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略關陝(7)
今夜無月。
隱匿在夜色中的宋軍大營,鼓聲突然響起,鼓聲,如雷鳴一般在星空滾滾而過。營內,旌旗招展,殺聲震天。
小股的騎兵手持火把,在身後步兵大陣的掩護下,飛快向前,在金軍大營前飛馳而過。帶隊的將領一聲令下,無數尖頭點頭的火箭勁射入金營,木柵,帳篷,紛紛著火。
火光下,無數的女真人,契丹人,漢人,先是四處躲避,卻又在將領的斥責下,撲滅零散的火星。
幾個被驚動的女真萬戶開始大聲怒罵,點集兵馬,準備開營出擊。
只是當女真騎兵集結完畢,束甲待出的時候,大隊的宋軍騎兵已經開始慢慢退後,待女真人趕到營門時,宋軍騎兵已經快退到自己步兵本陣前,散開兩翼,借著大營的火光,護衛步兵。
而步兵陣勢早就排列整齊,開始緩步上前,刀手,矛手、槍手在前,大隊的弓弩手在後,槍矛如林,箭矢散發著冷冰冰的寒光,正對著剛剛從睡夢中驚醒,迷迷瞪瞪的勉強出戰的敵騎。
「烏烏烏……」
金營中牛角號聲響起,大隊的騎兵剛剛衝出營門便被召回。
「咳,這打的什麼仗!」
帶隊的萬戶赤盞暉在自己腿上狠狠拍了一下,向著宋軍陣中狠狠啐了口痰,然後自己先已先員轉馬頭,搶先回營。
這些天來,宋軍藉助著人數優勢,分做幾隊,晝夜不停騷擾金營。白天打,夜裡襲擾,到了中午金兵累極了要歇晌,宋軍卻又大肆擂鼓,攪的所有人都不敢怠慢,睡覺都要睜開眼來。
十幾天下來,宋軍雖然也很疲累,但是畢竟人數比對方多出近一倍,分做幾隊輪班休息,卻比金兵要強過許多。
完顏宗輔忍耐不住,曾派人到宋營投下戰書,要與宋軍約期決戰。
張浚等人頗想答應,都道:「堂堂王師,豈能自墮威風?士氣可鼓而不可泄,當與敵人擺開陣勢,堂堂正正一決高下勝負,不可怯戰!」
沈拓卻道:「誰想答應,就派誰出營與敵人單挑,堂堂大宋文臣武將,豈可不為王前驅?諸卿,有怯戰的嗎?」
這話是擺明了不講理,張浚等人卻也無法可想,只得聽眾沈拓安排了事。至於曲端等人,卻是完全贊同沈拓的提調,以眾擊寡,如此安排,卻是將人多的效能發揮到最大。
如此一來,不管金兵如何邀戰,宋軍卻只是不理。反正大營連綿不絕,物資不斷送上,兩邊僵持,宋軍卻是不怕。
而金兵卻與宋軍不同,他們還是保持著蠻族習性,採取的是因敵就糧的辦法。
簡單的說,就是搶。
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後勤,所需的軍需補給,就是打倒哪兒搶到哪。反正宋國繁榮昌盛了百多年,又是採取的藏富於民的國策,宋朝民間之富,讓這些來自白山黑水的女真人眼珠子都紅了。
搶吧,搶啊!
從燕雲搶到中原,從中原搶到江南。金兵一路搶掠,不但沒有因戰爭削弱,反而大大增長了實力,刺激了所有女真部族的胃口,也使得願意從軍的女真族人越來越多。
只是到得此地,卻是陷入了困境。陝西原本就是宋朝的貧瘠地域,與西夏的多年戰爭和沉重的賦稅,再加上自然環境的破壞,種種因素相加,使得陝西六路相比中原江南要貧窮的多。
此時更是雪上加霜,多年戰爭破壞,百姓流散逃亡,金兵剛至時還能搶到一些糧草,幾個月下來,卻已經是將整個治下弄的民不聊生,百姓存活尚且不得,哪有多餘的糧草讓他們搶?
沈拓自是看出了這點,兩軍相持,背倚四川和荊襄,後勤補給充足的宋軍自然擁有更大的優勢,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著急和金軍決戰?
