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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秦檜

  他隨著皇帝入得內堂,拜過之後,趙桓賜坐。


  待兩人坐定,趙桓先向著趙開道:「卿言之事,朕都明白。卿所言的興利除弊十條,改革茶馬稅,減下戶支移,利水腳錢等條,罷宣和六年增供綱布,一律照準。卿善理財,於今之時,理財最為要緊,卿能建言條陳,朕心中著實歡喜。」


  趙開得皇帝嘉許,心中也極是高興。


  他所上條陳,都是針對當前川陝財政措施上的弊端,削減了很多冗費的同時,也改良茶馬稅的徵收辦法,節省了很多環節,在減免賦稅的同時,收入不但不減,反有增加。


  掌管財賦的大臣能做到這樣,趙開自己心中也極是得意。


  只是看向皇帝的臉色,神情間卻並不怎麼歡喜。


  他心中咯噔一聲,卻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


  只聽趙桓道:「開春解來的銅錢、絹、帛、絲、米糧,折錢一千七百萬貫。這一個月間,就用了三百多萬。如此下去,怎麼得了!」


  趙開躬身答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年頭年尾的,總得給官員和將士們賞賜,常例之外,往往多加一些。川陝禁軍要支餉的有二十二萬人,官員四千餘人,花這個錢,已經是極儉省了。」


  趙桓皺眉道:「不能再省了么?」


  「臣委實沒有辦法了。若不是陛下聖明,宮室用度極少,只怕早就支撐不來。各州府的用度,也是遵照陛下的意思,大加削減。再減,只怕連紙張也用不起了。」


  「既然如此,也只得罷了。」


  趙桓苦笑搖頭,讓趙開退下。


  看著他鞠躬俯身,一臉恭敬,趙桓卻是明白,這個以理財聞名的官員,並不曾實心效力。其實當前局勢,再怎麼省,也沒有冗員冗官冗兵浪費更多,趙開想方設法,都是在現有的制度下小打小鬧,省下些邊角料的錢,卻想裁剪成衣,那自然是想也別想。


  於今之計,最省財力的,當然是裁減官員,削減軍費。然後丈量田畝,開闢財源。


  而這兩樣,無不是最得罪人的差使。仁宗慶曆新政和王安石變法前車之鑒不遠,趙開不敢趟這個混水,其實也怪不得他。


  待趙開退下,趙桓目視秦檜,半響不語。


  此時雖然開春,天氣尚很寒冷,秦檜原覺得手腳冰涼,此時被皇帝一直盯視,只覺得對方目光中包含著許多自己不懂的東西,令他膽寒不已,天氣雖寒,卻只覺得後背一股股冷汗直冒,過不多時,便是汗透重衣。


  趙桓看他模樣,卻是饒有興味。


  如果說在金國上京時,他見著這個後世有名的大漢奸時,還全無辦法,只得敷衍了事。待到此時,這個以害死岳飛聞名的大奸臣,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坐在自己身前。只要他一聲令下,薛強等衛士一擁而入,將他拖到堂外,即刻斬了。


