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王陵浩劫
卻說張顯凡領命后,在何半仙處查了一個宜動土的日子,定於農曆六月初六亥時正刻。隨後張顯凡去警察局找到舒振乾,稱近來狂犬病流行,四鄉時有人發作暴亡,百姓談犬變色,建議警察局以政府名義下發文告,在都梁掀起一次規模巨大的滅狗運動。末了,張顯凡怕舒振乾聽不明白,就說:「蔣興和先生作為都梁最負盛名的慈善家十分關心老百姓的生命安危,特要我向舒局長轉達他的意思,他希望舒局長一定要重視起來,以都梁百姓的安危為己任,從快從嚴地開展滅犬運動。」
舒振乾不敢怠慢,立即下發文告,要求各家各戶務必在三日之內自行滅掉家中餵養的大狗、小狗,如不照章辦事,一經查出坐大牢三個月。
文告發下后,張顯凡親自帶了一隊警察駐紮在譚家村,以該村為滅狗重點。不到一天工夫,譚家村的狗就死得所剩無幾。但還是有人捨不得打死自家的護家犬,存著僥倖心藏在地窖里。對此,張顯凡早有準備帶著人挨家挨戶挖地三尺尋找,一經發現,不僅將狗打死,還要對狗的主人予以罰款。這一招十分靈驗,那些未被發現的人家只好忍痛把愛犬殺死。
時間一天天過去,到了六月初五日,眼見取寶之日迫在眉睫,張顯凡為保萬無一失,於夜裡領著蔣家幾個忠實的長工來到譚家村轉悠,並有意製造出各種聲音。也就在這時,院子里傳出了蒼老的狗叫聲。循著叫聲,張顯凡找到了狗的主人——譚家村的族長譚延亮。
譚延亮見愛犬被發現,哭著向張顯凡求情,說這條狗他已經養了二十年,很通人性,比兒子還要孝順、忠心……這條狗是他的命根子,願以他的老命換取狗命……張顯凡不為所動,毫不通融地把老狗打死,還用繩子把譚延亮綁了送進大牢里關了起來。至此,譚家村真正做到了「不聞犬吠聲」。
六月初六戌時下刻,譚小苦、李施煙及十餘名蔣家的忠實長工在張顯凡的帶領下來到譚家村。儘管這時候譚家村仍有人尚未進入夢鄉,但因無狗叫聲,他們並不知道村子里來了一群人。這都是張顯凡的功勞,這讓他有一種成就感。
亥時臨近,譚小苦把眾人帶到朱企豐的墓道口,時辰一到,就揮鏟掀掉了第一塊封土。隨之,長工們就動手幹了起來……這一層封土是譚小苦和朱子湘在離去之前用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緊急堆起的,不到十擔土,不一會兒就清理乾淨了,一個黑幽幽青磚砌成的大洞就呈現在眾人眼裡……張顯凡來到洞口,手執一支點燃的巨燭照著,問道:「這個洞有多深?」
譚小苦說:「此道約三十餘丈深,屬安全甬道,只設置了一處機關。」
張顯凡說:「一處機關已經夠恐怖的了,你師父已經死了,我們如何進得?」
譚小苦說:「此道的一處機關已啟動——正是去年致蕭子玉他們死命的『坍塌機關』——也就是說此道已經沒有了機關。」
張顯凡鬆了口氣道:「當初陵墓的設計者真是招招致人死命——你說這是安全甬道,莫非還有一個死亡甬道?」
譚小苦點頭:「正是。這個死亡甬道是專為築墓工匠和抬柩民工設計的,目的就是讓他們永遠閉嘴不將墓中秘密泄露出去。只是此墓的『死亡甬道』由於特殊原因沒有啟用。」
張顯凡說:「特殊原因就是朱企豐的四十八具疑棺需要用四十八具無頭屍身?」
「正是。看來你真是個有心人。」
張顯凡又問道:「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去年你師徒二人應該是跟蕭家同時進入墓室的,為何獨獨你二人毫髮無損地活著出來了?」
譚小苦道:「只要講出來其實也很簡單,玄機就在於這安全甬道的那個機關上。據我師父說,這個機關名『孔明閘』,此閘設計得真可謂巧奪天工——在墓道口三丈深處的頂端由上百塊大小一致的巨石拱成,此拱只要其中的一塊鬆動,上百塊巨石就會在剎那間坍塌下來……」
「我明白了,一定是朱子湘動了這塊活動石頭才導致把蕭子玉他們關在了墓室內——可是,你師父動了這塊石頭,應該也難逃一死呀?」
