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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趙桓微微一笑,將他扶起,又溫言撫慰幾句,方放他回去。


  他自己負手慢步而行,在這春日的街道上,夜風徐徐吹來,正是愜意。路途中遇著幾伙巡火兵,早被隨駕的御前班直攆開。


  待慢悠悠踱到宮前西角門時,隨侍的康承訓知道他一入宮,就很難再說話,因上前兩步,向著趙桓道:」官家,臣有話要說。」


  「哦?」趙桓迴轉頭來,看向康承訓,問道:「什麼事?」


  康承訓沉聲道:「官家不記得這秦某人在金國上京時是什麼做派了么?他陰冷深沉,多謀多智,適才看來,又能言善辯,簡直就是少正卯一類人物。官家恕臣直言,這種人信不得,也重用不得。我朝用人向來以品格為重,太上皇用蔡京就是一誤,若是這秦檜為相,將來必定為禍不在蔡京之下。」


  趙桓靜靜傾聽,待他說完,卻是不置可否。


  康承訓大急,上前兩步,又道:「官家,臣斷定這秦檜是李林甫、蔡京一類的人物,若是官家不察,將來必生大禍!」


  趙桓終沒有辦法再保持沉默,快步向前幾步,眼看著康承訓不語。


  康承訓知他意思,立刻轉身揮手,止住其餘侍衛的腳步。


  待四周只有他二人時,趙桓方低聲向他道:「你是朕的殿前司都指揮使,你想必知道,你是朕最信任的近臣?」


  康承訓並不猶豫,立刻答道:「臣知道,是以不論官家是否歡喜。一定要犯顏直諫!」


  「唔,你有這忠心,朕很歡喜。」


  趙桓先是點頭誇讚,然後又道:「諸葛亮說過,後世不少士大夫也說過,要君主親賢臣,遠小人。但其實君主身邊不能光有君子,也要有小人。武則天為什麼要用來俊臣、周興?因為她以婦人登基為帝,身邊有多少人不服。又有多少人在暗處密謀,要趕她下台,要重新扶立李唐?她不怕么?來俊臣和周興是殺了不少人,不過冤枉死幾個人,相比皇位,誰輕誰重?」


  康承訓急道:「官家與武則天不同,她是篡位謀逆,以婦人而登臨帝位。自然人心不附。官家是太上皇長子,名正言順的大宋皇帝,怎可如此自降身份!」


  趙桓冷森森一笑,向他道:「事不同而理同。承訓,我大宋為什麼東京城破,皇子,親王,公主嬪妃被押到五國城,如同牛羊一般?」


  康承訓諾諾連聲。卻是無可對答。


  他很想說是太上皇與官家父子無能,以致亡國,卻是無法說出口來。


  趙桓知他無法回答,便又道:「自仁宗皇帝慶曆新政,然後是神宗皇帝用王安石變法,都是不成,為什麼?慶曆新政用的是范仲淹,神宗用的是王安石,他們都是君子,都是要富國強兵。可弄來弄去,到最後都付渚流水,就是因為他們太過君子,太過方正。變法圖強這種事,是為地國家富強,百姓富強,可是強國而富百姓,虧的是誰?虧的是士大夫,虧的是官員,貴戚!那麼,士大夫和皇親國戚為什麼要變法,為什麼要新政?可恰恰是他們,手裡的力量連歷朝的皇帝都不能輕視。真宗皇帝想重新丈量東京附近的土地都不行,你想一下,這力量有多麼可怖。今大宋外有強敵,內實疲憊,若是朕以常法應對,十年內都只能是偏安之局,十年後人心思定,金國據北方而與我宋朝划江而治,興師北伐只能是徒勞無功,或是血戰之後方能寸進,苦地仍然是百姓罷了。這秦某人,朕豈不知他是何等樣人?觀其行,聽其言,察其行,少年得志,野心勃勃,卻是吃不得苦,挺不直腰。在北國事金人如父,回來后拚命壓抑,一朝得志,必定是會弄權。不過,這種小人有個好處,就是上有好,下必從。君主喜歡什麼,他們就一定要奉迎君主,自身沒有理想,君主的想法便是他們地想法。我今要變法圖強,眼前有一個最得力的人選,為何不用?用李綱嗎?他太剛直,也太老了。朱勝非,庸人一個。謝亮,張所,不足當一面。張浚,志大才疏,趙鼎,氣量偏小。朕思前想後,秦檜德不足而才有過之,朕用之則為能吏,朕棄之也不過是一紙詔書,又有何懼。」


  他如此長篇大論,為了說服康承訓,也是為了說服自己。


  不論如何,使用這樣一個大漢奸而不是將他一刀宰了,自己這一關也難過的很。


  康承訓原是武人,性格直率,才有勸說趙桓不要用秦檜之舉。此時皇帝如此推心置腹,將帝王心術一古腦的告訴自己,顯然是全無防範,他心中極是感動,漲紅了臉道:「臣太魯莽了,不知道官家自有主張,若是公然彈劾那奉檜,只怕壞了官家大事。」