  他笑咪咪盯著秦檜,卻是思量著要不要立刻將他殺了。


  秦檜見他似笑非笑,卻又明顯不懷好意,他心中有鬼,只見皇帝不斷打量自己,也不說話,更覺緊張。


  良久之後,趙桓卻不知怎地轉了心思,他懶洋洋將腿搭在案上,全無人君模樣的向秦檜笑道:「秦卿辛苦。」


  秦檜嘴干舌躁,答道:「臣豈敢言辛苦。只是能再隨侍陛下左右,不勝欣慰。」


  「哦?到底是跟著完顏昌高興,還是跟著朕高興?」


  趙桓輕聲說來,秦檜聽到,卻如同晴天霹靂。


  去年金國幾路主力南下,完顏昌、完顏宗弼,完顏宗翰、完顏撒離補,諸路大軍,在進入陝西之前,一路南下,將趙構一直趕到臨安。


  而完顏昌一路,臨行之前,曾經詢問過秦檜的意見,而秦檜為了保全自己,也著實給完顏昌上了幾個條陳。


  而完顏昌也投桃報李,待秦檜不薄,多方照顧。若不是秦檜害怕落個罵名,只怕還能給他加上金國的官職。


  此次南歸,秦檜究竟算是金國密使,完顏昌的心腹,還是當真歸宋為官,效命宋朝,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完顏昌對他,並沒有特別的指示,也並沒有要求他出賣宋朝情報。只是當他臨別之時,完顏昌笑握他手,道:「秦大人,在上京時我待你不薄,南歸之後,好自為之。」


  說罷,還加重捏上一捏。


  他的手粗糙僵硬,秦檜只覺得自己的手被捏的生疼,稍頃過後,已是滿手是汗。


  待渾渾噩噩開始南下后,他這才思量過來。對方的「好自為之」並不簡單。自己的屁股並不幹凈,想著回去后一心報效宋朝,絕不可能。


  甚至,如何粟等人那般行事,都是不能。唯有將自己捆在金國的戰車上,一心為金國打算,才能無事。若是不然,完顏昌南下時,他秦檜可是親筆上過條陳,寫過建議,還有軍事參謀的名義,這樣的風聲傳到大宋,不死也教他脫層皮!


  有了這樣的顧忌,他好比懷中揣了一個嬰兒,一路上謹小慎微,不敢露出一點破綻。何粟丁薄等人大吵大叫時,他也並不敢隨之附合,也正是為此。


  此時皇帝卻不知道如何知道其間底細,竟是輕飄飄的一語道出。


  他只覺得全身發抖,又是害怕,又是憤恨。


  畢竟是正經的孔門子弟,讀聖賢書行孔孟道,若是原本的金國治下的漢臣也罷了,以宋臣降金人,名節上太過虧缺,傳之後世,太也難聽。


  他緊握雙手,看著笑吟吟的皇帝,先是慚愧,然後是憤恨,到得最後,卻是畏懼。他也想不明白,皇帝是如何知道這件極隱秘的事,他為完顏昌效力的事,除了完顏昌身邊的幾個近臣之外,再也無人知道。因著如此,對方才放心讓他歸來,以為內應。


  「難道是行人司?」


  他額頭冷汗連連,雖然寒氣逼人,豆泣大的汗珠卻是滾滾而下。


  當下也顧不得細想,只得趴伏下身,連連叩頭,向趙桓道:「陛下既然知道臣有虧名節,臣也不敢辯駁,只求陛下速速賜死。」


  見趙桓呆著臉不做聲,他又壯著膽道:「若是陛下開恩,不將臣投敵一事頒詔天下,臣願立刻仰藥而死。如此,臣得保名節,陛下也可以不失識人之明。」


  他知道皇帝極愛面子,多半可以答允他這個請求,讓他自盡以保臣節,而皇帝也不必因為不能識人而丟臉。


  只是想到自己家中的嬌妻幼子,想到江南的水鄉風光,想到良田大宅,卻一下子只覺得心如刀絞,難以自持。


  秦檜連連叩頭,到後來,竟是泣不成聲。


  趙桓臉色陰沉,待秦檜碰的滿頭是血,方道:「你在金國所為,朕盡知悉,你也是我大宋的大臣,如此有虧綱常名教的事,虧你也做的出來!」


  他站起身來,步到秦檜身前,將他拉起,道:「原是容不得你,不過此時用人之際,念你才尚堪用,姑且寄你一命,去堂下學習一段時間后,朕自有用你的去處。」


  秦檜暈頭漲腦,只覺得此事沒有這麼簡單就完。


  半響過後,才向趙桓問道:「不知陛下有什麼差遣?」


  趙桓微笑道:「這時候且不說,到時候卿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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