面對張顯凡的提問,譚小苦耐心解釋說:「我說它巧奪天工也正是巧在這裡,原來這塊至關重要的活動石是由一根十數丈長的銅桿操縱的,它的一端牢牢連在機關石上,另一端則連在離墓室不遠處的一塊活動石上——也就是說,只要把這塊活動巨石撬開,遠處那一百多塊巨石就立即砸下來。此外,在墓室不遠處還有一石閘,關上石閘,蕭子玉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張顯凡說:「他們是死路一條,你們也只能在墓室里等死了——奇怪的是你倆竟然活著出來了。」
譚小苦說:「我說過還有一條『死亡通道』。但是,對於知道內情的人來說,這『死亡通道』也就是安全通道。師父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張顯凡和眾人終於全明白了,然後執燭進入洞內,才走了三丈余遠,果然被一堆巨石擋住了去路。這些巨石每塊約三百斤重,呈正方形,作工相當精緻,並鐫刻有「岷王墓石」字樣。
接下來長工們開始清理坍塌的巨石,如此笨重的物體不好搬運,好在譚小苦早有準備,帶來了木板和長繩。將長繩綁在巨石上,然後用木板墊鋪,再拉繩子就能輕鬆地把石頭運出墓道。隨著巨石的不斷清出,慢慢就有臭味傳來,譚小苦就下令大量拋撒石灰……當最後一塊巨石被清出時,燭光下,裡面的景象把眾人驚呆了——二十多具屍體神態各異、恐怖異常——衣服仍然完好,但肉體已經腐爛……工人們雖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嚇得不敢前行。
譚小苦就給大家壯膽,並率先把屍體裝入事前準備好的麻袋裡,再一具具交給後面的工人搬走。
清完了屍體,再前進二十餘丈遠就出現了最後一道石閘,張顯凡見譚小苦站在閘前不動,也走近察看,發現一把石鑰匙插在閘孔上,就動手去開,可是開了大半天仍不得要領:「小苦,這鎖是怎麼開的,你來試試。」
譚小苦說:「誰試都沒有用,如果能打得開,蕭子玉他們早就打開了。」
張顯凡不解:「這是何故?」
譚小苦說:「去年我師父在啟動了那道坍塌機關后,就關了這閘,從墓室那邊反插了——這片鑰匙正是蕭子玉他們在臨死之前插入鎖孔裡面的。」
「照你這般說,我們豈不是要被這石閘拒之門外?」
「不,還可用硬辦法,今晚我帶來了大鎚,快差人去洞外取來。」
一會兒,三十五斤重的大鐵鎚被送了進來,譚小苦抄在手中奮力錘打數十次,石閘就被打碎了……進入寬敞的墓室內,令頭一次見到王陵的眾人目瞪口呆,他們手執蠟燭,這裡摸摸,那裡看看,直至張顯凡提醒搬運墓室內的粗笨古董,他們才記起自己的使命。
墓室內的古董以青銅器、瓷器居多,出自王陵之物,價值自然不菲。李施煙、羅國矮都是有經驗的行家裡手,負責這些文物的保護工作,以免在搬運過程中損傷或打碎。當墓室內的物品被搬運一空,最後就剩下朱企豐的棺材了——這也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
當張顯凡用燭光近前照看時,不覺驚叫一聲:「不好,棺材開了,已經有人搶在我們前頭!」
眾人驚詫之際,譚小苦走近查看一下說:「沒事,這是去年蕭子玉打開的,因棺內安置了冒氣體的機關,才沒有繼續打開。」說罷,就用力將棺蓋推開,眾目睽睽下,那朱企豐已經變成了一具骷髏,幸好棺中之物除絹帛之物腐爛外,大多數仍保存完好……人太多、太擠,為了維持秩序,張顯凡令長工們都站開遠離棺材,只有譚小苦、李施煙、羅國矮和他在棺前。譚小苦和羅國矮是「專業人士」,由他二人清理棺中物品,倆人先將屍骨棄在外面,然後將金頭、玉璽、金牌、玉腰帶、金手杖……一一清出。張顯凡最關心的是那組唐寅的《四季行樂圖》,他大氣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棺內……到最後,譚小苦從棺底抽出了一卷裱好的東西,張顯凡一把奪過,剎時一股樟腦味撲鼻而來,他迫不及待地把畫卷打開——果然是唐寅的春畫!
