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都有“雙子”,雙程愛美人,雙木嗜財寶,這不成文的雜談不知何時開始流傳,注意的時候街頭巷尾早已耳熟能詳。
這其中的“雙程”說的正是那花花公子程遠程。
華燈初上,燈火通明,經曆過白日的洗禮,闕都繁盛不減,世家諸君紙醉金迷,笙歌筵宴。誰家小廝堂前窺探,那廂名伶芳心暗許,諸如此類屢見不鮮。
縱情風月,揮灑丹青早已成為名門望族中的一大消遣,其中佼佼者當屬大運堂的少東家程小公子。
程小公子,年十七,好粉墨,有文讚其:“形貌迤邐,媚骨天成,喜著紅衫,步步生蓮。舉手投足引人魂魄,撩撥心弦。此相亦男亦女不可言談。該公子身肩‘天下第一鏢’之重任,取山高路遠,鵬程萬裏為諱,名曰遠程。”
光聽名字便知程老堂主對愛子寄予厚望,可老人家似乎忘了自家宗譜上掛得姓氏也正是一個大大的程字。好在程小公子到底是生了一副好皮相,這饒舌的名字叫了數年愣是給叫出了風度翩翩的意味。
程遠程曉得自家爹爹望子成龍,再加上有一個聲名遠播早已被望成了鳳凰的姐姐程師師,重壓之下,年少無知的富家小公子終是誤入了歧途,在祖傳鏢師的道路上越偏越遠。
是的,他叛逆了!還順便捎上了撿來的便宜妹妹蓮九。
兩人常常與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樂,遊戲人間。由於程小公子生得副好皮囊,又深得怡紅院裏的姑娘們喜愛,遂時不時便夜宿歡場,將程老爺子氣了個半死,好在其姐程師師經過多方打聽後,確定了程遠程在紅館中隻是與幾位姑娘探討琴棋書畫,並未過多放肆,也就隨他去了。於是坊間便有了這雙程愛美人的流言。
“雙木嗜財寶”中的木即沐王府世子沐非幕。
若說這沐王府的地位,真真是有些微妙。
沐家的先祖是史上有名的開國良將,戰功赫赫,杜氏一族登基後,更是接連受封,先後三次越級提拔,直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所謂功高震主,伴君如伴虎,帝王多猜忌,同僚皆善妒。
沐氏先祖高瞻遠矚,先是主動卸了兵權,再是請旨退了朝堂,散盡了門客,歸了田賈。聖上受其忠義感動,破了先例,直接賜了沐家一個異姓親王,子孫享世襲殊遇,若有才幹者可直接官至三品以上無需科考。
不巧的是,自此沐王府再無能入朝堂者現世,可謂後繼無人。時至今日,充其量是金玉其表,徒有虛名,毫無實權可言,卻又有著不能罷黜的理由。
而現下的沐王府世子,沐非幕在闕都同樣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
何為紈絝?
沐世子有雲: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整日領著一群狗奴才仗勢欺人、調戲良家,此非紈絝所為,無惡不作,此乃人渣。
又雲:貪圖享樂;不知勞作;身居高位,空有其表;戲說才子佳人,趣談風月凡塵,豈不妙哉?
話末,反響甚遠。程小公子聞之,欣然前往,願與之交。
遭拒。
私以為,順風順水的小公子遭此橫禍,將一蹶不振,退出風月。畢竟誰願意被一個紈絝看不起?可誰知,程小公子當即感慨:“世子乃性情中人,與程某一拍即合,妙哉妙哉!”
眾人隨即恍然大悟,這兩個人腦子都有病。
無疑,沐非幕稱得上闕都頭號財迷,據說鳳家七爺與之洽談商道都不得不讓利三分以示聊表。
再者,與程遠程相較,沐非幕長的實在是有些普通,充其量隻能算是清新俊逸,倒是由著身形單薄,得了個蜂腰削輩的稱號。
“乖兒,聽說今兒晌午連飯都未用,父親真真是急壞了,可有大礙了?”
沐非幕聞言虛弱的抬起纖細的玉指,撐開了床帷那一簾薄紗,依稀瞥見親爹跟隻哈巴狗似的蹲在床邊,那模樣要多殷勤有多殷勤,眼裏的關懷倒是真真切切。鬆了勁道有氣無力的哀怨了兩響便不再出聲。
沐王爺拱了拱鼻子,灰溜溜的鑽了出去,換了門外的王妃進來。
“這日子倒是越發的難熬了,你手中私匱若是夠了,咱們趁早回了老家,也好過這等擔驚受怕,苦了我的寶貝兒疙瘩。”
“何為夠了?就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如今歸了家,尚且活不過三代,這世道誰會嫌錢少,我總得為這沐氏後代著想。”
“你這孩子,單你這身子,有無後代且另說,何苦操這勞什子心。”
“我這輩子且算完了,總要為母親肚子裏的孩子算計。”
沐王妃聽言娟容一滯,欲言又止,想撩起那床幔子,手伸了又伸終還是放了下去,撫了撫微微隆起的肚子,幽幽歎了一口氣。
頭枕鴨絨蠶絲錦,身披金羽綢緞被,沐非幕整個人蜷縮成一個球兒,背對著床紗;麵無血色,豆大的汗珠聚在額前,咻地一下滑了下去。
待沐王妃踱出門去,沐非幕房裏的大丫頭金子,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絲紅茶進來,敲了敲隔斷調笑:
“世子,奴婢送神仙水進來了。”
過了須臾,裏邊傳來沐非幕虛弱卻含著懊惱的嗔怒;
“平日裏倒是把你寵壞了,瞧著你這沒大沒小的樣子,傳出去壞了規矩,我還得腆著臉賠笑。”
金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是是,奴婢逾越了,世子莫怪,先把這薑湯趁熱喝了,緩了痛楚奴婢隨您打罵。”
“好聽的不好聽的都叫你說了,還不進來扶我,真等著我打你不成。”
“是。”
金子扯著一臉笑意將床紗各自掛起,看見床上的“球兒”,又禁不住抖了抖肩膀,小心翼翼的將主子扶起來,看見世子那張蒼白的臭臉,下意識的低下頭憋住了宣之於口的笑聲。
“笑笑笑,早晚有你哭的,臭丫頭。”
“世子莫怪,奴婢是真真盡力在忍著了。”
“若不是知道你在盡力忍著,我早把你蹬出去了。”
金子返身將湯水,送至沐非幕跟前,“世子如今見不得風,那圍場賽馬,還是不去了吧。”
正舀著熱湯的手一頓,泛白的薄唇吐出一口濁氣。
“我倒是想著不去,太子搓的局,若真是好推我何苦去受這等顛簸。”
金子見自家世子為難,也耷拉下眉頭,滿是擔憂。
一捧把薑湯酎盡,放回金子手中的托盤裏,抬眼瞥見小丫頭愁容未展,不盡緩和了眉目。
“又不是頭一次了,你好生在家等著便是,走個過場罷了,本世子不想出賽,還有人能逼我不是?”
言罷,躺回了床上。
金子動動嘴唇,也說不出個啥,慢吞吞的散了床紗,退了出去。
沐非幕見屋裏沒了動靜,複又闔了眼睛睡去,也沒想到他的話,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