赤盞暉回到營內,心中左思右想,只隱隱然覺得不是事。
女真人性格耿直,想到了便很難忍耐的住。他當即脫下重甲,換過衣袍,便即往完顏宗輔的帥帳而來。
到得帳外,卻見裡面燈火通明,人影幢幢,顯是有不少萬戶大將與他一般心思,均是來到宗輔帳內,探聽破敵之法。
此時女真人尚且不大講究尊卑上下,赤盞暉到得帳內,見是滿滿一屋人,正自說的熱鬧,他便也先不說話,只向帳內各人略一點頭,便自坐下。
身邊卻是漢軍萬戶韓常、王伯龍,赤盞暉夾雜這兩人中間,老大的不自在。
與重視漢將的女真貴族不同,好多勇悍善戰的女真將領,由內心鄙視漢軍,絕不相信漢軍的戰力。
卻聽完顏撒離喝正說道:「這些宋蠻子,戰也不戰,退又不退。又人數眾多,咱們還不敢分兵,這樣僵持下去可不是個事。」
完顏宗輔也是一臉晦氣,向他責問道:「你說了半天,什麼糧草,士氣,我都知道。那麼現在問你,以你的見解要怎麼辦?」
「依我看來,這關陝大地,遠不如中原和江南富饒,南邊的宋軍都不能戰,咱們何苦在這裡多費功夫?不如留幾萬兵守著長安等地,咱們東西兩路並下江南,擒了趙構那廝那說。」
話音未落,帳內其餘女真萬戶便一起道:「這怎麼成,咱們自打敗大遼,滅宋入東京,還沒有吃過敗仗。這時候要退了,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以後誰還怕咱們?」
赤盞暉也道:「這也罷了,咱們一退,長安等地怎麼守的住?宋人不擅野戰,守城攻城都是好手,此處這麼多宋兵,咱們一退,關陝必定被他們全部收得在手,這樣一來,再和中原連成一氣,以後的仗可就難打的多。」
更有人譏笑道:「你自己要做啼哭郎君,可不要把咱們也攪進去。」
「哈哈!」
一時間帳內歡聲如雷,各人都是面露微笑,一臉怪異,一起看向撒離喝。
撒離喝麵皮漲的通紫一片,怒道:「我那日一時失態,你們便要笑我一世?」
這啼哭郎君,卻是有個典故在內。當日撒離喝領兵入關陝,正遇著宋軍吳玠所部,兩軍交戰,吳玠所部精銳敢戰,部隊嚴整,將撒離喝部前鋒擊敗,堪堪攻到他身邊。
這撒離喝雖然勇猛,卻是從來沒有遇到這樣危險的境地。於是一邊飛騎逃命,一邊竟是忍不住鼻涕眼淚一起下來,被人看了個分明。
後來此人自覺是奇恥大辱,立刻提了兵報仇,終將吳玠打敗,這啼哭郎君的醜名,卻是結結實實落在了頭上。
看著他太過難堪,完顏宗輔連聲咳嗽,將各人的話頭壓下。
場中一時寂靜無人,笑歸笑,如何打破眼前僵局,各人卻是也完全沒有辦法。
過了半響,宗輔方向宗弼道:「你看如何?」
他兄弟二人,若論領兵才能,宗輔在宗弼之下。若論年紀威望,宗弼此時尚不及宗輔,是以宗輔為正,宗弼為輔。
而此次興軍,精兵鐵騎多在宗弼之下,戰守大計,其實宗弼的意見最為重要。
宗弼悶了半響,方道:「當初認為宋人兵多,又著急和咱們打,不如以逸待勞,讓他們攻。現下拖了這麼多天,他們竟是不戰,咱們卻是真的拖不起。」他輕描淡寫的又道:「既然他們不來,咱們過去便是。」
宗輔愁道:「咱們女真打仗,一向是兩翼齊飛,一起夾擊。今宋人左翼強悍,右翼卻倚仗著地利,若是只從一面強攻,陣勢施展不開,只怕就是得勝,也是慘勝之局。」
宗弼尚未答話,完顏婁室卻先開口,笑答道:「我也是愁這個,所以多天來沒有什麼話說。昨日與副元帥一起看了地形,卻是尋得一個妙法,可以破敵人右翼。」
「哦?」
宗輔精神大振,喜道:「既然你說行,那便一定可以!」
完顏婁室是金人當時最難得的智將,無論是大局戰略還是戰場細節,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這些天來他只是沉默不語,各人都道他也無法可想,此時此人竟是說有了辦法,一時間各人都是大喜,均覺破敵有望。