畫上的男女都赤裸著下身行樂,一個個神態逼真,畫法細膩,連毛髮都畫得根根可數……張顯凡拿在手中愛不釋手,隨之抽身往外走。李施煙喊道:「喂,你想幹什麼?」
張顯凡說:「東西都清完了,還在這裡幹啥,難不成你想變成蕭子玉第二?」
眾人這才想起該離開墓室了。
出了墓室,北斗星已掛在東方天際,正是寅卯交替時分,離天亮已經不遠。譚小苦、李施煙清點好文物準備離去,卻見張顯凡跨上他的棗紅馬就要先走,譚小苦提醒說:「蔣老闆說了,大家一齊回去。」
張顯凡說:「我先走一步,我要向蔣老闆報喜!」
張顯凡策馬先走了,譚小苦、李施煙一干人等趕緊收拾現場,使土堆恢復原樣,然後才一起回程。至蔣家大院,正好東方已曉,蔣興和及家中人在正堂等候多時。長工們將所獲古董陳於堂中,但見擠擠挨挨,多不勝數。蔣興和滿心高興,問及唐伯虎古畫安在,譚小苦驚道:「張顯凡早已帶回,說是要讓你先高興。」
蔣興和說:「你們走後我一直在這裡等候,沒見張顯凡回來。」
眾人立即省悟過來,明白張顯凡已經攜古畫潛逃了。蔣興和問及他的去向,眾人皆不知,后是羅國矮記起一事來,說:「近日他與一個名叫比爾的外國人打得火熱。據說這比爾對古畫很感興趣,莫非他們事前已經有了勾結?」
譚小苦問道:「這個比爾住在何處?」
羅國矮說:「他住玉帶橋客棧二樓,與張顯凡的長包房相鄰。」
李施煙說:「我馬上過去,說不定還來得及補救!」
李施煙領了一幫人走了,半個時辰后他回到蔣家大院沮喪地向蔣興和報告:「張顯凡沒有在玉帶橋客棧,聽店家說,那個叫比爾的外國人早在幾天前就回寶慶去了,看來,他與張顯凡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羅國矮嘆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李施煙問道:「東家,這事該如何辦?」
蔣興和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隨他去吧!」
尾 聲
卻說張顯凡自從結識了比爾,就開始洽談一宗買賣——張顯凡要將唐伯虎的《四季行樂圖》賣給比爾。張顯凡坦然地告訴比爾,他沒有太大的貪心,只求過一生豐衣足食的日子,因此,他的要價也不高——比爾絕對保證他的個人安全。
自從找到了譚小苦,張顯凡就開始與比爾周密地部署——比爾先回寶慶籌款,這些款項必須是可以在中國各大城市隨時兌換現銀的銀票。比爾很爽快就答應了他。比爾得知張顯凡將於農歷六月初六掘陵時,就乘快船回寶慶去了。
張顯凡的胃口不大,他的要價只有三十萬大洋。拿到這筆款后,他將遠走高飛去一個誰也無法找到他的地方過一世逍遙快樂的日子。
張顯凡原以為得到《四季行樂圖》最少還得費一番周折,並為此做好了各種準備。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輕而易舉就把價值連城的古畫搞到手了。
張顯凡離開譚家村后,就直奔都梁至寶慶的古驛道,並一路快馬加鞭。更令他慶幸的是,蔣興和似乎並未派人追來。為安全計,他一路上不歇腳,到第三日,張顯凡到了寶慶,住進了他與比爾事先約好的都梁旅社。
比爾早為張顯凡訂好了房子,他一下榻,旅社的老闆就通知了比爾。張顯凡尚未沐浴更衣,比爾就已經為他安排好了豐盛的酒宴接風洗塵。
張顯凡因為此行絕密,只有比爾一個人作陪。一連三日,比爾對張顯凡都是禮遇有加,但絕口不談交易的事。到了第四天午飯時,張顯凡終是沉不住氣了,遂道:「不知比爾先生這段時間準備得如何?」
比爾道:「實不相瞞,本公司資金雄厚,區區幾十萬大洋不需準備,隨時可提取全國通用的銀票。」
張顯凡放下心來,說道:「既如此,我也實話相告,古畫我已帶來,為了讓你放心,飯後隨我去看看它的真容。」
飯後,張顯凡七拐八轉,來到一家很不起眼的客棧,將比爾帶到一間房裡,掩上門,先拿出一幅畫給比爾過目。比爾乃是中國古畫專家,看了這幅畫,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隨後叫道:「好畫,好畫,果然是唐伯虎的真跡!」
