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天子詔來
想到這亘古未有的大變局,李綱也是極為興奮。目視岳飛,撫須笑道:「若是全國上下皆行事順利,一年之內,政府收入不減,而可用之處增多。政事堂秉承帝命,規劃道路、橋樑、水利諸事,一俟手中寬裕,則可舉行。五年之內,再看天下,必是局面一新。而朝廷有錢,用於理民,則天下益發富庶,不必增稅則歲入迭增,流水不腐,開源增利,正是此理也。」
岳飛滿腦子想的卻是軍費增加,朝廷用于軍事上的開支年年增多,有許多以前不敢為不可為的事,可以從容著手實行,心中高興,嘴上卻答李綱道:「秦皇漢武,竭天下之力修直道、辟南疆、滅匈奴,今看陛下與諸相公行事,乃是富民而定天下,可謂開前人未有之變局,當真令人思之而歡喜若狂。」
「這話說的近了。」李綱點頭稱是,卻是不再這個話題上繼續與岳飛討論,武將干涉政治仍然是大忌,這一點沒有任何變化,岳飛若不是在私邸與他閑談,適才的話也不必幾他說起。
當即轉了話題,向著岳飛笑道:「將軍軍務繁多,駐襄陽的大營綿延各地,老夫每出門,一近軍營則喊殺聲震天,有馬之後,日夜賓士操練不停。以將軍繁忙之身,今日到得此處,絕不會只是探望老夫這麼簡單。」
「相公說的是。」
李綱如此直接,岳飛也是爽郎一笑,答道:「末將的心思不出相公所料。練兵已經有了成效,糧草醫藥甲仗器械都已經齊備,就是觀看大局,似乎也沒有到動手的時機,末將心裡躊躇,也不知道陛下和樞府諸相公的想法,所以來尋平章。打探一下消息是真的。」
兩人相視一笑,李綱也甚喜岳飛坦誠,他雖是文臣,脾氣向來爽直,甚少禁忌,也不喜歡勾心鬥角,所以宦海沉浮,極少有被真正倚重重用的時候。便是在京西多年,行事多有果決專斷之處,若不是趙桓深知其人,也容不得他繼續擔任平章軍國事。
不過,趙桓放他坐鎮地方,不讓這個剛毅嚴明的大臣留守中央,也是忌憚李綱威權太大,容易掣肘的原故。
卻聽李綱又笑道:「你說的不錯。現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岳飛收了臉上笑容,欠身正色道:「請相公垂教。」
「金兵在潼關吃了虧。失了太原。韓、楊兩將軍今春又入山東,偽齊不能抵擋,金兵倉促調動。王師既退,金兵竟不能追。力疲之狀,已經顯然。今襄陽所駐兵馬精銳,金人中盡有才智高卓之士,如何不曾見得?總因太原危脅更大,所以不理會襄陽,只著令偽齊派大將李成統兵至宛、洛備防,以守土便可。而金兵精銳則屯集河北,對著太原磨刀霍霍,太原失。則戰守之勢又易,而至今未動手地原因有二,一者夏天金人不耐熱,戰馬也未到力氣最好的時節。二來,金人中戰和兩派也在爭鬥。」
李綱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繼續侃侃而言,向著岳飛詳細解釋。
金國的戰和之爭早已有之,不過向來是主戰派勢大,主和派勢弱。
因著金人有著在武力上的絕對優勢,能用武力解決的事,自然不屑於乞求於和議。而現在根據各種消息判斷,上京的金國貴族因戰和兩派的爭鬥,局勢早就呈白熱化,向來主戰的宗輔成為主和派地新領袖,宗瀚垂垂老矣,不理政事,完顏昌、宗磐等人向來主和,得遼國土地后,沉溺富貴,早就不復當年進取,宗幹向來無可不可,置身兩派之外,不問戰和之計。因此現下算來,真正主戰的,只有太祖第六子,在開國初還只是一個萬戶,連副都元帥也沒撈著的後起之秀,新封的右副元帥,沈王完顏宗弼。
而更令金國上層混亂的,還是國主完顏吳乞買的病重。這幾年來,金國戰事不順,吳乞買立自己兒子為太子的計劃落空,諸事不順,又彈壓不了諸多子侄兄弟,心緒不加國事紛擾,再國中女真人生活習慣尚在野蠻與文明之間,飲食皆以肉食為主,於健康殊無益處,去歲潼關與長安兵敗后,就有風聲傳出來,吳乞買病重難治,恐將不起。
如此一來,金國上層的爭鬥還涉及到皇權之爭,更加的錯蹤複雜,不但宋朝摸不清虛實,便是金國上層貴族,諸多統兵大將,有的參與其中,有地唯恐連累自己,閉嘴不言政事,只等著局勢大定后,再向新主效忠便可。