  趙桓微微一笑,拍拍他肩,道:「你有什麼想法,先和朕講最好。在外頭,你是武官,又是近臣,朝政看在眼裡就好,多說沒有好處。」


  康承訓再無話說,凜然答道:「是,臣一定遵循官家地教誨。」


  兩人一時無話,半響過後,眼見後門在望,有不少守門的衛士遠遠看到趙桓,已經迎將過來。康承訓終忍不住,又道:「官家,雖然秦檜用的有理,可是臣總覺得,小人得志,心裡怪不得舒服。」


  趙桓輕聲冷笑,答道:「朕權柄在手,用他時自然威福給他,不用時,一筆抹掉了他,也是尋常。」


  說罷,負手而行,不再理會這直心腸的武人。


  康承訓目瞪口呆,半響過後,方想:「官家這樣說法,當真是嚇殺人。」


  趙桓卻不理會於他,自己在大隊衛士地簇擁下。由宮門角門入內,入得大內。


  待到內院門前,侍衛們卻不能進內,只有幾個年輕宦官上前,掌著燈籠,將趙桓迎入院內。長安城內的宮室,不過是經略衙門改建。規制狹小,勉強分成外廷內廷。其實相隔不過是一堵院牆,趙桓每日接見官員,處理政事,穿過一道青磚碧瓦的院牆。到得外院正堂就可。而每天處置完政事後,跨入這小小院牆之內,則外事不入,內事不出。自成一個小小世界。


  趙桓來自現代,原也極不喜歡殘害人身體地宦官制度,打定了主意在他手裡不再收一個身體殘缺,精神也不健康的太監。只是原有的幾百宦官自各處來投,他卻也不能拒絕,只得全部留用。


  時間久了,卻慢慢體會到宦官的好處。


  這些人,身體殘缺,被家人父母拋棄的多。孑然一身,又被世人歧視。眼中除了一個皇帝,再無別物。當然,仰仗著皇帝聚斂錢財,或是象李憲、童貫那樣,成為統兵太尉,位極人臣,也是宦官的希望。


  趙桓自然不會使用宦官統兵,監軍,也不會在特務組織里使用宦官。不過身為人主,享受著數百人無微不至地照顧,也使得他在這個時代里,感受到了一點做為帝王地樂趣。


  當然,手握大權,掌握著千百萬人的生死存亡,才是身為男人最大地樂趣。也是趙桓在這個時代里撐下去的最大動力。古語所云最有道理,正是那句:大丈夫當如是乎?


  雖然對外保持著簡樸的形象,其實以趙桓看來,現在的享受已經足夠。


  入得房內,寬敞華麗地裝飾,周鼎秦彝,陳列其中。


  一人高的浴盆,滾燙的熱水沐浴。五六個美貌宮女環列左右,縴手輕擢,香氣繚繞。洗浴之後,換上柔軟地細綿中衣,隨意留下一個待奉床弟,自然是滿室皆春。


  趙桓不用禁慾,卻也不是情聖。到得古代,還要去泡妞談戀愛?未免太蠢。他身邊地侍女,全是南逃后漸漸精心挑選,雖然沒有同意臣下在外大規模的選秀,騷擾民間,卻是暗中派人,精心挑選良家女子,都是容止過人,脾氣溫順,年約十六七的妙齡女子,在他身邊侍候。


  他已經吃過現代女子的虧,需去屈就,哄她,順著她,最後還是翻臉成仇。到是這些古代的妙齡少女,視他為天,視他為一切,生命中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討得他的歡心。


  男人能夠如此,予取予求,卻又夫復何言。


  待得第二日起身,便立刻召來翰林學士,草詔冊封秦檜為參知政事,中書侍郎。


  任命宰相的詔書,按理需由別的宰相副署,方能成事。宋太祖罷范質等三人宰相地職務,當時的宰相一共只有三人,一併罷卻。結果任命新宰相趙普時,竟是沒有別的宰相簽名副署,鬧出了老大笑話。


  趙桓詔書一下,因李綱不在,便有謝亮等參知政事副署。朱勝非心中雖不情願,卻也只得跟隨畫押。


  待他們副署之後,便由中書省派人,將詔書送到秦府,由秦檜手接詔書,叩謝皇恩。


  如此大事,別的官員尚不及來賀,秦府上下家人,一個個喜上眉梢,歡呼雀躍,當庭黑壓壓跪倒一片,向著秦檜稱賀。


  秦檜卻是面無喜色,將詔書捧到內堂放好之後,其妻王氏見他非但不喜,反而面帶憂色,不禁奇道:「相公一生所求,不過是今日,怎麼不喜反憂?」


  秦檜嘆道:「我自然想貨賣帝王家,出將入相,人生極至。不過,昨夜我與陛下長談,一時說走了嘴,雖然博得陛下賞識,給了我這頂宰相帽子。不過,只怕是從此多事,勞心費力,永無寧日。更怕的,就是將來罵名累累,陛下將我如同那晃錯一般處置,那可真是一場黃梁夢,醒來更凄涼!」


  他齜牙咧嘴,又道:「明知如此,我卻又捨不得這大富貴,奈何,奈何。也罷,富貴險中求,畏首畏尾,安能是我秦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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