張顯凡趕忙將畫收起,不無得意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幅,共三十二幅,我都帶來了。」
比爾認真地說:「為了表明我的誠意,我現在可以預付一部分定金,餘下的張先生什麼時候交貨,我什麼時候一併付清。」
比爾當即就從口袋裡拿出十萬大洋銀票交給張顯凡,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張顯凡悄悄尾隨,見他並無異常行動,就回到房裡把古畫拿出來背在身上,與店家結了賬,去后槽牽了馬,又找到就近的錢莊,驗證了銀票是真之後,才又另擇一家僻靜、保險的客棧把古畫和銀票藏好,再回到都梁旅社比爾為他訂下的房間。
及晚,比爾又來陪伴,飯後回到房間,比爾笑吟吟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銀票來,說:「這是剩餘部分的款項,今晚就可悉數交給張先生。」
張顯凡客氣道:「不必太急,我的畫未帶在身邊,貨未交先收款不合道理。」
比爾道:「張先生不必客氣,我還要介紹二位朋友和你認識。」
張顯凡說:「我有你一個朋友已經足夠,不必認識其他朋友了。」
比爾笑道:「這位朋友你必須認識,他是我的老闆,給你的錢都是他交給我的。他要見你,可能是怕我從中間吃了回扣吧。」
張顯凡說:「沒想到比爾先生還有老闆,我以為你就是老闆呢。」
比爾不以為意地道:「做老闆太累,還是做手下自由——最起碼不擔風險啊。」
二人說著話,就進來了一位壯年漢子。比爾起身介紹說:「這位就是我的老闆,寶慶永和號經理賈守誠先生。」
賈守誠向張顯凡抱拳:「張先生久仰久仰!」
張顯凡亦還禮:「賈經理請坐。」
賈守誠就座,張顯凡關上門,尚未回到座位上就又有人敲門:「請問屋裡有人嗎?」
張顯凡此刻極不情願有人打攪,沒好氣地說:「你找錯門了!」
賈守誠站起身向張顯凡欠欠身:「張先生,敲門的可能是我的老闆,麻煩你開門。」
張顯凡吃驚地看看比爾又看看賈守誠:「你們到底誰是老闆?」
比爾、賈守誠異口同聲:「外面那位才真正是我們的老闆!」
張顯凡不得不再次把門打開,當他看清楚敲門的人是誰時,便條件反射似的要關門——但晚了,外面還有幾名大漢把門擠開,蔣興和笑吟吟地進入到房間:「張先生你好啊,我們又見面了!」
張顯凡驚恐地望著蔣興和:「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賈守誠趕忙搬過一張椅子放在蔣興和身前:「東家,你請坐。」
蔣興和坐定,依然笑容可掬道:「我當然知道你在這裡,這寶慶永和號是我的分公司,賈守誠經理、比爾先生是我的員工,他們知道的事,我也知道。」
張顯凡終於明白過來,冷笑道:「姓蔣的,我承認你聰明,但我也不笨,你想要的畫不在我的身上。」
蔣興和道:「這一點我早料到了,你要什麼條件?」
張顯凡道:「把三十萬銀票給我,等我到了安全之地,我再告訴你藏畫的地點。」
賈守誠冷笑道:「你當我們老闆是弱智嗎?等你到了安全之地不肯說真話怎麼辦?」
張顯凡說:「這一點我以我的人格保證!」
蔣興和說:「你提的條件其實不算過分——但前提是對守信用者而言,據我所知,張先生已經有了不講信用的不良記錄,所以,你沒有資格享受這一待遇。」
張顯凡道:「你不相信也無所謂。既然你不仁,我就不義,姓蔣的,我現在可以公開告訴你——這輩子你休想得到唐伯虎的《四季行樂圖》!」
蔣興和道:「姓張的,我蔣某這輩子從不在人前說半句大話,今天我要破例一次——就在今天我非要得到唐伯虎的《四季行樂圖》不可!」
張顯凡一陣狂笑:「哈哈哈……姓蔣的,咱們等著瞧吧!」
蔣興和也不多言,拍了三下巴掌,門開處,一中年漢子捧著一卷古畫走了進來,向蔣興和鞠了一躬:「東家,東西我已經取來,請過目。」
蔣興和從漢子手中拿過東西,展開一幅畫示給張顯凡:「張先生看清楚了嗎?」
張顯凡定睛看時,正是古畫《四季行樂圖》,他這才認出送畫過來的漢子原來就是如歸客棧的店家!他一時惱羞成怒,撲過去就要奪畫,冷不防被賈守誠和比爾從後面把他的雙手反剪……這時,他才承認自己徹底敗給了蔣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