李綱說到這裡,岳飛已經全然明白。局勢如此錯蹤複雜,原本地作戰計劃是待敵先動而後動,而金國政治如此,整個大局都是不利,指望金兵先動絕無可能。
而李綱並不曾明言的就是,宋朝使臣樞密副使韓肖胃尚在上京,雖然韓肖胃並無議和的使命,不過身負地卻是探視上皇趙佶的重要使命,金人議和派佔據上風,則趙佶和很多宗室可以放歸回來,而如果主戰派得勢,則宋金會再次開戰,迎還上皇在國家生死存亡的大局面前,則又不足為道。
雖然話沒有點明,岳飛心中已經完全明白,從皇帝到樞院到李綱都沒有動靜,卻是因為顧忌上皇一事的原故。
若是金人來攻,自然要戰。而當此微妙之時,宋兵主動出擊進攻,不論局勢如何順當,皇帝也當不起一個無視父親安全的罪名。
他在心裡嘆息,痛苦失去戰機,卻對迎還太上皇一事全無抵觸心理。在岳飛這種純粹的武人心中,太上皇的被俘仍然是軍人最大的恥辱,軍隊的職責保家衛國,而「國」這個字,原本就是包括皇帝在內的。
知道此事後,岳飛反而變地輕鬆下來。既然局勢焦灼,不如拭目以待也好。反正兵貴精不貴多,多餘點時間出來訓練也是好的。
他又與李綱閑話幾句,知道李綱雖然私邸,其實每時每刻都有公務纏身,眼瞅著又有一群青袍或黃袍的官員已經等在外室,他也不便久留,向岳雲一使眼色,父子二人站起身來,向著李綱笑道:「今日已經攪了相公好久,時辰不早,末將父子這就告退。」
綱也不虛留,也站起身來,笑道:「我這裡每日如鬧市一般,要真的與三五好友飲茶談心,是萬萬也做不到了。還待以後天下無事,到時候再與將軍把酒言歡。」
岳飛當著這個海內人望,也只唯唯諾諾,躬身退出。
待退出門外后,其餘諸官早就等的不耐煩,各人也不等李綱叫進,早就魚貫而入。
岳飛尚未走遠,裡面早就吵嚷起來,岳飛又悶聲走得幾步,才轉頭向岳雲道:「臣門如市是好事,位高權重,卻也是壞事,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受不得。」
岳雲除了與李綱寒暄問好外,再也不敢插話,早就悶的厲害,此時先長出一口大氣,笑道:「兒子也受不得,還是做武將好,一刀一槍,謀略算計都只對著敵人,這樣自己人天天上門來鬧,打不得罵不得的,委實頭疼。」
岳飛搖頭一笑,也不答兒子的話,父子二人透邐出了後園,仍由側門出去,外頭等候地親兵們上來迎著,待二人上了馬,便簇擁著出門,往城外大營中而去。
此後岳飛整軍頓武,日夜不綴,同時密切留意北方消息,又過得十餘日,卻是接到長安詔書,皇帝命他趕往行在述職。
如此一來,顯然是一時半會不會再有軍事上的行動,除了太行一帶義軍仍與金兵接鋸外,全國各地這半年多來,竟是太平無事,兩邊偃旗息鼓,若不是矛戈相向,竟隱然有了幾分太平時節的景像。
岳飛接到詔命,心中知道這是皇帝要更加倚重自己的表示,卻總覺有些忐忑不安。
靖康二年時,他只不過是一個尋常小校,哪有機會目睹天顏。其後數年,他屢立殊鄖,趙構對他信有加,已經做到了鎮撫使的位置,若不是苗劉兵變,劉光世悍然起兵,岳飛終在最緊要的關頭,為大局計不惜背棄趙構,聽命趙桓詔命,起兵撲滅劉光世叛亂的話,趙桓獲得大權之後,是否能如構一樣對他信任倚重,也委實難講。
他自己當然不知道趙桓之所以用他,是對他太過了解的原故。而深夜靜思,反而覺得自己發跡頗有些不光彩處,而趙構失足淹死,明眼人都知道究竟是誰下的命令,也使得他對趙桓很有戒心,甚至有些許的不滿。
他這些心事,只能深藏心底,平時別說宣諸於口,連自己私下想想,也迅速轉過念頭,不敢多想。天下大勢如此,趙桓的表現已經折服所有文武官員和百姓的心,便是他自己也清楚明白,趙桓不論有什麼不是處,也是現下大宋最英明果決和最值得信任的君主。
接到詔命之後數日,岳飛終將手頭軍務分別交待下去,營中儘是他的親信大將,加上有李若虛參贊提調,還有李綱在不遠處的襄陽城中,諸事皆可放心。到得八月二十這一日,岳飛帶上岳雲與王德諸人,連同幾百親兵,帶著一些土產禮物,一行人清晨起身,除了幾輛大車外,俱都騎馬上路,以便早些趕到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