抬眼瞧去，這飯館名曰五味居，用餐時分，人潮來往密切，三兩結對甚是尋常，可見生意興隆。
店內掌櫃年約三十有餘，額頭沁著薄汗，手裏麻利的撥著算盤，還時不時的張羅夥計滿堂填茶送菜。
“老板，可還有位子？”忽聽一中氣甚足，音色清脆的少年說話，掌櫃忙抬頭照拂；隻見一襲紅袖雲綢傍身的翩翩公子，興味十足的朝飯堂巡視，手裏的玉骨金縷扇子有節奏的拍著櫃台，察覺他的目光，那公子迎頭看他，竟是出塵絕豔，世間少有之絕色，掌櫃一時失語，少焉竟開口結舌：“有…有…小…小少爺可是一個人？”
程遠程似習以為常，仍禮貌的點頭，那掌櫃滿臉通紅，遲鈍了半刻本想叫小二引客人落座，但一見著公子穿著打扮皆非尋常，便親自出了櫃台，欲將程遠程往雅間兒帶。
“誒，不用，我就在堂裏坐了便是，你幫我尋一個幹淨的地方就可。”
“是是是。”
那掌櫃連連點頭將程遠程往樓上帶去，尋了個靠窗的大桌子，從一路過的小二懷裏抽了一部菜單出來，放在程遠程麵前：“這位小少爺先看看有什麽想吃的，然後吩咐堂裏的夥計就是，我便不打擾小少爺用餐了。”
那掌櫃說完朝程遠程點了點頭，見程遠程笑的還了禮才慢悠悠的轉過身下樓去，臨了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那豔紅的身影，暗自稱奇。
程遠程隨意的翻了翻那刻字的鉑紙，撇了撇嘴，張口就叫：“小二。”
有離得頗近的跑堂夥計忙不跌的跑上前：“客官，有何吩咐？”
程遠程複咧著嘴吆喝：“你們這兒的招牌盡管端來，再來一壺好酒，上菜要快，小爺餓了。”
那夥計見程遠程這般好說話，料想是第一次來店裏，便獻寶似的朝程遠程嘿嘿一樂：“回小少爺，咱們這兒最出名的想菜叫紅燒八寶，是八種禽類經過燜蒸後再加入糖色爆炒，從而得名，小的給您上一份，再隨意挑幾樣小菜擺桌，最後配上上好的花雕給您下菜，您看如何？”
見小夥計很會來事兒，推銷也說的叫人垂涎欲滴，程遠程不禁多打量了他兩眼，然後也同樣嘿嘿一樂：“就照你說的來。”
“得嘞。”
那小夥計見客人同意，小腿兒捯得飛快，轉眼就跑下了樓。程遠程收回目光耐心等著上菜，眼睛朝外邊的長街望去，對著一處賣糖葫蘆的攤子開始出神兒。
離他落座的地方不遠，正巧有桌落第的書生，這些書生大多是些落魄秀才，靠寫寫字、賣賣畫為生，平時無所事事便聚在一起聊聊閑，碎碎嘴，講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雜事兒，將自己的聽來的閑言碎語加上些修飾大肆宣揚以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高人一等。
秀才甲：“聽說了嗎？舉世聞名、天下無雙的程小公子竟是個斷袖！”說完還歎惋的搖搖頭，以示可惜。
秀才乙：“這個我知道，聽說沐王府的沐小世子院裏養了兩條惡犬，不為別的就是怕極了程遠程那爬牆的功夫！”
聽見“沐小世子”幾個字，程遠程腦袋似被楞了一拳，咻的轉過頭來，心裏納悶：“沐王府養狗了？他怎麽不知道？”
秀才丙：“程小公子文學造詣非凡，乃當今首屈一指的才子，沒成想倒做了爬牆這等偷雞摸狗的事情！”
秀才甲：“可不是的，可惜了那等卓越風姿……”
那邊說著，這邊程遠程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聽得津津有味，聽到人家誇他美，眼睛立即彎成了一弧月牙：“這些讀死書的人見識雖少，但是眼光不錯!”想著便將腦袋轉過去：“這幾位先生說的可是大運堂的程遠程小公子？”
聽到有人介入，幾個秀才紛紛側目，看清說話之人後不約而同露出驚豔之色。
這幾個人中，秀才甲看似是比較有見識的一位，先同伴一步警醒過來，朝程遠程拱拱手：“這位兄台是……”
本欲想問那紅衫是否乃程小公子，但料想堂堂世家公子怎會單獨來這種小地方，又見對方雖氣宇軒昂，舉止卻透著一股子媚勁兒，難不成是楚館裏哪個喜好模仿程小公子的郎倌？
“在下不過一食客，聽聞眾先生討論之人是程遠程，頓時有幾分興趣，逾禮之處還望見諒。”程遠程言行熱絡有禮，給足了這幫書生麵子，叫眾人一下子懈了心防，對他的態度也稍稍轉好。
見其連名諱都不曾提及，秀才甲猥瑣笑笑，更加料定對方是以身份為恥的郎倌，卻偏好風雅，遂模仿起了程遠程的打扮，不過瞧那姿容身形恐怕不在那傳聞中的本尊之下。感慨之餘，便輕浮的朝程遠程拋了一個讚賞的眼神兒，叫程遠程起了一個雞皮疙瘩，好在他程小公子有教養在身，才沒有當即跳起來呼啦身子。
秀才乙也見了程遠程這一身紅衣裝扮，遂言：“這位兄台難不成是程小公子的偏慕者？”
程遠程一怔，當即明白對方並不識得他本人如何，隻不過是隨隨便便拿著聽來的瞎話大加議論，於是有些忍俊不禁：“正是，我仰慕程小公子已久，適才聽聞先生們議論，有些感觸。”
秀才丙：“即使如此，想必兄台也知道程遠程與沐非幕之間琴瑟和鳴之事吧？”
程遠程忍住要宣之於口的笑聲，認真的點點頭：“略有耳聞。”
秀才丙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得意洋洋的朝眾人炫耀半晌，複又問：“兄台可知道這兩人有多少時日了?”
程遠程歪著頭似在細細思索，隨後惋惜的搖搖頭：“這個不得而知。”
眾人無不敗興而歸，秀才甲反應尤為激烈：“可惜了那程遠程文韜武略，先不提沐王府世子那弱不禁風的樣子，單憑他一個紈絝，究竟何德何能竟叫天之驕子入了眼？”
秀才乙應和：“是啊，程遠程竟也絲毫不顧及這倫理綱常，甘願與之共赴此生…”
程遠程笑意末了，直勾勾盯著說話的甲乙人：“此言差矣，是程遠程及不上沐非幕萬分之一。”
話脫口，一桌子書生紛紛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程遠程垂眸注視自己的手心，腦中縈繞苑胥忍作亂那日，他握著沐非幕小手的情景，那隻小手似是無骨一般柔軟，因為受了驚嚇，觸感是冰一樣的涼意。
“是程遠程高攀了。”他喃喃自語道，又朝窗外的糖葫蘆攤子瞧去，仿佛依稀見得一個穿著白裘的小孩兒，將糖葫蘆遞給一紅衣乞兒，對他說：“等你長大了，就來找我，我是沐王府的沐非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